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雄英自然知道这个正副议长是给谁准备的。说道:“也好。”随即扯开这个话题,说道:“这议会的风声已经传出去这么多天了。是不是可以召开了。”
何夕说道:“还剩最后一件事情。”
朱雄英说道:“什么事情?”
何夕说道:“一篇文章。”何夕随即从怀中掏出一篇文章,毕恭毕敬递给了朱雄英。
朱雄英拿过来一看,却是圣德论。
这一篇文章,可以说是何夕儒学功底的呈现,而且他私下里与很多人商议过。作为一篇非常重要的政论文章。很多人觉得,他能与董仲舒的天人感应相提并论。
董仲舒的天人感应建立起汉代以来中国古代王朝的意识形态,在此之后,虽然历朝历代都有增添,但都是天人感应之上修修补补而已。
而何夕这一篇文章,确实在讨论君主所谓的圣德在何处?
前半篇,其实是一个汇总,将儒家之中很多民重的思想进行具体的阐述,并且将三皇五帝的圣德具体描述出来,引申出三皇五帝是因为有功于百姓,为百姓排忧解难。而桀纣之君之所谓为桀纣,乃是对百姓残害。
也就是皇天无亲,惟德是辅。
君主有德,能安百姓,才是圣君。否则就不是。
这些还是在传统儒学之中打转,何夕并没有提出任何新东西。
但是下面就不一样了。
先讲了后世很多昏君的事迹,比如大名鼎鼎的何不食肉糜。从而说明这些皇帝为什么这样,就是因为他们与下面距离太远了,听不到下面的呼声。
是以,上下交通,令下情上达是多么的重要。
到了这里,才交代出议会这个设置。
令天下长者到京师议论天下大事。令天下人知之,朝廷择其善而从之。云云。
何夕这一篇文章,写得含而不露。
但是对于能懂的人都懂,不能懂的人,就不必懂了。
何夕这一篇文章,本质上是何夕学派在政治上的发声,何夕之前一直回避政治领域。而今到了不得不解释的地步了。看似简单的话,其实说了一问题。
皇帝为什么是皇帝?
在传统儒学之中,皇帝是天子,是星宿,是半神。所以是皇帝。是宗族之长。而他们下面的宗族也能按照皇帝管理百姓一样,管理自己宗族中的人。
而何夕之前支持人人平等,其实就否定了皇帝的神圣性。
这才是很多儒生前仆后继的反对的原因。皇帝不神圣了。那么谁都能是皇帝,如此一来,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起了心思,天下非大乱不可。
而何夕在文章之中没有具有说皇帝如何不神圣,他仅仅说皇帝如何神圣。那就是为百姓谋福祉。秉承民重君轻的态度。
皇帝是天子的时候,儒生们用天人感应来制衡皇帝。而今皇帝神圣性寄托于民重的时候,用来制衡皇帝就是民意了。
这里面有太多可操作的地方了。
这个议会的重要性一下子上去了。
而且有些事情,不用说的太明白。很多人都能看懂。
自然包括了朱雄英。
朱雄英看着这一篇文章,呼吸都急促了。
这一瞬间,他真有一些忍不住了。
他知道,这样的文章此早要来。中世纪打破了宗教神圣性,才有后面的事情。而儒生们维护天子的神圣性,其实也不是维护天子,而是维护这个国家。
毕竟,一个大一统国家太难以维持了。如果没有一个统一的思想,朝廷早就分崩离析了。
但是总体上来说,用天意来制衡皇帝,皇帝尚且能接受,有人是明白,所谓的天意不存在,不过是假借之而已。但是有很多人其实真以为有什么天意。
总体上来说,上天其实并不怎么发表意见。天意也是不好借的。
但是民意这东西,就太复杂了。
谁是民?谁的意?
而且民意这东西是能被操纵的,如果用民意来制衡君权,只需制造一个民意就行了。对皇帝来说太不利了。底层逻辑上,削弱了皇帝的权力。
只是朱雄英能不答应吗?
朱雄英很清楚,何夕在很多事情上是可以妥协的。比如很早就说明了,他最多担任两任首辅,他就退下来,也愿意将权力交给朱雄英。
但是这一切前提是何夕要完成自己的改革。朱雄英接管到的权力,也不是封建君王的权力,而是一个资本主义皇室的权力。
这两者的权力相差太大了。
朱雄英对今日有预期,但是即便再有预期,面对这样的局面,也差点忍不住。朱雄英说道:“首辅看着办吧。”
何夕自然也听出来朱雄英语气之中不满。
何夕也想过用缓和一点的办法,但是思来想去,是不可能的。
皇帝能对天下予取予夺,这本身就不符合社会发展。
所谓社会发展,就是一个不断解放生产力的过程,所谓的解放生产力,就是人性的解放。让人活着像一个人。
如何让人活得像一个人。那就是人最基本的生存权力得到保障。
人不能被特权随意侵害。所以要人人平等。
但是皇帝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平等。
皇帝所谓权力,就是不受任何限制的权力。这是皇权最大的特征,刑不可知,而威不可测。皇帝不能让人猜中自己的心思,就是出于这种目的。
但是这种权力不受限制,何夕之前的所有改革都是无用的。
这不是一个皇帝的问题,皇帝本人或许是好的。但是依附皇帝的人群是什么样的?
皇帝只要存在,就有外戚,就有太监。就形成一个围绕皇帝的团体,借助皇权毫无顾忌的行事。
明代矿税就是最典型的事情,万历帝因为财政危机想要搞钱,这个出发点不能说错。但是他放出的太监,做成什么样子了?
简直是无恶不作,弄得天下鼎沸,也没有搞到多少钱。盖因皇权是不用给人讲道理的,但是时代变了,讲道理才能搞到更多的钱,而不是相反。
何夕也不知道,未来所谓的民主会搞成什么样子。但是何夕却知道,皇帝的权力一定要被限制,将来出了问题,纠偏就行了。
而且,何夕觉得,而今也是最好的时机。
无他,北京在南京进攻之下挺过来了,到了转守为攻的关键点了。
何夕自己的权势也到了最大。甚至到了顶点。
一旦对南京展开攻势,招降纳叛是必然的。毕竟,南北两方打得是内战,就是朝代更迭,也不可能不让人投降啊。一旦有大量降军进入北军,朱雄英一定会用降将来制衡何夕的。
而何夕也挡不住这样的局面。
将来做事,就会有很多顾忌。
不如而今先将原则定下来。至于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
反正何夕仅仅是想省一些麻烦,而不是觉得将来有什么问题。
而且这还是第一步,将来何夕还有一系列的文章,对政治方面进行全面的论述,要在儒学架构之中,建立一套,与这董仲舒天命理论对应的民意体系,从而为未来大明新体制张目。
所以今后的事情还有很多,朱雄英也必须慢慢适应。
正如朱雄英知道的,很多事情何夕都可以让步。但这一件事情万万不能让步的。他虽然念及朱元璋的照顾,不想与朱雄英撕破脸。但是真撕破脸了也不怕。
天下姓朱的不仅仅朱雄英一个。日本几个藩王可都姓朱,何夕可不觉得,只有朱英雄能当皇帝。
只是如此做,遇见的问题很多,何夕也不愿意走到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