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林登万将军之名无疑是赵嘉仁的恶趣味,通过电报得知河北最新局面后,在晨会上讲述对河北局面的判断时,赵官家看上去一本正经。
“我曾经觉得我们在河北大概是没有用力之处,却完全忘记了天灾人祸的问题……”
听着赵官家的发言,重臣的脸色都有点微妙。他们当中的一部分人对赵官家是极为钦佩的,特别是江南出身的官员。赵官家下令地方百姓发动大型水利工程会战,根本性的改变了江南的农业。
还有比例不大的官员则是觉得赵官家未免太傲慢了。天灾一直是士人用来指责官家失德的理由,当年北宋司天监都能准确预测日食和月食,这说明日食和月食已经是自然现象,和官家的德行并无关系。然而士人们还是要用这个理由来指责官家失德。理由很简单,若是士人不能掌握这种级别的解释权,他们就会被官家完全压倒。赵官家现在把天灾看成自然现象的态度无疑让士人的发言权大大萎缩。
赵官家并没有照顾士人心情的想法,他继续不急不缓的作着解释,“……天灾人祸会激化原本就激烈存在的蒙古与汉人之间的矛盾。到了现在的阶段,我们已经不能在简单的认为河北的汉人还坚定的站在蒙古人那边。”
“河北汉人不站在蒙古人那边,也不等于他们就站在咱们这边。大宋失去河北已经一百多年。要是从河北北部沦入契丹之手算,到现在都快四百年。”总参谋长郑捷说道。
身为军人,总是更多的预设对方是敌人,这才能减少己方的损失。郑捷虽然不会把这样的看法说出来,而认同郑捷对北方汉人判断的人也不少。户部尚书孙青就跟着表示,“官家,我们大宋历代数次北伐,都没能得到北方汉人的支持。现在他们能有多大改变?”
对于这样的反对意见,赵嘉仁笑道:“北方汉对蒙古人的支持度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蒙古人在战场上是不是中用。以前蒙古人很能打,北方汉人就跟着蒙古人,现在有人比蒙古人更能打。你们觉得这时候的北方汉人会支持谁?”
听了这样直白的话,礼部尚书熊裳忍不住苦笑道:“官家,你如此讲,北方汉人此时和蛮夷又有多大区别。”
“嗯……不管怎么讲,还是会有些区别。”赵嘉仁为北方汉人做着辩护。
如果此时的郝仁万户听到赵官家的话,大概不会支持赵官家的看法。因为红巾军在十几天里面接连不断的行动,出手非常狠辣。
这支武装初次登场是兵分三路,解放被黄河以北的蒙古知县抓走的百姓。郝仁万户得知了消息之后并没有特别在意,蒙古人对于北方汉人从来没有放到眼里。将近五十年来,北方汉人从来没有给蒙古人造成任何麻烦。麻烦的是南蛮子宋人,特别是现在的南蛮子宋人。
然后郝仁万户接到了详细消息。遭到伏击的蒙古军没有留下活口,前去查看的蒙古探子仔细检查了官道上遇伏的蒙古军。近百具尸体中,死者要么是被刀枪杀死的,要么是被弩箭射死的。在尸体堆旁边的一棵树的树皮被剥掉一块,上面用血写了一行字,‘河北红巾军林登万反’。于是林登万这个名字就被郝仁万户正式所知,并在几天之后随着万户的公文送到了大都。
郝仁万户也没有闲着,暴怒的他立刻下令去搜索林登万与红巾军。见过林登万等人的无疑就是那帮被释放的百姓。蒙古军就与府兵一起前往村子,果然见到了一些逃难回来的村民。将这帮村民带到万户这里,经过拷问,得到了消息。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这帮人都是河北当地人,他们使用的武器也是冷兵器。虽然郝仁万户也怀疑这帮人的出身,但是到过南方的郝仁万户知道南蛮子和北方汉人的巨大差距。光是一个口音,就不是短时间能够扭转的。
