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夕的用意很浅白。
对于王忠这种混迹官场的人来说,一点也不委婉,甚至可以说是非常非常直白了。近乎让王忠逼宫,表态。
只是王忠却说不出口。
很简单,两人共事多年。王忠又是掌控浙江刑名,如果郭桓不将王忠搞定,他的贪污事业,怎么可能搞那么大啊。郭桓做的事情,王忠可没有少从里面捞。
郭桓的黑料,就是他王忠的黑料。
他怎么能说得出口。
是他的很贪污太子的提拔,但是更畏惧陛下的屠刀。此刻他能做的决计不是举报郭桓的黑料。而是为郭桓辩护。
王忠义正言辞地说道:“郭大人是能吏,在杭州任上,治行为天下第一。朝廷粮税从无拖欠。百姓望之如父母。”
何夕听王忠如此一说,顿时想起了太子之前的话。
看来太子也是有先见之明。很清醒,知道这些所谓的自己人,其实就仗着太子门人的身份求荣华富贵。真正忠于自己的人,不能说没有,但是并不多,大多都是名利中人。
有奶便是娘。
此刻何夕如果还不知道王忠已经是郭桓的同党了,那就太傻了。
何夕眼中目光冷了下来,微微勾唇,给王忠一个热情洋溢的假笑。说道:“是吗?也就是说,郭桓郭大人一点缺点都没有?”
王忠咳嗽两声,说道:“倒不是没有。只是功名心重了一些。”
何夕脸上异样的神色已经过去,微微一笑,仿佛老朋友一般,说道:“这是人之常情。其实我这一次来,是太子让我来的。”此刻的何夕已经恢复常态了,微笑着为王忠倒茶,说道:“大家是自己人,我就不废话了。其实我这一次来,是太子的意思,征梁王一事,你知道吧。”
王忠毕恭毕敬的端起茶杯,说道:“已经听说了。”
何夕说道:“陛下十年励精图治,就是为了北伐,扫清沙漠。征梁王是北伐伪元之前奏。虽然各地粮草充沛,然胡逆案后,朝中大员一个个都不敢任事,北征之大事。是何等重要,陛下需要能任事,敢任事,钱粮上有长材的官员。当此重任。既然朝廷中没有,那就从地方上选。”
“不仅仅是我,这一次出京的秘书郎都担任这一要职。”
“此事还需保密。王大人是自己人,知道无妨,但是万万不能说出去。不过。郭桓是谁的人?”
王忠说道:“郭桓乃是江西人。不过,却多与浙西名儒来往,多以师徒相称。在学问上少有长进,却长于吏事,臣以为郭桓可以承担此任。”
“这种事情,哪里是我们能决定的。”何夕说道:“不过,今日的事情我会如实上报。请殿下抉择。王大人,记住此事万万不可外传。”
王忠说道:“下官晓得轻重。”
谈话到这里就结束了。
何夕起身送王忠离开。回来之后,给自己倒了一大碗凉茶,一饮而尽,这才能消消自己肚子里的火气,随即将太子给的名单扔到一边。看来已经没有用了。
不过,倒也不是没有一点收获了。
收获是有一点的,那就是浙西集团。
大明建业之初,淮西集团与浙西集团就有过一场争斗,刘伯温之死,或许就是其中重要一环。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并不是因为刘伯温死了,浙西集团就完全消失了。
这是不可能的。为什么有浙西集团。是因为朱元璋打下南京之后,先发起东征,从元朝手中夺下浙西等数个府县。而江南人文远胜江北,正因为如此,有大量浙西文士进入朱元璋集团。即便将来朱元璋打下更多地盘,浙西文人的先发优势,不是那么好动摇的。
郭桓能将浙江搞得铁板一块,甚至历史上郭桓案牵扯到天下所有布政使。郭桓没有一点手段与人脉是做不到的。
何夕心中暗道:“倒也是一个方向。想来唐胜宗一定会帮我的。”
唐胜宗之所以有今日,就是因为唐胜宗是淮西集团的。双方是死对头。
忽然何夕似乎明白了一些,为什么历史郭桓案贪赃二千多万石,朱元璋改成了七百万石,在结案之后,又将主审官给杀了。从这个角度,忽然明白了很多。
何夕似乎看见一场风暴,就要开启。
不过。何夕并不害怕,愤怒归愤怒,心中甚至有一些轻松的感觉。原因无他。
从郭桓身上,证明了大明是大明。是历史中的大明。而不是什么未知的平行空间。这让何夕有了一种安全感。否则他最重要的金手指就要废掉了。
眼前的事情虽然困难,但绝非不可应付,但是如果牵扯到命运,不同平行空间,等虚无缥缈的概念,何夕是什么办法也没有。
……
“他真是这么说的吗?”郭桓迟疑道。
王忠说道:“千真万确。”
