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倒是为此而兴奋起来。
这张元锡,当真是孺子可教啊。
这样的臂力,不拿来射箭,真真是可惜了。
朱厚照背着手,心里喜滋滋的,一双亮闪闪的眼眸凝视着张元锡,却努力的做出一副骑射高人的模样。
虽然方才被张元锡那可怕的臂力震惊了,可输人不输阵,朱厚照是讲技术的人,不讲蛮力。
面对态度恭敬的张元锡,他颔首点头,语气故意放慢:“方才见你射箭,倒还不错,不过这射箭,最重要的是腰马合一,要稳,浑身上下,都需纹丝不动,来,你跟本宫来学学。”
朱厚照啊呀一声,浑身的劲都灌注在腿上,身子微微一侧,又是暴喝一声,艰难的挽起手中的鹊画弓,凝视前方,屹立不动。
张元锡便也取铁胎弓,不过他腿脚不便,虽也侧身,却显得滑稽,双腿崩不起马步,可是……
朱厚照收了弓,正想要斧正一下张元锡的动作,而后……他有点懵了,这不标准的动作……偏偏,张元锡将这数十石的铁胎弓拉满之后,也是纹丝不动,手连颤都没颤,稳的不能再稳了。
朱厚照又被摩擦了,简直就是被张元锡按在地上一通爆锤,他感觉自己的脸有点疼呀。
咳咳……
朱厚照却是不信,不由睁大眼眸凝视着站得稳当当的张元锡,嘴角不由抽了抽,旋即便一脸惭愧道:“你……你马步都不扎,何以犹如磐石一般,身子这般的稳?”
张元锡收了弓,面不红,气不喘:“我……”话刚到嘴边,他又觉得不对劲,立即改口。
“学生,打小开始,就非要学会稳才成,如若不然,寻常人摔了,倒也罢了,一个轱辘翻身起来,便是了,可学生一摔,想要起来,却是千难万难,何况,学生……”
朱厚照懂了。
张元锡习惯了一只脚,一只脚尚且要稳稳当当,任何一点不平衡,都可能使他摔倒,何况,他上身的臂力又大,想不稳都难啊。
朱厚照恨不得想要撞墙,这是一个跛脚的瘸子,一个瘸子啊。
这个……
朱厚照的内心在呐喊,可他面上却依旧平静,淡淡的开口道:“那我们去后山,本宫教你如何射的准。”
朱厚照已经没有脸在这校场上教授张元锡什么了,还是找个无人地方才好。
……
朱厚照和张元锡一走,宫里却来了人:“都尉,陛下请您入宫。”
方继藩看宦官一眼,不禁皱眉问道:“又是什么事?”
宦官道:“鞑靼人,遣使觐见。”
鞑靼的使者来了,方继藩对此,内心没有多少波澜。
鞑靼人就是如此,总是和你打打谈谈,吃了亏,眼看着抢不了了,便找机会来遣使入贡,请大明和他们互市。可一旦他们养肥了,便又不可一世起来,跨马提刀,杀到了边关。
方继溪心里对鞑靼人没多少好感,他不太喜欢反复无常的人,而鞑靼人来的目的,他更是清楚,明白的很。
上一次,鞑靼人的损失太狠了。
正因如此,使他们暂时不敢南下犯边,可不犯边,日子过不下去啊,他们急需的茶叶、盐巴甚至是铁锅,这些都是生活必需品,若是大明不互市,日子就没法过了。
所以,现在又遣使来了。
只是令方继藩意外的事,陛下竟叫自己去,显然,陛下对自己还是很信任的。
他匆匆入紫禁城,进了暖阁,却不见鞑靼使者,倒是看到刘健等人都在,唯独不见张升。
弘治皇帝见了方继藩来,不等方继藩行礼,弘治皇帝便和颜悦色的开口道:“继藩啊,你来了正好,朕正好有话要问你,朕听说,张卿家病倒了。”
方继藩立即双眉一扬,露出一脸诧异的神色。
“呀,他病了吗?昨日还见他好好的。”
一下子,所有人忍不住看向方继藩。
怎么听着,好似张升跟这方继藩……沆瀣一气的样子。
弘治皇帝笑了笑,便说道:“朕已派了御医去问过,此后还听说,似乎是因为他儿子的事,张卿家之子张元锡,去了西山?”