没等万户对此作出任何判断,新的坏消息传来,又有一支下乡的蒙古军遇伏,这次是十几名蒙古军和三十多名府兵遇伏,只有十几个人逃了出来。
郝仁万户终于见到了杀伤这帮人的箭支,那是在大元比较常见的短箭,然而听闻逃回来的人所讲,这些本来只是为了近距离作战使用的弩箭箭支在战斗中爆发出强大的威力。知道对方有强弩,骑兵们只能在遇伏之后拼命逃走。选择勇敢应战的元军都战死了。
万户大怒,立刻下令派遣三百元军前往那个村落。这个村落有村民被抓走,知县也是离开这个村落后返回县城的路上被杀。如果说真有那么一个林登万的话,这个村落必然知道消息。
看到三百元军抵达村子,陆大伯吓得都有些魂不附体。村里面被知县绑走的村民回来了不少,一问才知道,他们不是知县老爷发了善心给放回来的。而是一支叫做红巾军的叛军杀官造反,把村民给放了回来。
回了村子之后,有些村民就想着能留在村里继续过日子,有些村民则选择离开村子前往黄河以南投奔那边的亲戚。都有知县老爷被杀,官府定然不会当作没看到。
陆大伯想来想去,偷偷把各家管事的男人都给叫来,“大家伙,村里只怕是待不下去了。我觉得如果能够熬过这一关,咱们就先到黄河以南的二郎那边避避风头。”
此时大家并没有觉得陆大伯的话这么突兀,立刻有人应道:“官府已经把咱们折腾了一番,若是再让他们折腾一番,不死也得脱层皮。”
“嗯。之前知县就把咱们折腾的啥也不剩,留在这里也只有饿死。”
没见到有反对者,陆大伯就下令,“这几天大家都小心着,若是官兵要抓人,各家就自己跑吧。若是没抓人,等他们走了,咱们也赶紧走。”
“为何不现在走?”有人问。
陆大伯苦笑道:“在村里,只怕官军还不太会屠村杀人。若是在野地里被这些骑兵看到,只怕性命不保。”
“这世道……命贱!”有人叹道。
不管怎么感叹,这个世道都不会顷刻间就变了天。定下了想法,陆大伯就让大家赶紧准备。自从上次被知县带人强行收了粮食税之后,陆大伯家也没了粮食。去孔家借粮,孔家正因为孔老爹在红巾军的袭击中被杀,家里正在办丧事。所以很冷淡的拒绝了陆家的要求。
陆家和郑家是敌人,去郑家借粮也不现实。陆大伯送大家出门,正好看到郑家的人押着一辆大车,车上面都是粮食,还有好几大串香肠。上次到了黄河以南,陆大伯有机会吃到了这种香肠。香肠的做法是把猪肉切碎,混合盐与香料,装进肠衣里面在阴凉处晾干。吃的时候最好用蒸的手段,若是在蒸白米饭的时候,在饭盆上放一些……
会想到那蒸出来的香味,陆大伯都觉得自己有了口水。
“哼!让郑家和官府贴那么近。这次知道厉害了吧。几百人,吃死他们。”旁边有人看着郑家的粮车,恶狠狠地说道。
“嗯!”陆大伯重重点点头。不过心里面倒是没有这么恶毒。之前知县到村里的时候,论结果,郑家其实做的不错。若是当时孔家也能乖乖把钱拿出来给了知县,知县就会满意而去,大概就不会出现孔老爹惨死的局面。陆大伯最在意的还是到了最后,郑家也没有让陆大伯这样的穷人出钱。如果郑家当时随便暗示一下,陆大伯他们也跑不了。到时候陆大伯就只能向孔家借钱。
至于现在,若是郑家没有拿出东西来犒劳这帮元军,大概元军就要自行进村搜寻吃的用的。郑家有自己的大院子,元军大概是也没有太多办法。然而郑家若是置身事外,就得由村里人承担被元军肆虐的命运。一想到这里,陆大伯就打了个寒颤。见识了官府在荒年的逼粮,陆大伯已经不敢多想。他现在只期待元军能够被这些吃食打发走,给陆大伯逃到黄河以南的机会。
