给强征参军,北上勤王,到济南却给胁裹降了东虏,阳信战后拨乱归正,迁往津海安置,加入津海军守城立功,撤往淮东封了武官,这期间还识了字,娶妻生了一对儿女——胡晋雄这几年来的遭遇,叫温峤乡人听了咂咂叫奇。
兵荒马乱之际应募加入乡兵的,都是刀口上找吃食的穷苦汉子。富贵人贪生怕死,对他们来说,人世是富贵乡,享受未尽,哪里肯死?但对穷苦汉子来说,整日劳苦还要忍饥挨饿,娶不上媳妇,活着就是挨苦,能看到盼头便敢豁出命去争。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胡晋雄等人现身说法,他的经历叫周围人等听着眼睛发亮、口干舌燥,唐希泰等人推门走进院子里也浑然不觉。
唐希泰等崇州童子跟随林缚的时间最长,受身传言教最久,也清楚这种动员方式的威力,走进来,见院子里人都沉浸在胡晋雄等人的讲述里,也便站在门廊边不惊动他们。过了一会儿,才有人看到唐希泰等人走进来,惊扰起来。
胡晋雄站起来,介绍唐希泰道:“这位是唐希泰唐大人,是代表淮东来做温岭父母官的,以后大家受了什么委屈,都可以找唐大人给大家做主……”
淮东只有直接任命巡检的权利,知县一级的官员需要通过朝廷任命。林缚没有急着让浙南军收复温岭全境,不过让唐希泰过来,是要将温峤一带乡村势力都发动起来,将来攻陷温岭全境,除非有其他调动,不然知县一职由唐希泰担任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胡晋雄直接介绍唐希泰是温岭的父母官,也无不当。
唐希泰走上前,给围在院子里的乡勇拱手揖礼,而后说道:“大家以前都是受了叛贼的蛊惑跟胁迫,非是甘愿从贼,大家都是受害者,这一点,淮东军司都能明察秋毫。前天你们能站起来反抗叛贼,及时打开寨门,接应淮东军进来收复温峤,是立了大功。将大家留下来,不是要问罪,而是要给大家叙功……”
唐希泰说道:“大家过去受到叛贼的压迫,日子过得很苦,但是不把叛贼彻底地消灭、赶走,大家能过上好日子吗?能吃饱饭,娶上媳妇吗?今天天色也不早了,我也不多说什么,愿意加入淮东军,我代表军司欢迎,大家到胡校尉那里报名,饷粮都一视同仁,家人享受军属待遇。什么叫军属,胡校尉刚才也给大家解释清楚了,我今天就不说多什么。心里有疑虑的,我也不强留,每人领十千钱走算是前天的赏功钱,受伤的视伤势轻重多领一些算伤药钱……”
在乡人眼里,唐希泰是官,总是隔着生分,唐希泰宣布募卒,下面有人跃跃欲试,但总是有些疑惑,不知道要如何决定。唐希泰便将这边事情交给胡晋雄,他与胡人杰等地方乡绅返回公厅,商议接管地方的事宜。
刚才大家只听得胡晋雄的遭遇热血沸腾,但有些细节都稀里糊涂,没有怎么听明白。唐希泰等人一走,大庙里就沸腾起来,七嘴八舌问究竟,胡晋雄等武官都耐心解释清楚。
大部分人一时拿不定主意,毕竟刚刚从生死关走过,更多的是想着回家稍定一下心思,但也有六十多人当时就报名要求加入淮东军。
接着就有人抬着淮东铜元进来发放抚恤钱跟伤药钱。
胡晋雄这边忙碌了好一阵子,才将三百多乡勇遣散。报名参军的六十多人也先各自回家去,让他们明天再到公厅报道。忙碌过,胡晋雄也无暇回家一趟,在大庙里胡乱吃过东西,便去公厅找唐希泰。
唐希泰与胡人杰等地方乡绅正说新政的事情,看到胡晋雄进来,看到他身后的黑壮青年跟胡晋雄有几分像,笑问道:“这便是三娃子,今年多大了,大名叫什么?”
“我离开温峤时,三娃子才十三,看着身架子大,今年才十七岁,连个媳妇还没有说上呢。乡下人哪有什么大名不大名的?”胡晋雄说道:“我的名字还是孙尚望大人给取的。”
“胡将军家是将门虎子,怎么是乡下人能比的?三娃子在乡勇里也是勇冠。”胡人杰赶紧站起来让座,朝唐希泰、胡晋雄谄笑道:“请唐大人给赐个名……”
“屁将军,屁将门?淮东军名将千百员,我算个屁!”胡晋雄对胡人杰的献媚毫不领情。
唐希泰笑着请胡晋雄到身边来坐下,说道:“孙大人帮胡校尉取名晋雄,那三娃子以后就借胡公一个字,叫晋杰好了……”
“三娃子,还不给唐大人叩头……”胡晋雄吩咐怯生生的弟弟道。
三娃子虎头虎脑,走到堂前就要跪下叩头。
唐希泰拦阻道:“淮东不兴这个规矩……”又问胡晋雄,“三娃子这以后有什么打算?”
