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寺外,宋军摆开了进攻态势,这可把和尚们吓得腿都软了。如果相信自己的单兵战斗力在敌人之上,少林和尚还能生出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的绝望勇气。与大宋的赌斗结束之后,少林和尚们终于明白了双方战斗力的差距。而宋军的数量更是少林和尚的十倍以上,连一丝一毫的胜利可能都不复存在。
大和尚们的会议上,一直没怎么说过话的方丈老和尚终于开口,“愿意走的就去御寨躲起来。不愿意走的就和我留在这里。”
“方丈,不可以。”
“方丈,不……可以。”
智深大和尚与智空大和尚一先一后地说道。
老和尚摇摇头,“之前我答应你们挡住官军,这才让少林寺遭到如此劫难,这是我的罪孽。我留在这里就是要给朝廷一个交代。你们若是被官军抓走,我们少林寺就断了香火。你们一定要走。”
“这却能走到哪里。”智空大和尚有些气馁。
“天下之大,哪里不能走。”智深大和尚应道。说完,他站起身,对着方丈老和尚合十行礼,“方丈,我带着人走。”
方丈用满意的目光看着智深大和尚,他忍不住叹道:“你等若是能逃出去,能走多远就走多远。朝廷这次调动这么多高手,就是为了毁了我们少林。你们若是能逃走,就远走西域,甚至到蒙古大汗所在的巴格达去。”
智空大和尚一听方丈的安排,登时就急了,“方丈,朝廷怎么都不会这么不留情面吧。”
不等方丈说话,智深大和尚说道:“方丈,我们若是能逃出去,就会在洛阳那边等一阵。若是朝廷肯放过少林,就请方丈给我们送个消息。”
方丈站起身,伸手在智深大和尚肩头拍了拍,温言说道:“不用等消息,你们去吧。”
智深大和尚再次合十行礼,转身就走。看着智深大和尚以及追随他的那些大和尚纷纷离去,智空大和尚心中迟疑不定。他当然不肯如同方丈这样束手就擒,却也从没想过要逃的那么远。得罪了官府,顶多是跑回家躲着。怎么都轮不上逃到西域吧。
再向对方丈说点啥,就见方丈已经到了佛像面前的蒲团上盘腿坐下,手持念珠开始念经。念诵的是金刚经,“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不住声、香、味、触、法布施,菩萨不住相布施,其福德不可思量。不可以身相得见如来,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金刚经》字字句讲述的都是超脱,无我相、无他相、无众生相。方丈念得心平气和,仿佛全然得到超脱。智空大和尚虽然想打断方丈诵经,但是他自己不知道打断之后该问什么,该说什么。现在能决定少林寺命运的已经不是方丈老和尚,而是外头那帮年轻的丘八。
方丈老和尚决定接受命运,智空大和尚却不想把自己的生命交给朝廷处置。思前想后,智空大和尚叹口气,转身就走。除了走,他完全没了选择。
得知有些和尚逃离少林寺,杨铁心并没有感到压力。单纯从军事角度来看,敌人分兵之后,防御少林寺的兵力只会更弱。然后少林寺投降的消息就传来,杨铁心赶往阵前,就见少林寺山门大开,宋军前哨部队已经长驱直入。在赵官家看来,比少林寺和尚们的性命更重要的是藏经阁里面的典籍。作为赵官家的军队,宋军当然要先将藏经阁控制在手里。
在山门外,选择留下的大和尚在方丈带领下站在少林寺外,任由官军处置。官军并没有接到清洗少林寺的命令,只是检查了这帮人身上。确定他们没有携带武器,就让他们列队等着发落。杨铁心得到控制藏经阁,藏经阁里经书安然无恙的消息之后,这才前来见这帮和尚。
原本和尚们已经盘腿坐在地上,见到杨铁心在一众人簇拥下到了他们面前,方丈立刻站起身来。合十对杨铁心施礼,方丈说道:“这位施主,我们留在庙里的僧人都愿意被朝廷发配。那些之前违逆朝廷的和尚都逃走了。若是施主愿意,我们可以派人带你们去追赶他们。”
杨铁心笑道:“这不重要,请问方丈,到了这个时候,你总该把藏着经书珍本的所在告诉我们了吧。”
方丈原本一副得道高僧的表情,听了这话,表情顿时凝固了。没等他辩解,杨铁心继续说道:“我说的是并非是你藏起来的财宝,那个我们当然要查抄。不过当今官家乃是进士出身,对于书籍自有其珍重。我们得知你藏起了一些珍本,交出来,你就能少受些苦楚。”
方丈想用沉默来抵抗。但是回头看去,他身边的大和尚们个个沉默,其中一些大和尚鼻青脸肿,那是参加之前赌斗大会时候留下的纪念。最后方丈不得不说道:“这位施主,你们便是得了那些经书,难道你们真的会去读么?”