当天晚上,村头那边做饭的香味飘来。也许是吃了快十天稀饭,大家的嗅觉也变得极为敏感。这么远的地方飘来的饭菜味道格外勾起了大家的食欲。那些半大的孩子就忍不住要哭,大人赶紧让他们捂住嘴。若是引起了元军的注意,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至于那些婴儿,讲道理是根本不行的。母亲只能把干瘪的乳头塞进婴儿嘴里,任他们毫无用处的吮吸着。小孩要哭,大人也忍不住想哭。到了这个时候,仿佛有一座山压在大家心头,让所有人都觉得无法呼吸。
第二天白天,有人叫上陆大伯,请他一起去见元军的管事。管事高高在上的坐在交椅之中,周围是他的手下,还有一些地方上的大户与人口较多的家主。
管事的眼睛纤细,瞪了众人一圈,接着用蒙古腔的汉语说道:“这次红巾军造反,一个叫林登万的人闹得朝廷都不安生。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抓住这个叫林登万的人。你等赶紧把知道的说出来,我们就放了你们。”
陆大伯今天本就没吃饭,此时听到这消息之后只觉得头晕眼花,感受到了来自内心的无比绝望。他现在又开始后悔自己为何没有彻夜逃走。如果逃走的话,就可以避开这样的威胁。元军说杀人,就是会杀人的。对于元军,只有避开他们,永远不要见他们才行。不管是蒙古人的官,或者是蒙古人的兵,都在一次次刷新陆大伯对于他们认知的下限。
以前的时候蒙古人在和南边的大宋打仗,所以没空来搭理北边的汉人,那时候陆大伯觉得自己好歹还能过日子。只是需要按时交纳粮食就可以了。然而现在大宋都逼到了黄河边上,大元终于把目光收回来,投放到河北的汉人身上。
这是陆大伯到黄河以南的时候,听他的侄子陆二郎讲的道理。那时候陆大伯还觉得侄子陆二郎的目的是让陆家人留在黄河以南,听侄子所说,他们在黄河以南有许多农活要做,缺人手,所以希望人口众多的陆家能够留下来。
那时候的陆大伯觉得陆二郎没理由指挥陆家,陆家更没有理由跑到黄河以南当长工。现在他是真的后悔了,至少在黄河以南当长工只是出力,留在黄河以北是要赔上性命。
“老爷,这事情慢慢问。大家知道的肯定会给老爷讲。你可别生气。”郑家家主仿佛没听到威胁般地说道。
管事的乜斜着眼看了郑家家主一眼,然后傲居地说道:“呸!姓郑的,在这里轮不到你说话。跪下。”
郑家家主并没有因为这样的怒喝而惊讶过度,他也没有多话,最后还是给跪下了。接着蒙古军管事对着其他人喝道:“你们都给我跪下,这次说不出来消息,你们就跪死在这里吧!”
一个接一个,被叫来会场上汉人都给跪下了。蒙古管事看着下头的人,用手中的马鞭指着陆大伯,“你,你先说。”
用力吞了口口水,陆大伯觉得自己好倒霉。为何每次都会被人交出来先问话。他问道:“老爷,我……我该说啥?”
“就说你知道的有关林登万的事情!”蒙古管事喝道。
“我……上次知县前来收粮,收粮前先把没粮食的人抓走了。我们把今年的粮食交了之后,过了一天多,村民就跑回来。我们问他们怎么回来的。他们说是个红巾军把他们放回来的。至于林登万,我们以前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个人。”
“没听说过?怎么会没听说过!”管事怒道。
“俺们河北是姓赵钱孙李周吴郑王的多,姓林的很少啊。”
“姓林的怎么会杀,你不要唬我!敢说瞎话!立刻杀了。”管事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