“除了一膀子力气,要么挑粪,要么吃兵粮,还能有什么打算?他也愿意加入军中,我怕唐大人说我循私呢,特地带他过来说一声。”胡晋雄说道。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算哪门子循私?”唐希泰笑道:“不如这样,我身边也缺熟悉地方的人手,不如让三娃子跟在我身边?”
唐希泰颇明白大人的心思,要占浙南,就要大力提拔淮东的浙南籍将领跟官员,胡晋雄因军功提拔为副哨将,但给选出来协助他组织地方兵备事,就不单纯只是有武勇。有武勇而肯动心思打仗的基层武官,在淮东是最容易获得提拔的。
“那再好不过!”胡晋雄不晓得自己什么时候就给调到前线去带兵打仗,脑袋别在腰上浑然不惧,但从心里希望自家兄弟能有一个好出路,这也是人之常情。
这边坐下来,唐希泰接着跟胡人杰商议接管地方的事宜。
地方乡兵要么解散,要么由巡检司接收编入淮东军,兵甲也悉数由淮东接收,这是不容置疑的大前提。
废里甲治乡之俗,县之下设巡检司治乡。
减免丁税、差役及各种人头摊派,地方势力也受益,胡人杰等地方乡绅自然不会反对。
地方需全面接受淮东所铸铜元,不得抵制,需接受淮东以铜元向地方赎买物资。但地方可以用淮东铜元缴纳租税,并用淮东铜元向淮东设于温峤的物资站购买地方所需盐铁茶布等物资。
铸币发行最忌能放不能收。要是军司一味滥造铜元,而没有收回的渠道,铜元就极可能会大幅贬值,故而地方会极力抵制。但淮东同意地方用淮东发行的铜元缴税,向淮东购买物资,这就保证了币值稳定。只要淮东能保证币值稳定,铜元书面规定等同“十钱”,“百钱”,都没有特别大的区别。地方上即使还有些担心,但也没有拒绝的借口。
此外就是清查田亩、丁户、矿山等收为官有,物资出入境需缴厘金,市税也归官征,以及淮东从温峤所募兵卒,其家小列为军属,租种田租不得超过三成,田主不得随意收回军属所租种田地。
相比较纵兵大掠的担忧,淮东提出的条件比胡人杰等地方乡绅担心得要宽松得多。再说他们也不愿过多的参与地方事务及兵备事,以防将来奢家反攻过来再给清算一遍。
地方事务商议起来还算愉快,胡人杰等地方乡绅忐忑之余,坚持捐了两千两白银,才告离开。唐希泰表示要替他们向朝廷请功,也推辞不肯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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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天,归浙南都督府所属的台州军主力坚守温岭、回浦两城不出,陈渍率部逐一收复台州平原外围的防寨、镇埠,唐希泰、胡晋雄等人则整肃地方事务,收编地方乡兵。
减租对乡绅豪户的侵害不重,最为关键的是没有侵害到地权,所以在地方没有引起什么反弹。但对无地佃户的好处是极为明显的。
台州平原是浙南难得的鱼米之乡,故而周围绅豪对台州的土地兼并尤其的严重。温岭、回浦两县编有四万余户,少说有八成都是无地的佃户。
奢家为了维持庞大的兵备支出,对现有控制区域征收的税赋尤其的重。再加上奢家统治浙闽,倚重于地方绅豪势力,即便打压地方势力,也只是方便与八闽宗族有关的势力渗透过来控制地方。繁重的赋税依人头摊派,佃户受到的剥削极重无比,但苦于无力反抗。
减免丁税、人头摊派,将税赋都摊到田亩里,大部分佃户除了田租,甚至都不用再承担直接的税赋。当淮东的减税政策从温峤传出,台州地方民众都巴不得淮东能早日彻底打下温岭、回浦两城,将奢家从台州逐出去。
即便减免丁税、人头摊派,台州佃户还要承担极重的田租,由于台州平原有着浙南极罕有的成片丰产水田,田租通常都在六成以上。只要加入淮东军,其家所承担的田租就骤然降至三成以下,就算台州战事还处于胶着期,冒险加入淮东军的当地佃户乡勇也是踊跃不绝。
到三月上旬陈渍率部攻打椒江南岸的桐屿寨时,地方上应募而参与协同作战的乡勇就达到四个营的规模,而此前新浙南军的编制也就十五个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