郭桓摇摇头说道:“我总觉得不对劲。”
何夕也算是有几分急智。他见王忠不对劲,信口雌黄的话,虽然是乱说,但绝非胡说。
胡惟庸案让大明高层为之一空,这是事实。
皇帝乃至于太子,这些年从各地提拔人才,填补空缺,这也是事实。
大明同时面对两场战事,这也是事实。
甚至而今的户部尚书,有些老朽不堪用,从洪武十三年后,屡屡换人,这也是事实。
甚至朝廷之中未必没有挑地方官入户部的想法,毕竟历史上的郭桓在几年成为户部侍郎,甚至一度担任户部尚书,就是走这个路径。
但是何夕并不是因为这一件事情来杭州的。
九真一假。
是以,郭桓虽然精明,但一时间也被迷惑了。这也算是人的本性,人天生更喜欢好消息。会去质疑一些坏消息,不会去质疑一些好消息。所以,郭桓虽然觉得,似乎有些不对。
但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王忠也感觉何夕当时有些不对。只是不愿意多想。他宁愿去相信这个事实。
因为何夕给他带来的消息太美好了。
王忠上郭桓的船,并非自愿的。但是事已如此,他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只能祈祷这一件事情永远不要有东窗事发的那一天。王忠感激太子的知遇提携之恩,是真的。但是同样明白,在大明,特别是洪武一朝,当官可没有荣华富贵。
他挡不住糖衣炮弹也是真的。
他最大愿望,就是一边享受太子的提携,政治上的前途,另外得到郭桓给的分红。带来无数金银。
何夕忽然来调查郭桓,最紧张的人莫过王忠了。
这下好了,雨过天晴了。一切都回到原来的轨道了,形势一片大好。这是王忠最期盼的事情。
不过,郭桓没有那么好糊弄。说道:“不管怎么说,小心无大错。即便是真是升迁。你也知道,越是关键时期,越是有人使绊子。何夕是一个自诩清高的。以前对付上官的手段不能用。只能公事公办了。”
“还没有找到锦衣卫的暗探吗?”
王忠说道:“没有。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锦衣卫的暗探?”
王忠从来没有想过一件事情,他是按察使,负责一省之刑名,手下的吏员都是地头蛇。消息固然灵通。但是毕竟不是情报专业。而且锦衣卫在别处经营或许少一些,但是以南京为中心的长江两岸,富庶之地。却也是锦衣卫的大本营。
他派去搜查的人,很多都是锦衣卫的暗桩。他怎么可能抓得住锦衣卫的尾巴。
郭桓说道:“不管怎么说。何夕在杭州一日,就搜查一日。不可携带。”
其实郭桓也暗中派人去找了。只是布政使负责钱粮,在这种事情上,没有按察使那么顺手。所以,他只能依赖王忠。
王忠说道:“好,好,好。不过,既然朝廷有这个想法,你是不是派人去京师走动走动。毕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郭桓眼睛仿佛有光,随即收敛起来了。说道:“我知道,不过,先做好眼前的事情再说。”
……
之后几日,何夕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查看杭州所有账册,然后一一视察杭州的粮仓,银库。
郭桓全程陪同,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只是何夕想了很多办法,突然视察,临时调换路线。视察之后,数日之后再次视察,甚至挑选仓库,亲眼看将粮食搬空。但是不管何夕如何变换花样。都一一失败了。
杭州布政使所有账目与库房一一对应。甚至连库存消耗都很少,压制在一个极低的水平。
很多人都不知道,粮食即便是放在仓库之中,本身就有消耗的。如果转运的话,消耗更是大。
如果郭桓办得差事,能一直压制这种消耗上。不用说,在钱粮上定然是能臣。不敢说与萧何相比,但做一任户部尚书,是绰绰有余了。
不过,还有另外一种解释。那就是这本身就是一场骗局。
何夕不知道郭桓的戏法怎么变的。但是他知道,既然是戏法,既然是作假。那自然是想填什么数字就填什么数字。或许郭桓真存了万一被选中,推荐入朝为官。
才硬生生弄出如此好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