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佑六年四月二十九日。贾似道接连接到四封信。
第一封只能勉强算是某种程度的信,官家下旨嘉奖俘获两百多俘虏的贾似道。在大宋的理念中,若是没有文官主帅的英明指导,哪里会有大胜。
第二封信也是文书,守海州与涟水军的宋军将领夏贵与毛兴告知贾似道,益都(山东)行省长官李璮麾下的蒙古兵撤退。海州与涟水军得到保全。
理着胡须,听着两淮安抚使衙门的官员们与幕僚们的如潮谀词,贾似道心里面颇为高兴。此时贾似道的贴身幕僚送来两封信。一看是赵嘉仁和赵嘉仁父亲赵知拙写来的,贾似道就把信揣进怀里。
守住了海州与涟水军,又得到了官家的赞赏。贾似道大排筵宴,觥筹交错间马屁横飞。一众人等卸下心中压力,吃喝的极为尽兴。酒宴散后,贾似道回到府中,坐进花厅。他命人沏茶,自己掏出赵嘉仁与赵知拙的信。
赵知拙的信非常客气,先讲赵嘉仁年少无知,得了大胜之后只图自己开心。全然没想到制度,没想到贾似道给赵嘉仁的各种支持。身为疏于管教的父亲,赵知拙向贾似道郑重致歉,并且保证经过赵知拙的棍棒教育,赵嘉仁知道了错误。期待贾似道看在两家长期的私交上不要再与小孩子计较。
看完了这封信,贾似道又看了赵嘉仁的信。喝着茶,贾似道心里嘲笑赵知拙文彩不够。两封信字迹不同,但是行文风格一模一样……
只是杀人不过头点地,赵知拙赵嘉仁父子既然写了信道歉,贾似道觉得应该宽宏大量的原谅他们。酒劲上来,贾似道就去睡了。直到好几天后,一直记着此事的幕僚提醒,贾似道才想起应该给赵知拙回封信。若是不回信,大概赵知拙会心中惴惴不安吧。
然而贾似道想错了,赵知拙没有不安。他此时正抱着孙子,满脸的欢喜。现在三个儿子都在面前,老二埋头苦读,老大老三一起在忙活生意的事情。得知最近大大有名的赵家三郎居然到了庆元府,当地官员也纷纷前来庆贺。现在长孙又在怀抱,日子过得美滋滋。赵知拙甚至觉得自己应该把自己的夫人接到庆元府,他已经五十岁,他夫人也四十有二,也该好好团聚一下。
至于贾似道的想法,赵知拙懒得再去考虑。大家都是文臣,都是进士出身。贾似道再权倾朝野也不能做的过份。大不了不做官,赵知拙可不愿意再为难自己。在这天伦之乐中,赵知拙和家人吃吃饭,逗逗自己的长孙。心情非常非常好。
写信给贾似道之后几天,在临安的亲家寄信来庆元府,因为赵嘉仁的功劳,官家特许赵嘉仁超转一例。南宋文官有几十级的复杂职等系统,正常情况下三年一磨勘,磨勘正常通过就升三职等。特转是立下大功之后升六职等。见官家如此青睐自己的儿子,赵知拙更加放心。
和三弟一起看完了六百亩菊花的收成,赵嘉仁倒是比较在意。他还是问道:“三弟。贾似道真的不会记恨你么?”
“贾似道记恨的是挡他道的人。我顶多是不让他满意,记恨却谈不上。”赵嘉仁笑道。之前的事情让赵嘉仁看清自己对南宋军队有错误判断。得到了这个结果,赵嘉仁反倒对贾似道没了任何担心。南宋承受着来自北方的巨大压力,贾似道想随心所欲的对赵嘉仁动手,前提是贾似道有能力轻松对付北方的蒙古。很明显,靠了南宋现在的将领根本无法有效对付蒙古人。
“你总是这样。”赵嘉信叹息道。他已经确定自己在为官上不如三弟赵嘉仁,他看不透的事情,赵嘉仁却能轻松看透。即便如此,赵嘉信还是忍不住担心。
摇摇头,赵嘉信换了个话题,“今年的钱已经收到,你何时运走?”
赵嘉仁心里面很感动。别家的大哥大概不会这么自然的将钱给弟弟,自家大哥赵嘉信却毫不迟疑。赵嘉仁笑道:“大哥再等几日。我现在若是南下,大概会被扣个擅离职守的帽子。我要走,好歹等蒙古人从海州撤军再说。”
一听又是与军务有关,赵嘉信叹道:“唉!天下什么时候能不打仗啊。”
赵嘉仁此次只能苦笑了。身为新中国的人,面对异族入侵的反应自然是起来战斗到底。然而南宋文人阶层的态度用画舫头牌经常唱的曲可以概括,‘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
国虽大,忘战必危,好战必亡。赵嘉仁承认这个道理,只是对这种厌战情绪非常无奈。不过厌战的是大哥这种技术人员,赵嘉仁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批评的话。他认真的对大哥讲,“有我在,定不让江南遭异族肆虐。大哥你可以放心做你想做的事。”
见弟弟如此认真,赵嘉仁想了好一阵才说道:“如此……甚好!”
