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烨说话不卑不亢。
这是西山书院生员的常态。
没办法,虽只是一个小小的生员,可上头有师祖在,他们从不担心,走在外头会被谁欺负。
大家听说他们出自西山书院,哪怕是再跋扈的人,也会露出慈祥的样子,捋着大胡须,无论是违心还是真诚,都会说一句后生可畏。
而在书院里,除了师生有别,尊师贵道之外,无论你是什么出身,到了这里,大家都是同窗同学,倒也没有什么巨大的鸿沟。
萧敬无话可说了。
他很服气。
他更关心陛下的安危。
弘治皇帝已越来越困乏,很快便躺着,渐渐的熟睡了过去。
这奉天殿,很快便被一群医学生们改造成临时的研究院。
甚至有人搬开了仪器,取了弘治皇帝的吐沫,用显微镜去观察。
朱厚照和方继藩,都显得有些焦灼,两个人背着手在殿中踱步,眉头深深皱着,唉声叹气的模样。
萧敬站在一旁,小心翼翼的试了试弘治皇帝的额头,还是低热。
医学生们则在一旁各自忙碌。
……
而大家忧心的主角,弘治皇帝,这一觉睡得很香甜。
仿佛……做了一个梦。
在这个梦里,似乎自己的胸口不再疼了,也不再气闷,他甚至还梦到了牛肉,那烤牛肉就在自己的眼前,梦中的弘治皇帝,居然生出了馋意,他已忘了自己已经有许许多多的日子都不曾有过胃口。
这些日子,他总是昏昏沉沉的,总是咳。
可他竟觉得梦中的自己在流哈喇子。
哈哈……幸好是在梦中。
睡得沉沉的弘治皇帝心里突然想笑,倘若不是梦中,朕堂堂天潢贵胄,受天之命的皇帝,怎会有这般的不雅之相。
……
萧敬却是有些急了,忙道:“呀,陛下口里留了哈喇子,你们瞧,你们瞧,这是咋回事。”
朱厚照和方继藩二人正各自端着一个铁盆子,盆子里是御厨房烧制的牛肉,方继藩举着筷子,将铜盆搁到一边,探着脑袋,身子微微屈着,观察着榻上的弘治皇帝,一面咀嚼,一面道:“是呀,这没道理,临床上有这反应的吗?不会这药有问题吧。”
朱厚照呼噜呼噜几乎要将脑袋埋进他的盆里,蹲在一旁,吃的不亦乐乎,听了方继藩的话,再没心没肺也紧张起来了,捏着筷子的手将方继藩拨开,他看着口水自弘治皇帝的嘴角连成了一串珠子,朱厚照不禁道:“这群狗东西,本宫早知道有问题,这下糟了,这像是中毒的反应,继藩,你害死了我的父皇,本宫给你半盏茶的时间,你快跑吧,跑不掉,本宫就抓你回来宰了。”
方继藩:“……”
一个医学生满头大汗的凑过来,看了一眼弘治皇帝,目光在朱厚照带油的唇上落了落,才道:“太子殿下,师祖,我觉得……可能是陛下在睡梦中闻到了你们的肉香了。”
说着,他吸了吸嘴角的口水:“其实学生……说来惭愧,口水也要溢出来了。”
他一脸幽怨的看着太子和师祖。
给大家吃白饭,美其名曰节约粮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可他们自己吃牛肉,还是牛里脊肉呀。
“呀。”方继藩倒是松了口气,脸上的肌肉终于放松下来,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中毒或者是过敏反应呢。”
方继藩又端起了他的饭盆。
饭盆好啊,一下子可以装很多,吃起来痛快又省油时。
朱厚照也默默的端着他的饭盆,蹲到一边的角落去了。
天要亮了。
足足熬了一夜,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很憔悴。
方继藩不断的打着嗝,吃了这么多肉,再让萧敬斟了茶来,这茶水在胃里,似乎让肚里的牛肉也发胀起来,他不禁揉揉肚子,忍不住想,君子要洁身自爱啊,以后可不能这样暴饮暴食了,如若不然,会长胖的,这怎么符合他英俊的外形。
“咳……”这时,榻上的弘治皇帝微咳。
他张开了眼,迷茫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一听到动静,顿时数十双目光龙精虎猛的朝他看来。
朱厚照激动的道:“父皇,如何,如何了?”