方继藩倒是不敢怠慢,立即点头:“有这件事。”
弘治皇帝脸一拉,严厉地说道:“胡闹!张卿家只此一子,却身患残疾……他去西山做什么?也难怪张卿家忧心成疾了。”
方继藩忙道:“此子,儿臣看,他根骨清奇……”
弘治皇帝不禁摇头:“他跛了脚,你别以为朕不知,这样的人,你也忍心拿他开玩笑。”
语罢,弘治皇帝便狠狠的瞪着方继藩,拿一个跛脚的人来开玩笑,真是可恶呀。
方继藩自然是接触到弘治皇帝严厉的目光,可他并没有丝毫畏惧,而是憋不住了,忍不住要为张元锡辩护:“跛了脚又如何?跛了脚,难道就成了废物吗?在儿臣看来,就算是一张草纸,都有其用处,陛下不可小看了草纸,不,不可小看了张元锡啊。”
弘治皇帝吹胡子瞪眼。
最终,却是磕了磕案牍:“张卿家也是不容易,你若要玩笑,不可玩笑的太过了。”
方继藩道:“是。”
正说着,外头有宦官来,道:“陛下,鞑靼使节到了。”
弘治皇帝四顾左右,朝刘健等人笑道:“鞑靼人历来桀骜不驯,今日遣使来,是因为他们的气焰被打消了,又想要媾和,他们鞑靼人,总是自称自己勇武,可这只是表象,朕看到的,却是狡诈。”
刘健笑吟吟道:“这倒多亏了方继藩。”
弘治皇帝看了方继藩一眼,目光里满是欣赏之意,他对方继藩是真的非常满意的。
面对弘治皇帝的赞赏,方继藩忙露出谦虚的样子,朝弘治皇帝一笑。
弘治皇帝便道:“继藩,你坐一旁,来,给方卿家赐坐。”
有人搬来锦墩,方继藩则坐下。
片刻之后,两个鞑靼人便进了暖阁来。
一老一少。
这老者道:“阿卜花奉长生天赐福于大漠之主,延达大可汗之命,特来觐见大明皇帝。”
说着,单膝跪下。
这阿卜花……方继藩有些印象,老是听朱厚照提起,此人乃是鞑靼汉身边的丞相,当然,鞑靼人敕封的丞相比较多一些,就如他们的太子一样,有大太子、二太子、三太子、四太子。自然,阿卜花却是鞑靼汗身边,最倚重的一个丞相。
方继藩看着这阿卜花,不卑不亢,心里想,此人想来是鞑靼汗身边,最重要的谋士吧,鞑靼汗竟是派了他来,可见,此次鞑靼人对于这一次的出使,十分看着。
只是阿卜花身后的年轻人。
这确实是个年轻人,整个人很冷静,目光深邃,面容如冰,显得桀骜不驯,他只站着,不肯单膝跪下行礼。
弘治看着这年轻人,此人甚为魁梧,犹如一座铁塔,弘治皇帝忍不住皱眉,目光冷淡的凝视着年轻人。
阿卜花见状,忙是苦笑:“请皇帝陛下见谅,此乃我鞑靼五太子,乃大可汗幼子,此次虽我来中原,见一见世面,他不懂礼数,请陛下见怪。”
“五太子……”
方继藩忍不住想要掰着指头算算,自己到底宰了鞑靼汗多少个太子来着,是三个还是四个,有零有整啊,可万万还是没想到,鞑靼汗竟还有儿子,这真是悲剧啊,这家伙属韭菜的吗?割了一茬还有一茬,生生不息?
弘治皇帝依旧脸色铁青,冷哼着从嘴里迸出话来:“来了中原,不懂礼数,便是欺君犯上,尔等难道不曾听说过,入乡随俗吗?”
阿卜花便忙向那五太子使眼色。
五太子这才不情愿的道:“见过大明皇帝。”很不甘心的拜下。
弘治皇帝便不做声了,也不叫五太子起身,只抿着嘴,不发一言。
这倒令阿卜花有些尴尬起来。
刘健看了他们一眼,随即便淡淡然道:“尔等此来,所为何事。”
阿卜花道:“是代表了大可汗,争取两国罢兵,互市而来。”
弘治皇帝脸拉下来,淡淡道:“尔等开衅,想互市,就可互市了吗?”
阿卜花道:“这些年,冬日漫长,草原上牲畜死者极多,可对大明而言,也是苦不堪言,粮食减产的厉害吧,此时,理当同舟共济,对抗天灾,实在不宜妄动刀兵,只要陛下同意,大可汗愿意为此前的鲁莽致歉。”
方继藩忍不住扑哧一笑:“致歉有何用?我一年到头,要跟人致歉几百回呢。”
阿卜花回头看了方继藩一眼:“不知这位……可是大明太子殿下吗?”
“……”方继藩被人误以为是太子,倒也情有可原,一方面过于年轻,不该出现在这个场合,另一方面,自己和朱厚照岁数相仿。
弘治皇帝道:“此朕之婿,驸马都尉方继藩。”
阿卜花目光幽深的看了方继藩。
那五太子却是顿时激动起来,道:“原来你便是方继藩。”
方继藩保持笑容,他是个文明的人,和颜悦色道:“不错,区区正是方继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