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下,乌兰不花坐在马车的车位上,驱赶着马匹沿着大路回家。这辆马车只用了一匹马就在土路上跑的飞快,全靠忽必烈大汗赏赐的新式车轮。发赏赐的人讲,这种车轮来自南边的宋国,一个就得好几头羊。言语间甚至遗憾。
乌兰不花的确觉得比较遗憾,如果能和之前一样到南方的宋国掠夺就好了。那样的话不仅能带回车轮,还能带回牛羊与丝绸。但是上次与南边的宋国打仗,已经死了好几千蒙古健儿,还什么都没抢到。蒙古牧民们都非常失望。除非忽必烈大汗能够如同成吉思汗那样讲出胜利的道理,否则就没人会跟着忽必烈大汗再去远征。
马车上是过冬的粮食。作为蒙古人,有义务跟着大汗打仗。而大汗在蒙古人遭受灾难的时候也有义务进行救济。今年遭了蝗灾,牲口受灾还能通过屠宰的方式留种,等待明年继续繁衍。蒙古人吃饭就得靠大汗赏赐。好在河北各地的大帐都在城里,蒙古人到了城里就可以领取粮食。不仅能领到粮食,大汗的赏赐也能在城里领取。
赶着马车到了离家几里远的地方,乌兰不花停下马车。他只觉得不对,非常不对。从之前他就感觉不对了,譬如家里本来该出来啃荒草的羊不见踪影。以他爹妈的习惯,绝不会这么怠惰。譬如家里的蒙古包外面搭出来的衣服,在这样的好天气里绝不会只有孤零零的一件。若是只有一件,很快就能看到老妈端着洗衣服的盆子过来继续晾晒衣服。
这还是乌兰不花感觉到的地方,更多的地方都是能感觉到,但是却说不出。所有的感觉都让乌兰不花越来越不安。
把马车赶到前面的僻静之处停下。将马匹从车上接下来,乌兰不花沿着一条可以走但是只有蒙古骑手才会走的路线往家的方向前进。在一望无垠的大草原上有着太多危险,等危险被看到的时候往往太晚了,蒙古人就必须有这样的路线。
到了家附近,乌兰不花闻到了空气中新鲜的血腥味。蒙古包附近静悄悄的,这让乌兰不花感觉到更恐惧。
到了自己家,乌兰不花偷偷掀开蒙古包后面隐蔽处的布帘,就见蒙古包里面没人,仔细再看,就见地上倒着几具尸体,却是乌兰不花的弟弟妹妹们。
有过了一阵。满脸泪痕的乌兰不花跌跌撞撞的走出蒙古包。这里已经没有活口,站在蒙古包前面,却见到正门远处的坡下有人。
乌兰不花锐利的目光所以,看到一些汉人正把他的父母绑在树上,用刀在割他父母的嘴。他的父母虽然尝试挣扎,却一点用都没有。就在乌兰不花呆在蒙古包门口的时候,下面的汉人已经看到了乌兰不花,他们立刻拿着兵器向山坡上赶来。乌兰不花也没等着被围被杀,他立刻跑到蒙古包后,骑上他的蒙古马疾驰而去,向着远方逃去。
想在草原上活下去,就必须学会逃跑。
纵马疾驰的乌兰不花心乱如麻,他最初只想着尽快跑到城里向城里的百户求助,请求百户出兵。不过跑了一段之后,乌兰不花就觉得大概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方才看到山坡下大概有十几个汉人贼寇,乌兰不花就想起了旁边的如哈喇巴儿思家。
如哈喇巴儿思家有七个儿子,比乌兰不花家人口多。有这样的邻居,自然会有不少冲突。然而此时面对的是汉人贼寇,蒙古人当然要联合起来。如哈喇巴儿思家距离乌兰不花家最近,要是能请到他们帮忙,应该能对付得了那十几个汉人贼寇。而且让父母得救的几率也最大。
想到父母,乌兰不花就想起那些汉人用刀在割自己父母嘴的惨状。他心如刀绞,再也不敢想下去。
如哈喇巴儿思家距离乌兰不花家有十几里,两家分别在两个村子附近。眼见到了如哈喇巴儿思家附近,乌兰不花勒住马匹。却见哈喇巴儿思家蒙古包被至少二十几名汉人围住。从蒙古包里面不断有箭射出来。勉强逼住了汉人的进攻。不过还有其他汉人贼寇正在赶过去参加围攻。如果人数再增加的话,如哈喇巴儿思家铁定挡不住。