弘治皇帝发现自己的口很涩,不只如此,嘴边黏糊糊的,举袖一擦拭……
弘治皇帝:“……”
这帝皇的形象……
他很镇定的当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深吸一口气,竟突然觉得胸口那火辣辣的痛感,减缓了不少。
奇怪了。
呼吸还算流畅。
当然……只是相较此前而言。
弘治皇帝感觉自己的精神也恢复了不少。
方继藩在一旁忍不住关切地问道:“陛下是不是觉得……病情缓解了一些?”
弘治皇帝一脸诧异:“好像……是的。”
方继藩顿时喜形于色。
太好了,看来药是有效果的。
看来陛下的疗效很显著。
当然……这霉素,也被称之为抗生素。
在后世,抗生素泛滥,恰恰人体是有耐药性的。
于是人们为了治病,不得不加大剂量。
而且……越到后来,疗效越来越不显著。
可是……对于弘治皇帝这等,一辈子都没有打过抗生素的人而言,这一针下去,效果是极为明显的。
方继藩又问:“陛下的额头还发热吗?”
萧敬在旁,疲惫的犯困,站着都想打瞌睡,听了动静,打起精神,忙是试了试弘治皇帝的额头,惊喜道:“似乎……好了少许。”
弘治皇帝这时又咳嗽。
好在……不至于此前那般撕心裂肺了,他突然有一种轻盈的感觉,好像一下子,自己的身体又恢复了自己的控制。
弘治皇帝坐起,看向方继藩道:“继藩,肺痨之症,可治?”
“可以。”见弘治皇帝如此,方继藩放心了,看来,是药起了效果,天可怜见,这花了多少银子啊!
那些白花花的银子,总算没打了水票。
方继藩欢喜的道:“陛下,只要坚持安养,每日按时打针,自可痊愈,绝无性命之忧。”
弘治皇帝不禁骇然:“世上有如此的灵药吗?这是你和太子鼓捣出来的?”
朱厚照道:“这是当然,父皇可知道,要折腾出这药来,花费了多少心思和钱粮,不说其他的,单单投入的纹银,就有百万之巨了。”
弘治皇帝更是震惊。
百万……就为了制这么一个药。
他觉得朱厚照说话不是很靠谱。
不过现在听说这肺痨能治,整个人精神也好了不少,咳了咳,继而道:“继藩,你如实说,此药到底如何?”
方继藩心里知道,当确认自己有治愈的可能之后,弘治皇帝已是松了口气,而接下来,陛下的老毛病又犯了,他凡事,都会往大里去想。
方继藩道:“陛下,太子殿下废寝忘食研究此药,正是因为……此药几乎可以包治百姓。”
这句话有些夸张。
可事实上……
在这个时代,有许许多多的疾病,都是不治之症,大明的医疗条件,已算是首屈一指了,至少比现在的佛朗机的放血疗法,不知强了多少倍。
可问题就在于……死亡率依旧还是很高。
许多人不停的生孩子,为什么?因为孩子容易夭折。
可能只是一个感冒发烧,人就没了。
多生……才能有概率让自己的血脉延续下去。
甚至,有的农人只是弄破了一个伤口,这伤口无法及时处置,便可能耽误了性命。
而抗生素的出现,却解决了这个问题。
这许多可以夺人性命的疾病,用了此药,都可将病情控制住。
方继藩道:“不只如此……此药只要发给大夫,无论什么大夫,不需让他们经过太多的学习,便可用来看诊,可以治疗大多数的疾病。”
“陛下啊,西山医学院的成立,固然了不起,可是……许多的病症,学习的成本太高了。一个大夫要学会开刀,至少需要学习三年;一个大夫,要学医术,就要背诵许许多多的方子,要滚瓜烂熟,还要懂得辨别药材,需懂得药材的煎煮,这……又需多少年呢?宫里的刘御医,他学习了四十多年,方才略有小成。”
“可有了此药,只需对一个大夫培训一两个月,他们大抵便可知道,此药可以治疗什么样的患者,大抵诊断过病人的病情,接着按着病情,确定用药的剂量,便可治病救人。”
“某种程度而言,一个乡间的野大夫,只要有此药,对六七成以上的病患,都可做到药到病除,陛下想想看,着可以活多少人,又会有多少人,从中受益啊。”
弘治皇帝听得很认真,听到后面,直接倒吸一口凉气,觉得震惊。
此时他不咳了,因为兴奋,肾上腺素似是释放了出来,整个人精神奕奕:“这样说来,当初你们说的活人无数,就是此药,是吗?”
方继藩道:“正是此药,陛下,这都是太子殿下的功劳啊,太子殿下一直都在研究此药,尤其是得知陛下病重之后,太子殿下更是废寝忘食,总算,苦心人,天不负,陛下……太子他……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