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考场上那一幕后,林延潮依旧考了第一等。
在院试中取了第二,为县学廪膳生员,这一次岁试又得第一等,而这等成绩足以令任何人,对林延潮的才华心服口服。
当下翁正春,龚子楠,陈应龙等与林延潮交好的生员,一并上前来向他恭贺。而孙秀才,徐子易二人看着林延潮春风得意,却是宛如喝了一碗苦酒,从嘴到心底都是十分苦涩。
稍后陶提学在学宫里赐宴,嘉奖考取第一等的生员。其余生员自是散去,并都是满怀羡慕地看着那些考取第一等生员。这可是与陶提学,这样大员亲近的好机会啊。
现在学宫里,众人欢宴。
宴席之上,林延潮身为年纪最小的弟子,按道理要给众生员把酒。但众一等生员们谁也不敢托大,如此年轻的廪膳生,又是位列岁试一等,谁敢轻视。
林延潮行酒时,众人都是双手托杯,礼数不欠缺一分,口上谦让。众人客气,林延潮也是一一给众人满酒。
行酒中,林延潮往座上看去。
考取一等的大部分还是府学县学的廪生,至于增生,附生也有数位。濂江书院的同学陈应龙也是名列其中,他院试之后,才补为最末的附生,这才半年,就被提为增生。
而酒宴之后,林延潮被陶提学留下叙话。
屋子里。
林延潮毕恭毕敬地坐在椅上,屁股只是挨了个边。
陶提学笑了笑,从案上取了一封信交在他的手里道:“你看看这封信!”
林延潮双手接过信看完后,没有当即表态,而是将信折起交还给陶提学,然后才道:“大宗师,信中对晚生实属污蔑,请您明鉴。”
陶提学和颜悦色地道:“你无需委屈,若是本官认同这匿名信里对你的检举,就不会拿给你看了。”
林延潮心底松了口气,这封匿名信十分阴毒,是向陶提学通风,说自己进学之后,半年里未去过县学一趟,并且连月考也未参加一次。信里还莫须有地编造了林延潮,恋栈于花柳之地,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陶提学道:“我观你岁试之文,有理有条,比院试时还更进一步。足见你半年来没少下功夫,故而本官相信信上之事,纯属子虚乌有。”
林延潮道:“有大宗师这份信任在,晚生感激于心。”
陶提学道:“依本官看,这份信分明是有人中伤于你,你可知此人为何要害你?是否要本官替你住持公道?”
陶提学竟是主动这么说,林延潮有些意外。林延潮心道,若是陶提学出面,逼问徐子易倒是有几分可能将幕后之人查出。
林延潮道:“回禀大宗师,晚生猜想,这一次府试晚生替考生作廪保,因此得罪了某些廪生吧。”
“哦,这是为何?”陶提学问道。
林延潮道:“晚生为人廪保,不收一钱,故而不少交不起谢礼的考生,都请晚生为廪保。可能因此断了某些人的财路吧。”
陶提学恍然道:“原来如此,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难怪你遭此之忌。可是你为何不收礼钱呢?如此可是得罪了人。”
林延潮道:“晚生幼时家贫,险些不能读书,今日虽成了生员,但想起当初自己出身寒微,不敢忘本,故而也想帮那些同样出身贫寒的考生。”
听林延潮之言,陶提学十分意外,无论林延潮是不是真是这么想的,但身为朝廷命官,他必须对这等想法给予肯定。
陶提学道:“善!助人乃为善之本!本官原先还担心,你因成名后,太过招摇,招来他人之忌,故而才陷害于你。看来本官是多虑了,你能不忘本,实为可贵。”
林延潮垂下头道:“其实晚生或许也有其他不对的地方,所以请大宗师不要继续追究此事了,算是给晚生一个警告。”
陶提学当下捏须笑着道;“你取字为宗海,果真有容人之量。抱怨以德,善之至善,也罢,本官就不追究此事。”
陶提学出身科举名门,但对林延潮这等出身贫寒,却自强不息的读书人十分欣赏,当下又道:“朝廷欲在加旨,察举各省地方生员中‘贤良方正’加以表彰,本官已经决定,将你报上。”
林延潮听了不由大喜,汉朝朝廷实行察举制时,设贤良方正科,向地方求才。
国朝实行科举制,察举制废除,而贤良方正虽不具备做官资格,仍可视为一项难得荣誉。礼部会专门派官员,至地方表彰“贤良方正”的儒生。
陶提学任内只能推举数名生员求朝廷表彰,而眼下他将此殊荣授予了林延潮。林延潮如何不喜出望外。
陶提学笑了笑最后对林延潮勉励道:“乡举在即,你好好考,不要令本官失望,本官相信以你的才华,早晚有蟾宫折桂的一日。”
“多谢大宗师嘉言。”
当下陶提学还赠给林延潮五两银,作为励学之用。这五两银子虽对于林延潮眼下的身家来说并不多,但同样代表了陶提学对林延潮的赏识。
这一次岁试,对于林延潮而言,可谓收获很大。
但收获很大,不意味着林延潮可以不追究那个暗中陷害自己的人。他在陶提学面前说不追究,是要留一个好印象,但凡正直的君子,都喜欢性子宽厚的人。
再说陶提学说报怨以德,是老子道德经上的说法,咱们身为儒家弟子,祖师爷孔夫子教咱们的是,以德报德,以直报怨,绝不是叫咱们受到欺负了,就当包子的。
这陷害自己之人谋定而后动,前面派徐子易陷害自己还不够,还匿名写信至陶提学面前抹黑自己,已是触碰到自己底线了。
林延潮回到家后,陈行贵即对他道:“事已是有眉目了,我的人查到徐子易上月其妻有疾,为了救治其妻,他向南市的张员外借了五两银子,言明三个月内还清,着三分利。”
林延潮道:“这与当铺的九出十三归差不多了,可见徐子易为生活所迫,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
陈行贵笑着道:“延潮,你莫非心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