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此刻外面忽然响起惊雷,闪电的光芒照着朱元璋的脸上,让他脸色轮廓更深,光影更立体,也更阴森。
朱元璋回味着何夕的话,也感受到外面的惊雷。
他心中暗道:“这是上天示警吗?”
朱元璋本来就是疑心病重,一般情况下,只要有某种可能,都会被朱元璋盯上。既然这一片区域有这种可能。朱元璋本身就很看重,更不要说,此刻有惊雷从天而降。
朱元璋可不觉得是巧合。
不管何夕如何给朱元璋科普,依旧改不了朱元璋内心深处的一些神秘主义的思想,比如天意这东西,他始终觉得存在,只是见过何夕之后,不再相信这东西是腐儒们可以解释清楚的。
原因无他。
如果腐儒们真能解释清楚,就不会有后世的种种,特别是打倒孔家店了。
从这个角度来看,朱元璋也是儒家信徒,他信奉的是,皇天无亲,唯德是辅。但是他不觉得儒生们有德而已。
惊雷这个时候打下来,这一片区域在朱元璋心中顿时变得重要之极。
不过,朱元璋也知道,有些事情是急不得的。而且着急也是没有用的。问道:“朕记得,南方煤铁不多对吧?”
何夕说道:“煤铁重要在北方,北平附近,陕西,山西,刚刚说的包头,还有东北辽沈。外东北,朝鲜。漠北地区也有一些。南方四川,贵州,也是有一些矿产的。但是远远比不上北方。”
朱元璋沉默片刻,说道:“朕知道了。”
就在此刻,徐正冲了进来,跪在地面上,说道:“陛下,刚刚雷击奉天门,奉天门着火了。”
朱元璋淡淡地说道:“知道了,速速去救火吧。”
徐正一愣,他虽然在朱元璋身边伺候的时间并不是太长。但是也知道之前的朱元璋对这种天意示警是非常警惕的。而今朱元璋的表现过于平淡了。
原因无他,朱元璋对闪电产生的原理,虽然不是太理解,但是他只需知道,这雷电是可以解释与预防的,是天灾的一种,与什么天意没有什么关系。
这就足够了。
奉天门虽然工程量不小,耗资不少,但是对于一个帝国来说,也就那一点事情。
不管徐正内心之中,有多少不解,也只能安排去救火。
何夕在乾清宫之中,就清楚听到外面铜锣响动,无数宫女太监冒雨救火。
朱元璋说道:“我记得,有什么避雷针,是可以避雷的?”
何夕说道:“正是。”
朱元璋说道:“这件事情过去之后,就按上吧。也算是亡羊补牢。”
何夕说道:“是。”
何夕的政治敏感度还是不够,他以为朱元璋说的这一件事,是外面奉天门雷击失火。但是后来才知道,奉天门雷击失火,仅仅是一个引子。
整件事情,还没有真正的开始。
……
国子监也在大雨之中。
自从上次,朱元璋御驾驾临彝伦堂之后,宋讷就病了。
是心病。
他本来年纪大了,心态对身体就很重要。而今整个形式对他不利,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清楚地感受到了,皇帝对他们的疏远。
已经不是暗示了,几乎是明示了。
作为帝国创建者,朱元璋在大明帝国的威信,无人能及。
他的倾向,就是帝国的倾向。
而宋讷决计不愿意看见,朝廷国策转移,理学从准官学的地位上拉下来。
即便他不愿意又能怎么样啊?
他无能为力。
皇帝的影响力之下,何夕的地位水涨船高,宋讷也承认,何夕也是有一些才华的。但是那不是治国根本之道。是歧途,是歪理邪说。
但是而今国子监学生们都以能够进入明鉴堂为荣。似乎明鉴堂成为国子监第一堂,是大明最高学府之中的最高学府。
他又能怎么办?
什么也办不了。
如此无数情绪积郁于胸,不得开怀,自然会生病了。
“父亲,喝一点药吧。”宋讷的长子宋麟端着药碗在宋讷床前,说道。
宋讷摇摇头说道:“我病非药石可治。乃天也。”
宋讷这一句话的天,不知道是天命,还是天子,或者两者都是,天命就是天子。天子就是天命。
宋讷很清楚,如果而今的情况得不到好转的话,他宁可去死。区区病又算得了什么。
宋讷如此,但是宋麟却不能无动于衷,说道:“父亲,陛下终究会知道父亲的一片赤诚之心,将来陛下想起父亲,父亲却不能为陛下效劳,岂不是有失君恩。先吃药吧。”
宋讷无动于衷。
药碗之中的热气在一点点消散。
宋麟心中一动,说道:“父亲不能让小人得逞。如果父亲病重,这国子监祭酒,会是谁的?”
宋讷一听此言,眼睛之中闪过一丝精光。何夕的名字从他脑海之中浮现出来。毕竟朱元璋对何夕的宠爱,支持,有眼睛的人,都看不出来。
一想到自己如果病重不能理事,最大的获益者是何夕。宋讷顿时来了勇气,接过药碗,不管里面有多苦,就一饮而尽。
小时候只觉得吃药苦。
长大却知道,药再苦,能有人生的苦。
而宋讷觉得自己已经在苦水之中不能自拔。区区药又算得了什么。
此刻外面有一丝嘈杂声传来。
宋讷微微皱眉,说道:“你去看看。出了什么事情。”
“是。”宋麟说道。他放下药碗,出去一圈,片刻之后,回来了。说道:“刚刚传来的消息,雷击奉天门起火,烧得很厉害。下面传什么的都有,我去训斥了几句,也就安静了。”
宋讷整个人一僵,说道:“你说什么?”
宋麟说道:“雷击奉天门起火——”宋麟还要继续说。就被宋讷一把抓住了胸口,宋讷眼睛睁大,脸上带着一股不自然的红润,胸口不住起伏,说道:“你说,雷击奉天门起火?”
“是。”宋麟说道。
宋讷精神头一下子上来说道:“天意,这是天意。笔墨纸砚伺候。”
宋麟作为宋讷的儿子,也是读书人,如果刚刚没有反应过来,此刻一听宋讷要笔墨纸砚,岂能不知道宋讷要做什么。一下子吓得脸都白了。
宋麟说道:“爹,您想想家里,想想滑县老家的乡亲们,这事情不能做啊。这会触怒陛下的。”
宋讷说道:“我教你这么多年书,你都读到狗肚子里了。自反而缩,下一句话是什么?”
宋麟语气之中带着颤抖,说道:“虽千万人吾往矣。”
只有反省自己是道理的。即便是千万人阻挡,也义无反顾。
宋讷说道:“今日之事,吾理不正乎?”
宋麟张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从儒家的角度来看,而今雷击奉天门,妥妥的天意示警,至于示什么警,自然是天子亲小人,远贤臣。昧于大道,沉迷歧路而不自知。
作为臣子,最大的忠诚不应该是将这些告诉陛下。
从这个逻辑来看,宋麟是说不出来一个不字。
宋讷说道:“你要为父,为臣不忠乎?”
宋麟带着哭腔说道:“父亲,孩儿万不敢如此,只是,只是,孩子们都还小,父亲难道忍心吗?”
宋讷闭上眼睛,好久才叹息一声说道:“天下间有些事情,终究要有人做的。天子虽然有过,却也有大功于天下,我受天子知遇之恩,自当粉身碎骨以报,其他的事情,非我可知。”
“拿笔墨纸砚来吧。你不去拿,是等着我自己去拿吗?”
“是。”宋麟咬着牙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