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公明从温暖的被窝里探出头,又拉过被子盖住头。双眼紧闭,宋公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片刻后,睡意开始退去,宋公明的脑袋开始快速运转起来。脑海第一个感觉是‘不能这么下去,不然要起晚了’。
老婆的被窝已经空了,揉着眼睛和脸颊走到客厅,宋公明听到厨房木门里传出食材入油锅的声音。应该是自家老婆正在做早饭。果然,等他洗漱出来,炒鸡蛋,鸡丁之类的食物就摆上桌。
三个孩子吃着他们去食堂买来的油条,吃着老娘做的早饭,吃完了背上书包就跑。完全没想到老爹就要下乡去了。看着这群小东西活蹦乱跳的背影,宋公明就担心他们不会长大了也这般模样吧。
“你要去多久?”宋夫人问。
“一个月吧。放心,我中间还会回来。”
宋公明经常出差,宋夫人也习惯了。她知道这种出差的日子可以走的晚些,放下筷子说道:“妇联的姐妹想着通过圣人给官家上一份贺礼,恭贺官家五十大寿。”
自打福州起兵,秦玉贞被赵嘉仁安排军属后援会主席的职务。现在秦玉贞又兼任妇女联合会主席的职务。女性们的丈夫儿子在前线打仗,心中自然是极为不安。有了军属后援会这么一个组织,的确让女人们找到了组织。大家都知道赵太尉在亲自领军,看到赵夫人出现在大家面前,便是没有更新的消息,至少也有一种‘我不孤单’的自我认知。
军属后援会以及妇联或多或少帮着女性解决一些实际问题,等到赵夫人变成秦皇后,上层女性们更希望通过这个会议见面。帮着丈夫打听些消息,打听丈夫是不是在外面有女人,帮着孩子询问一下学校的情况。
“你们能通过圣人给官家送礼?”宋公明眼睛一亮。赵嘉仁推行唯物主义,还是发自内心的推行,并不是那种装模作样的口号。在多次严惩以及多次下旨之后,没人敢在赵嘉仁的生日那天上什么‘祥瑞’。官家的手段很简单,下级给上级送礼,查出来就是渎职犯罪,送交法院审理。
大家知道赵官家的态度,所以宋公明这种高级别学社成员更希望能够直接送礼给赵嘉仁。除了希望得到赵嘉仁的青睐之外,宋公明的确想表达自己的心意。
“我们也只是商量,圣人极少收我们的礼物。更别说转交给官家的礼物。”
“不用怕,你们只管去试。”宋公明说道。
“为何?”
“官家今年是五十大寿,圣人又儿女双全,想来是很想庆贺一下。就算送不了礼物,大家联名写张贺卡也不错。”
吃完饭,宋公明到了约定的出发地,空地上已经站了三百多号人。这帮人都背了帆布书包,穿着远行的制服。胸前的牌子上标明职务和姓名。大宋学社江宁府分会助农贷款组XXX。
“同志们,我们这次是要为地方父老提供青黄不接时期的相助,大家要做的是非常有意义的事情。我们的相助,能让很多人摆脱贫困与痛苦,能让他们摆脱沉重的债务。请务必谦虚谨慎,拿出大家对这个社会的责任感来。大家要根据百姓的实际情况实事求是的面对问题,而不是按照我们想象出来的农村,居高临下去做百姓的主……”
简短鼓舞完成,队伍分成好几个小队,向不同方向出发。去年宋公明向西边去,今年与知府陆非知谈话之后,他再次选择西边。有了去年的经验,一路上顺畅许多。在村口与其他小分队告别,宋公明跟着分到这里的队伍直奔村里村长的家。村长是个退役军人,去年大家合作的就不错。
见到宋公明前来,村长欢欢喜喜的迎上来,“宋会长。我盼你就跟盼及时雨一样。你可是来啦。”
“今年庄稼长势如何?”宋公明问。
“宋会长从村外过来,肯定是看到庄稼长势,也就那样吧。”提起村里的粮食,村长就忍不住摇头。叹息片刻,村长抬起头直接说道:“宋会长,村里面都在说,我们离农场这么近,能不能让农场收了我们的地。瞅着农场庄稼守城那么好,我们急得慌。”
“你们村里七成地都是地主的吧?”宋公明来之前,看了有关这个村的数据。
“差不多。不过我已经和村里的地主商议过,只要他们肯把地卖给官府,大家就一起过好日子。”
“他们答应了?”宋公明露出的讶异的表情,他真没想到事情竟然发展到如此地步。
村长重重摇头,“没有。地主们说,农场只收年轻小伙。他们把地卖了,万一官府翻脸,他们可就亏大了。”
“然后呢?”宋公明越来越有兴趣了。
“我和村里人开了好几次会,大伙想让官府把我们一并雇走。年纪大的人下地不行,还可以采采桑叶,养养蚕。给大家做个饭,或者看守果园。”
“你们想让官府雇你们整个村所有人。你们只用完成交给你们的事情就好?”