乌兰不花的马匹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子,同时呼哧呼哧直喘。接着猛然人力起来,同时发出一声惨痛的嘶鸣。乌兰不花猝不及防,被马匹给掀了下去。在他眼冒金星的爬起身来,就看到一个穿着闪亮铠甲的人大步走过来。
那人全身都是闪闪发亮的亮银甲,头盔有面甲,面甲上有一个‘T’字型的窄窄洞口,在上面的那个横杠位置里,隐隐能看到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乌兰不花也想不了那么多,他拔出蒙古弯刀扑向那人,挥刀就砍了下去。就见那人抬起手臂,蒙古弯刀砍在那人手臂的铠甲上,竟然被弹开了。而那人此时挥动右臂,硬邦邦的亮银拳套一拳捶在乌兰不花的胸口下方。
剧痛传来,乌兰不花只觉得气都喘不过来。那人又飞起一脚踹在乌兰不花的小腹上。此时旁边又冲出几个汉人贼寇。冲过来就将痛不欲生的乌兰不花给捆了个结实。
不久之后,乌兰不花被汉人贼寇押到如哈喇巴儿思家的蒙古包外,此时蒙古包上破了好几个大洞,像是被人砍成那样的。
穿着普通衣服的汉人贼寇们列队,如哈喇巴儿思家的人被绑在了蒙古包外的树上。当乌兰不花被拖到如哈喇巴儿思家人旁边的时候,就见到另外几名全身包裹在甲胄里头的汉人在汉人贼寇队列之前。
然后,这些汉人贼寇突然就唱了起来。
“灶王爷,灶王奶,麻糖粘住你们的嘴。”
“灶王爷,灶王奶,麻糖粘住你们的嘴。”
乌兰不花懂的汉话不多,大概听明白了这首短短的歌在唱什么。却不知道汉人贼寇唱这首歌是为了什么。
然后脚步声中,就见到打倒乌兰不花的那人带了另外一队汉人贼寇走上来。乌兰不花忍不住就觉得被击中的位置一阵疼痛。接着就见那人摘下了头盔。头盔下是一个盘在头上的乌黑发辫。那人竟然是女子。
“灶王爷,灶王奶,麻糖粘住你们的嘴。”那女子对着汉人贼寇们大声唱道。她声音凄厉,满是怨念。
唱罢,那女子大声喝道:“诸位,这些灶王爷灶王奶就在咱们面前,今天大家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抱冤。割烂他们的嘴,然后送上他们上天!”
“好!”下面就一阵怒吼。没等乌兰不花弄明白,那些汉人贼寇已经冲上来拿着刀在乌兰不花脸上嘴上又割又戳。剧痛之下,乌兰不花忍不住惨叫起来。
在此时的大都,忽必烈正阴沉着脸听着最新的报告。金殿上气氛凝重,这么多年来,蒙古人欺压汉人,汉人若是敢还手,就会被杀。此时,局面发生了巨大变化。红巾军这支汉人组成的贼寇在黄河以北地区袭击忽必烈下令派出驻扎在河北各地的蒙古小家族。
“大汗,近日已经知道的有四十几户蒙古人家遇害。尚且不知道消息的却不知道还有多少。”
“大汗,官府派出去的兵马遭到贼寇袭击。他们聚则为匪,散则为民。狡诈的很。”
忽必烈没有立刻说话。他把那么多蒙古小家族放出去,就是为了探听地方上的消息。同时彰显蒙古无处不在。这些家庭乃是忽必烈重要的情报来源,每年到了年末的时候这些家族都会前来大都拜见忽必烈,除了歌颂忽必烈的功业之外,还要把各地的情报告知忽必烈。
那些小家族都住在各个村落旁边,那些村落每天有多少灶在冒着炊烟,他们都能数的清。这样的一些耳目还是忽必烈征税的重要依据。往往比地方官还要靠谱。
然而今年接近年末,前来贺岁的人少了许多。虽然不能断定那些人已经遇害,但是他们之所以不来,并不可能是因为他们已经看不上忽必烈大汗每年赐予的那份奖赏。
听够了下面的种种说法,忽必烈开口问道:“郝仁那边有什么消息么?”