“那就不用你操心了。”杨铁心忍不住给了方丈一个嘲讽。
缴获了少林寺全部经书的消息传到宁波的时候,决定未来迁都的讨论也接近了尾声。正如文天祥所说,大臣们其实并不太想迁都到几千里外的开封,很多人甚至并不想迁都。
实际上赵嘉仁也未必就想前往开封,十几年前的黄河战役,赵嘉仁就到过开封。必须得说,开封和杭州一比,真有点微不足道的感觉。当年蒙古围困开封的时候,据说城内光是因为瘟疫而死的尸体,就运出去了上百万。城破之后,蒙古人按照习惯又屠了一遍。被这么折腾过的开封,已经没剩下什么。
别人遇到这样的感觉,大多选择了退却。但是赵嘉仁不同,他本能的感觉必须得迎着困难向前。因为赵嘉仁见到过的新中国,就是迎着困难不断前进,才能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带了这样的心情,赵嘉仁最后还是下了决定,迁都到开封。
在会议结束之后看到少林寺投降,经书全部被缴获的消息,赵嘉仁忍不住露出了点微笑。即便知道所谓好兆头就如王八成精一样不切实际,但是人类的脑回路就是这么个构造。
这边决定之后,赵嘉仁先把文天祥、罗义仁等表现让他满意的家伙找来。大家坐定之后,赵嘉仁说道:“除了迁都之外,我还在考虑是否恢复丞相。诸位有什么意见。”
看得出,所有人都被这话给吓到了。罗义仁有胆量当众与民政部长互怼,敢直言人口迁移的优缺点。此时他用手捂住下半边脸,用食指摩擦着胡子。看上去很是不安。
文天祥当年在内侍董宋臣权势熏天的时候上书要宋理宗驱赶董宋臣,也敢正面怼权相贾似道。按照履历资历,文天祥也许是这帮人中最有可能当上丞相的那个。然而文天祥并没有丝毫高兴的表情,他低头点了根烟,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看着这帮人精们一言不发,赵嘉仁都觉得有点尴尬。他能理解这帮人的想法,在1274年,就是大宋314年,赵嘉仁成为大宋独相的权臣。差不多20年来,赵嘉仁始终独占相位。如此之久的执政,想挑战这个相位的唯一办法就是官家下令换丞相。问题是赵嘉仁自己就是丞相,除了傻瓜之外,谁都不敢试图染指相位。
“重立丞相,不是重建以前的丞相体系。新的丞相不能确定大政方针,而是负责执行官家与学社一起定下的朝廷大政方针。”赵嘉仁解释着他的想法。
还是没人吭声。但是这帮家伙互相让了烟,目光中有着深沉的思虑。赵嘉仁继续说道:“当年赵氏南迁,意味着北宋结束。现在大宋重新迁都回开封,等于是南宋的局面划上句号,大宋开启了新的时代。以前的北宋是官家与地主们中出来的士人共治天下。南宋则是官家与豪强共治天下。未来的大宋,是官家与劳动者共治天下。这些劳动者就是军人、农民、工人。在做的诸位当中,许多都是制科学校毕业,大家在学校里学到的是如何劳动,如何生产。学到了如何管理自己,如何管理生产,如何管理资本。在未来,劳动者中选出来的人才对未来定下大政方针,由劳动人才中选出来丞相负责执行大政方针。这就是我在《社会契约论》的书中描述的新大宋。这么讲,你们能明白新的丞相制度么?”