“对对对。”村长觉得宋公明抓到了关键,鸡叨米般连连点点。
又聊了一阵,宋公明就从村长这里告辞。出来之后,分到村里的四个年轻人中领头的忍不住说道:“宋,会长我觉得村里面的想法不错。”
“你……”宋公明欲言又止。迟疑了好一阵子,他才继续说道:“你们留在村里,好好把分给你们的差事办了。现在青黄不接,想用钱的人定然不少。你们可得小心,不要让那些人说是把钱用在耕地上,其实干了别的事情。”
交代完了这个,宋公明住了一晚,第二天就直奔下一个村子。村长依旧是如同见及时雨般迎接宋公明,这个村子距离大农场就远了些,不少村民甚至还记得宋公明,见到之后也上来搭话。
之后几天里,宋公明向西越走越远,所到的村子里和他打招呼的人也越来越多。凡是家里有人在大农场的,便是当佃户也不至于和以前那样每年靠借贷撑下去。距离大农场越远,有机会去农场的家庭人数就越少。去农场的机会越少,靠借贷为生的家庭就越多。
到了接近大地主核心地区的村落,当地村长的问题已经变成,“宋会长,我们听说在江北有新开辟的农场?”
“的确有。”宋公明答道。朝廷的税收制度让不事生产的地主们承受着极大压力,卖地的事情并非只有江宁才有。
“我问过在农场的战友,他们说江宁这边的农场真的不招人了。能不能安排一些村里的人去江北的农场。”
“你在河南打过仗,觉得河南那地方如何?”
“别提这个了。宋会长,我知道官家想移民。我当年要是肯离开家,怎么会跑回来当村长。我不少战友往来的信件,他们都在河南那边当了官。唉!”
宋公明也很无奈,他只能说道:“既然大家不肯走,这地又不能突然变大。我也没办法。”
“现在大家都想去农场当佃户。宋会长,这里的百姓都念着你的好,说你用那么低的利息给大伙钱粮,是及时雨。若是宋会长能让我们当了官府农场的佃户,你就是大伙的恩人。”
宋公明听村长说的动情,心里面也很是感慨。只是他知道农场的规矩是官家定下的,不少官员想将自家远方穷亲戚送进农场,农场都在拒收。宋公明早就把自家亲戚通过移民安排好了生计,才不愿意自己在这里当那出头的椽子。便解释道:“这事自有农场做主。我说了不算。若是我能帮上忙的,就是移民北方。村里相亲若肯到北边,是朝廷给大家出路费。到了北方之后,安家什么的,也是朝廷相助。”
这话虽然发自内心,宋公明看村长神色,就知道自己这是鸡同鸭讲。最后宋公明交代村长,不妨多给村里百姓说说这件事。
继续向西走就是地主钱家的核心土地,宋公明准备穿过钱家的地盘,再向西走。七人一早晨,在村口就见到红红的日头从丘陵上的树林后慢慢升起。他们都骑了健驴,背对太阳,地上的影子越来越明显。
眼瞅着到了钱家的地界边上,突然间弓弦响动,几支箭射了出来。宋公明当过兵,出使过蒙古。这些年便是没有勤练武功,人依旧存了几分机敏。见到弓箭射歪,宋公明伸手就摸腰间的刺剑。
同行的年轻人是选出来的护卫,大家并没想到在距离江宁城几十里的地方居然有强盗拦路抢劫,虽然没被弓箭射中,都被惊到。有人吓得收不住驴子,竟然向前一个劲的跑。有些倒是勒住缰绳,却不知道怎么面对敌人。
宋公明看队伍有些脱节,于是大喊一声,“继续往前走,别让土匪追上。”