益都(山东)行省长官李璮麾下的蒙古兵撤退的消息被临安朝廷确认之后,守海州与涟水军的夏贵和毛兴都得到了奖赏。夏贵进官二等,兼河南招抚使。毛兴特转右武大夫。赵嘉仁对如此豪爽的奖赏很是腹诽。但是他毕竟只是贾似道借调而来的人,朝廷赏赐根本轮不到一个福建路提点刑狱插嘴。
赵嘉仁去扬州见贾似道告辞。此时两淮安抚大使贾似道的府上喜气洋洋,虽然没有再得到立马晋升,扬州与安抚大使府内的人都确信,只要这次能抵挡住蒙古人的进攻,贾似道必然进京拜相。
赵嘉仁在花厅见贾似道满面红光意气风发的走进来,他起身行礼。心里面忍不住有些不爽,以前贾似道很讲究排场,但是排场还没这么大呢。令赵嘉仁意外的是,贾似道进了华庭后就屏退左右,率直的问:“嘉仁觉得蒙古主接下来会如何?”
贾似道询问,赵嘉仁就回答,“蒙古主从大漠发兵,走四川近,所以主力在四川。海州与涟水军不过是想牵制大宋而已。若是还有偏师,大概会从河南南下,进入湖北。”
四川与湖北都不归贾似道管,他自然优先考虑两淮面对的敌人。贾似道思忖片刻,疑惑的问:“难倒李璮战败之后,还会卷土重来?”
“是!”赵嘉仁回答的非常干脆。以他来看,李璮根本谈不上战败。只是稍有挫败而已。但是这话无论如何都不能对贾似道讲,否则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赵嘉仁继续讲述他对战略的思路,“我们看大漠是蛮荒之地,对蒙古主来讲,山东才是边远之地。蒙古主不可能对万里之外的山东直接下令,顶多是告之山东要出兵配合蒙古主而已。到底想不想打,打到何种地步。都是李璮决定。”
贾似道微微点头,这话道理清晰,很容易理解。想了一阵,贾似道才对赵嘉仁讲:“此次请嘉仁助阵,各种赏赐什么的很多。加起来一共六万贯。我觉得嘉仁大概急需用钱,便给你三万缗铜钱,再给你值两万贯的绢。你看如何。”
“如此甚好!”赵嘉仁果断的回答。在别人看来,或许会觉得贾似道吞了值一万贯的东西。在赵嘉仁看来,他在极短时间内拿到了五万贯的东西。可以借着这五万贯继续推动自己的事情。对赵嘉仁来讲,时间就是金钱,时间甚至比金钱更珍贵。
贾似道对这个回答颇为意外,他觉得赵嘉仁大概会要求拿到全部六万贯的赏赐。果然,赵嘉仁接着开口了,“另外,贾公。我还有事相求。”
贾似道觉得赵嘉仁是想多弄点好处,他大度地说道:“何事?”
“福建路灯塔已经修到福建路与江南东路边界。我不过是个福建路提点刑狱,无论如何都不能调动江南东路的官员。所以我想上表请官家下旨,在江南东路也修建灯塔。此事还望贾公共同上表。若是此事能成,对大宋乃是好事。”
听了赵嘉仁的要求,贾似道用不解的目光打量着赵嘉仁。赵嘉仁野心勃勃,为了往上爬自然急于立功。但是选择这么一个出力不讨好的事情来做,怎么看都太古怪了。想不明白,贾似道直接问道:“嘉仁这是何意?”
“此事若是继续拖下去,那就永远没个头。不如一次定下。而且我觉得以后还要在贾公麾下参战。有了灯塔,我来的也快些。”赵嘉仁给了个解释。
虽然这理由看着还是有些怪异,贾似道觉得能理解。既然赵嘉仁决定要用实打实的功劳奠定他的官途,贾似道也不想阻拦。他命道:“嘉仁现在就写表。我正好上表附议。”
两份表章一起发了出去。赵嘉仁没有走,而是留在扬州。他的船队赶回来也需要时间。在扬州住了十天,赵嘉仁的船队才赶来。
此时扬州城内最红的人自然是安抚使贾似道,扬州城的焦点也是贾似道。无数的人都在试图靠近贾似道,搭上这位马上就要飞黄腾达的安抚使的线。赵嘉仁出发的时候并不张扬,所以没有任何人来送。赵嘉仁对此并不在意,他的船队上装满了奖励,有这些东西,有大哥赵嘉信给的十万贯,到年底之前的时间总算是能撑过去。如果把福清县除虫菊的利润也算上,撑到明年三四月份大概是可以的。
感受着江面上与大海上完全不同的风,赵嘉仁心情很好。一旦灯塔能够修到长江口,他野心的翅膀才算是成型。那时候,他就可以乘着风,真正的一飞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