“万户还没有什么消息过来。”立刻有人禀告。
听了这话,忽必烈再次沉默下来。之前因为火器局的管事指责镔铁局的管事,说镔铁局没办法生产出足够的铁来制作火枪。然后镔铁局的管事讲说是大宋从黄河以北向黄河以南拉人,导致没有足够的人手生产铁。忽必烈就让郝仁前去收拾局面。
到了现在,局面不仅没有变好,反倒是加倍的恶化了。郝仁原本还把一些当地的情况告诉忽必烈。譬如当地官府横征暴敛,灾年的时候不仅不赈济,反倒加税。而且地方官府为了邀功,还坑骗百姓,把他们拐去大都当匠户。
对于郝仁这些报告,忽必烈进行了严厉的呵斥。让那些穷人到大都当匠户有什么错?现在大都缺乏劳力,有人来做苦力当然好。至于灾年收粮,那说明地方官府有能力把粮食收上来。既然是灾难,朝廷的日子也不好过。大都这么多匠户要为蒙古贵人生产各种手工用品,他们也得吃喝。没有粮食,让他们饿死么?
之后郝仁就不再上表。根据消息,这位孛儿只斤家的万户正在领兵到处剿匪。可这些贼寇反倒是越剿越多,地方上纷乱如麻。忽必烈现在已经觉得自己也许是派了一个不合适的人前去剿匪。
正在忽必烈考虑是不是询问一下召回郝仁的事情,外面有脚步声,却见侍卫快步进来,送上了一封信。一看封皮,上面的落款处竟然写着‘臣郝经叩首’。忽必烈心中一惊,郝经已经好久没有来上朝。听说病的不轻。这时候送上一封信……
连忙打开一看,果然是病中送上来的信。大意是先回顾了郝经投奔忽必烈的经历,接着是君臣共同努力建立大元的辛苦。最后则是表示自己不行了,给忽必烈写信,是先提个醒,若是郝经黄泉路上先走一步,他也觉得不后悔。
“传旨!”忽必烈开口说道。
朝廷上马上就安静下来。那么汉臣们一个个屏息凝神,生怕漏听了一个字。
“传旨,命郝仁马上回大都。他的老师郝经重病,不能让他们师徒最后也没有见上最后一面。”忽必烈命道。
旨意是用八百里快马的送到郝仁手里的。郝仁一听说老师病重,立刻命令侍卫们先带着马匹分站出发。他自己则呆呆的坐在帐篷里面。
如果再早十年,郝仁第一念头必然是马上回大都去见老师最后一面。现在的郝仁也是这般念头,然而他却不会只有这个念头。这份命令还意味着忽必烈是要剥夺郝仁的带兵权力。原因也很简单,郝仁并没有达成忽必烈的目的。
叹口气。郝仁开始命人收拾行装。他的确为自己的战果感到羞愧,但是郝仁并没有对自己的所做感到羞耻。至少在郝仁看来,他已经竭尽全力。只是整个局面的变化实在是太快。宋国介入河北的速度远超过郝仁的想象之外,而大元官府横征暴敛的做法又加速了这种变化的速度。
如果回到大都,哪怕是惹大汗生气,郝仁也准备把这些和盘托出。
得到消息是下午时分。第二天一早,郝仁就乘上马车踏上归途。这一路上每到一处城池,都有之前已经到了此处的侍卫给郝仁换上已经休息过的马匹。看着道路外面的风景不停的向后退去,郝仁心中的不快也逐渐被这种速度所替代。
这辆大宋生产的马车极为轻便坚固,换马不换车,三天时间在颠簸的土路上奔驰了上千里,竟然还能正常的驶入大都。
此时天色已经傍晚,郝仁命人在郝经的府前停下。一看府门前的安置,郝仁一颗心终于放回肚里。郝经还活着。
进到了府内,由下人领着到了郝经的卧室。郝仁看着斜靠在床上,被人喂药汤的老师,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看到自己的子弟进来,郝经让下人离开,接着颤抖着手向郝仁招了招,声音虚弱地说道:“可是等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