话音未落,已经有十几个蒙面人手持兵器从路边跳出来。宋公明看到如此,只能翻身跳下驴子。一个蒙面人举着长棍杀过来,宋公明已经拔出刺剑,先是收拢身型,接着对那厮大开的胸前空门就是猛力前刺。
宋军的刺剑经过战火锤炼,已经越来越简介。剑身是钢质三棱形,剑尖处的一寸多被仔细打磨,呈现三棱流线体的模样。那个举着长棍的家伙没想到宋公明竟然此次应对,转眼胸口就被刺进去一寸多深,登时如石像般停在原地。
宋公明猛的手臂,抽回刺剑。只觉刺进去的时候还能感觉到阻力,特别是碰到胸骨时候的那种被阻挡的感觉。抽回来的时候就非常顺畅。他也不去看中箭那人,随即扑向下一个强盗。那人用一口朴刀,从外形上看应该是宋军的装备,只是刀上还有没处理干净的锈迹。
瞅见宋公明冲上来,那人先是挥刀横扫,想逼退宋公明。也不知道是用力过大,又或者是朴刀刀头没扣好,一刀挥下,刀头竟然离开刀杆,飞了出去。宋公明已经一个箭步后撤,舞刀那厮则准备拖刀回来继续攻击宋公明。
眼见突然的变数,两人都吃了一惊。宋公明先反应过来,继续上前就要刺那厮。那厮手里只剩下一根木棍,见宋公明杀过来。发生喊,扭头就跑。
这时候另外一位手持弓箭的挡在面前,他已经拉开弓箭。接着枪声响起,弓箭手胸口登时就被开了个口子,软软的仰面倒地。劫匪们都是一愣,便在此时,另外一位同行的人员也抽出枪来对着劫匪再开一枪。又是一名劫匪被放倒在地。
宋公明看劫匪气势已经弱了,大喝一声,抢上前就刺中对面劫匪的大腿。那人吃痛惨呼,准备跑走,却因为腿上受伤后没了气力,拖着伤腿倒在地上。
见到劫匪们倍轻松打倒,宋公明这边士气大振。劫匪眼看扛不住局面,发生喊就跑。听口音乃是江宁府对面的江北话。宋公明看着这帮没经验的手下,也不敢追下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消失在远处。
大宋学社江宁分会会长竟然被人打劫,得知情况的江宁府知府陆非知当即派人护送宋公明回了江宁,同时给各处放款的人员增派人手。至于被俘的土匪更是带回来仔细审问。前来宋公明家慰问的人不少,每个人看上去都很气愤。若是此次出行的是他们,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宋公明这支小队的战斗力。
前任江宁知府文璋也出现的时候,官员们的神色中就显得有些异样。文璋的账目已经查清楚了,没问题。但是在文璋当知府的最后两年,水利局出了问题。这里面有人沆瀣一气的侵吞雇人挖河道的工程款。
这次查文璋的时候,需要各个单位对照文璋签署的工程款项。那边玩的把戏是挪用,就是文璋这边签了项目之后,他们晚入账。把钱先给挪走干别的。结果那些钱没有立刻到,这边的虽然有财物沆瀣一气,有些财务就没昏了头。他们就是照章办事。
事情到了如此地步,水利局里面的家伙尝试了造假手段。结果不仅没能蒙混过关,反倒引发了审计局的注意。走投无路的这帮家伙铤而走险,试图放火消灭证据。以拖延时间。但是水利局自然有自己的设施和制度,见到起火,就有人去救火。这边消防很快就发现这是人为纵火。公安出面之后,纵火犯就被抓出来。到现在,局面差不多已经弄清楚。很多事情就剩下细节。
宋公明本来也挺关心身为学社成员的文璋,专门请文璋到书房想谈。等文璋说清楚了这些,宋公明高兴地问道:“那你何时回京?”