还是沉默。一众人等依旧不说话。赵嘉仁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知道对于官员来讲,放弃手中的权力是难以理解,甚至是不可思议的事情。赵嘉仁构建的新的丞相制度,本身也不是赵嘉仁放弃手中的权力,而是要让朝廷能够更有效的营运。
又沉默了好一阵,文天祥开口了,“官家,若是这样的制度,好像还是缺了些什么根本的东西在里面。”
听了这话,罗义仁已经连连点头。其他人虽然没有这么明显的表示,却也都赞同文天祥的看法。这帮家伙站在权力中心,当然知道权力是多么强大,也知道权力是多么的脆弱。文天祥继续说道:“我知道官家喜欢韩非的《五蠹》,韩非在五蠹里面讲的明白,长袖善舞,多钱善贾。此言多资之易为工也。故治强易为谋,弱乱难为计。故用于秦者,十变而谋希失;用于燕者,一变而计希得。非用于秦者必智,用于燕者必愚也,盖治乱之资异也……”
当年秦始皇读了《五蠹》《孤愤》之后,想方设法都要把韩非给弄到秦国来,希望韩非能够帮助秦国制定更完善的制度。而封建文人们则无比痛恨韩非,原因很多,但是在大宋的教育中,韩非遭人痛恨,是因为他说出了大实话。就如文天祥所引用的那段话,韩非是这么讲的。
乡间谚语说:“长袖善舞,多钱善贾。”这就是说,物质条件越好越容易取得功效。所以国家安定强盛,谋事就容易成功;国家衰弱混乱,计策就难以实现。所以用于秦国的计谋,即使改变十次也很少失败;用于燕国的计谋,即使改变一次也很难成功。这并不是被秦国任用的人智慧必高,被燕国任用的人脑子必笨,而是因为这两个国家的治乱条件大不相同。
所以西周背弃秦国参予合纵,只一年工夫就被吞并了;卫国背离魏国参与连横,仅半年工夫就被消灭了。这就是说合纵灭了西周,连横亡了卫国。假使西周和卫国不急于听从合纵连横的计谋,而将国内政治严加整顿,明定法律禁令,信守赏罚制度,努力开发土地来增加积累,使民众拼死去坚守城池;那么,别的国家夺得他们的土地吧,好处不多,而进攻这个国家吧,伤亡很大,拥有万乘兵车的大国不敢自我拖累在坚城之下,从而促使强敌自己去衡量其中的害处,这才是保证本国必然不会灭亡的办法。丢掉这种必然不会亡国的办法,却去搞势必会招致亡国的事情,这是治理国家的人的过错。外交努力陷于困境,内政建设陷于混乱,那么国家的灭亡就无法挽救。
学社成员里面的一个必修课就是必须背会荀子的《劝学》与韩非的《五蠹》,赵嘉仁可不愿意看到朝廷重臣都是满嘴程朱理学的封建文人。听了文天祥的问题,赵嘉仁很满意。
“临安总投降之前,我打了些胜仗,却没办法阻止临安总投降发生。襄阳之战一败,大宋实际上就覆灭了。现在的大宋战无不胜,大家只是对战败的容忍度很低,可真的遭遇几次失败,也动摇不了大宋的国本,更不会让未来的战争全面失败。这就是因为大宋的制度已经确立,只要这个制度能够良好运营,我们就算是失败,却也能够吸取教训。就如咱们的钢铁业建立以来,因为事故伤亡的人数只怕比战场上伤亡的人都要多。”
听了这话,众人的目光落在了与会的工业部长身上。工业部长只能苦笑,却也没说什么。钢铁厂出过很多炸炉,或者铁水包开裂,或者是突然间沸腾的铁水四处溅射。出了这样的事故,死伤几十号人十分常见。加上其他许多工厂,还有各种运输业,一年下来伤亡万人总是有的。以宋军压倒性的优势,一年下来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有这么多伤亡。有这么大伤亡,那就是骇人听闻了。
“所以怎么对待这种人员伤亡,自然不是因噎废食,也不是要求工人一点错都不能犯,而是如何让大家在错误的基础上更清晰的认识科学,认识规律,选择犯错几率小的方案。并且教育大家学会管理自己。这样的制度,就是《社会契约论》中讲述的,未来的大宋是权责相符的合作制度。而不是一个分封、保护、效忠的体系。未来大宋的人民,人人都是社会中的一份子,因为劳动而集结起来,因为劳动而组织起来的合作体系。推动社会进步的是生产力,未来的官家、丞相、部长、各级官员干部、劳动者,都是这个体系中的一员,所有人都要有一个共同的理念。那就是推动社会进步的是生产力,我们要发展生产力,要让我们的子孙都能够获得最后的自我解放。谁违背了这个理念,就会被清除出去。谁有能力引领大家在这个理念的道路上前进,谁就能获得相应的权力。恢复丞相制度,不是要把现有的东西分了,然后如同封建地主军阀藩镇那样割据一方,利用手中的权力作威作福。而是要在现在有的基础上继续发展,继续前进。”
赵嘉仁讲完这些之后,暂时沉默下来。其他人也没有说话,屋内一时间安静下来。赵嘉仁的经验中,每次讲完这些大道理,听道理的人,不管是什么级别的官员,大多都会沉默。在大宋这么多年,赵嘉仁觉得大宋的人并不比21世纪的人智商上有什么问题,大宋的聪明人一点都不比21世纪的聪明人差。这个差距在于时代,就在于生产力带来的见识和认知。
就在赵嘉仁觉得这次的会议大概还是一次吹风会的时候,罗义仁开口了,“若是如官家所讲,这丞相可真的不好当。想立于众人之上,那得比官家还厉害。”
这种年轻人的发言让文天祥用不爽的眼神看着年轻的罗义仁,但是文天祥并没有出言斥责。因为文天祥当年激烈的性格,他曾经比罗义仁还更激烈过。
赵嘉仁忍不住笑了,“哈哈。说得好!说得好!咱们中华为什么强大,因为我们认为人并非生而知之,所有的智慧,能力,都是通过出生后的学习得来。而我愿意让大家在学习中进步,我要求大家在学习中进步。若是大家身边都是些无能之辈,那那样的世界得多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