文璋有些意兴阑珊地答道:“大概后天出发。”
“你也不用这么担心,官家如此英明,自然能分清这里面的关节。”
文璋苦笑道:“我不是担心水利局的宵小,这种人哪里都有。我觉得对不起官家的乃是之前我还批评过官家信不过大臣,竟然把财务专门拉出来。现在看,若不是财务独立出来,我定然洗不清干系。”
“知道厉害就好。”宋公明应道。见到文璋终于肯低头,他心里面超爽。文官出身的家伙们对监督极为抵触,好像他们的道德不会沾染一丝尘埃。文官里面的确有文天祥和文璋这样本来就超有钱的家伙,有钱就容易洁身自好。更多的则是水利局的宵小,见到大量钱财过手,就忍不住要从里面上下其手。
“宋会长,我也不好再去见陆知府,这次审计局大概短期内不走了。各个部门只怕都要被查过来一遍。这么多人跟着我干的这么辛苦,最后落得如此下场,我……我觉得对不起他们。”说到之后,文璋突然哽咽起来。
宋公明心里面也一阵伤感。虽然水利局占据了大量钱财,有事的官员却不会只有水利局一家。就宋公明所知,好几个部门里面都有手不干净的人。譬如农业局。至少农业局管招人的部门,就有各种非常令人讨厌的破事。赵官家之前对官方农场有严令,农场人均的耕地亩数不能低于人均30亩这个底线,若是低于,不管什么原因,农场负责人和农业局分管这个的官员统统撤职查办。若是没有这个严令,天知道会变成什么局面。
“文知府也不用太伤感。这等事,也许是我们督促的不够。”宋公明叹道。
送走了文璋,宋公明心里面很不高兴。正好公安局的人前来找宋公明了解情况,等谈完之后,宋公明心情变得更糟。他拿着烟卷在书房里面来回走,抽了一根又一根,弄到他自己都受不了屋子里的烟雾。干脆出了屋子,在院子里走了起来。
被抓的土匪供述,他们是江北人,匪首说江宁这边有买卖好做。土匪觉得过江抢劫后也不担心被人发现,就欢欢喜喜的过江了。土匪的成员中的核心骨干是几个以前当过宋军,又加入了宋奸部队,在官军光复时逃回乡里的家伙。
这些贼配军!宋公明心里面暗骂。从道理上讲,这个词用在这帮人身上倒也合适。不过贼配军三个字是断然不能公开讲的,按照法律规定,从大宋325年开始,50年内,公开场合宣称贼配军,或者直接对军队辱骂贼配军三字,统统处以枷刑五日,罚款二十贯的处置。虽然宋公明绝无侮辱现在宋军的意思,不过公开说出来也不好。
公安部门表示,背后只怕有人指使。只是还没抓到罪犯,不能判断出到底是哪家地主指使。段家、卢家、李家、钱家等大地主的名字在宋公明的脑海里翻转,宋公明实在是想不出谁更加不可疑。想到最后,宋公明前去见现任江宁知府陆非知。这等事情也只能与陆非知谈了,才能有结果。
陆非知问候了宋公明,又静静听完宋公明的陈述。这才说道:“请宋会长放心,只要抓住匪徒,我们就一定会给宋会长一个交代。”
宋公明愤然说道:“能过江犯案的定然是惯匪,他们见到有人落入官府手中,当然是跑的不敢回家。抓他们可不容易。”
“那宋会长想怎么样?”
“不如叫那帮地主们的族长来问话。正好可以杀杀他们的气焰!”
“我觉得不妥。当下江宁城内已经有些人心浮动,此时对地主耍威风,我觉得就露怯了。”
“啊?”宋公明觉得陆非知的说法好奇怪,却有点莫名其妙的道理在里头。他定了定神才应道:“愿闻其详。”
“现在江宁的局面是审查局来了之后被搅乱,还是原本就乱了,被审查局揭开了盖子?”
“……是原本就乱了。”
“既然是原本就乱了,当下的局面难倒不该是恢复秩序,让那些奉公守法的官员和百姓们局面不仅不会再继续乱下去,还会逐渐恢复平静?”
“……难倒因此要放过地主么?”
“我定然会严惩土匪。这点还请宋会长放心。但是宋会长一定能想清楚,若是我们把地主都抓起来审问,那就是添乱。所以还请宋会长能体谅大局。”
‘体谅大局’这四个字让宋公明心中不满。他觉得土匪未必在抢劫成功之后会不伤大家性命,所以体谅大局有种无视宋公明生命危险的味道。而且平日里这四个字其实是宋公明经常拿来说别人的。此时感受着自己利益受损时候的暴怒,宋公明觉得心里面有种对以前人们的愧疚感觉。
“宋会长。我不建议抓地主来审问,并不是要对地主让步。想来这些人此时心中是极为恐慌的,生怕我们派人把他们抓来审问逼供。毕竟是在乡下遇袭,那些指使者和心中有想法的家伙都非常不安。此时我们就派人到他们的核心地区放贷放粮。咱们绝不能让这些家伙开心才对。请宋会长放心,咱们这么做,那帮地主们只会更难受,更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