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会议进行,郝康只觉得心情不断坠落,最后几乎生出绝望。这感觉让郝康想起小时候有一次冬天和弟弟妹妹去爬地窖,结果绳梯上面绳子松脱,他不得不在阴冷黑暗的地窖里无助的抓着毫无用处的绳梯等待爹妈来救援。那深入骨髓的寒气,靠搓手跺脚根本没用。仰望上方的洞口,那一线光明是如此遥远,反倒让郝康更加感受到恐惧和绝望。
等老爹急匆匆带了新的绳梯下到地窖里,也不管老爹的训斥,郝康扑上去保住爹爹郝仁的大腿,失声痛哭。
郝康冷着脸打断了正在后勤部长对草绳储备数量的讲述,“给大王送信的信使去了么?”
后勤部长此时正讲述着草绳存储,突然被打断话,也是愣了愣。在大宋北伐战争中,曹生起到了巨大作用。大宋用草绳做成简易草袋,修建工事,修建行军兵站,无往而不利。一个草袋长50厘米,用这玩意垒起来的土墙让所有弓箭都失去作用。宋军在修建行军兵站的时候往往采用两排草袋并排铺设,铺上一层之后夯实一次,那玩意连随军轻型投石车都撼动不了分毫。此时元国国内草绳数量充足,基辅这边可以用这些草绳建立两条环绕基辅城的新城墙。
被打断话,部长也不知道该说啥。倒是留守的基辅守备司令和民政尚书同时说道:“我们每天派出去三波人,请求大王尽快回师。”
郝仁听了这消息之后,心中好受很多。其实昨天他就知道这个消息,但此时他还是需要再听一次才能稍微安心。对面有十几万如狼似虎的敌人,元国基辅守军五千人,在册的各种军队数量只有一万五,郝康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宣传部尚书此时插话进来,“大王子,通电的时候怎么称呼罗斯人与钦察汗国的兵马?”
“什么?”郝康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宣传部尚书只能解释起来。给郝仁大王传送信息,当然要用罗斯国军队和钦察汗国军队入侵这样的专用名词来准确描述。这些精准的名词在元国国内就没啥用处。当下元国开办的学校全套引入大宋课本,那些学生们在地理课上也许学过周边国家的名称,但是地理课程是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才开课。元国95%的人根本不知道钦察汗国是什么鬼东西,至于罗斯国,更是莫名其妙的存在。
讲完了元国局面,宣传部尚书才恢复到方才的主题,“大王子,你寄回来的书里讲,战争口号要用简单明快的内容来让全国人民知道要做的事情。这就得给敌军起个名字。”
听了这话,郝康一时跟不上思路。元国收集大宋书籍的渠道并非只有郝康这一处,元国这些年的基本国策是彻底汉化,手段之一是收集所有能够收集到的书籍送到元国。存放在模仿大宋建立的元国国家大图书馆里。郝康这帮留学生只是众多收集渠道之一,书籍那么多,郝康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些年都送回来啥书。
跟不上思路,郝康只能问宣传部尚书,“你准备怎么讲?”
宣传部尚书立刻答道:“打跑蒙古,保家卫国。”
不少官员都微微点头,觉得这个口号不错。郝康一听就皱起了眉头,恼怒地说道:“不行!”
在大宋,战争口号简单明快‘杀光蒙古,保家卫国’。宋人完全能理解这个战争口号,还一丝不苟的执行了如此血腥的战争口号。听到元国竟然也以蒙古为敌,郝康当然不能接受。
“那该怎么用?”宣传部尚书问道。
郝康想了片刻,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词汇。最后他只能敷衍地说道:“反正不能把蒙古当敌人。”
宣传部尚书听了之后不再说话。屋里的气氛也显得压抑一些。郝康看着有些大臣脸上露出些不以为然的表情,心里面更是恼怒。然后就听农业部尚书说道:“先歇一会儿,我去趟厕所。”
于是众人纷纷起身出去,抽烟的抽烟,去厕所的去厕所。面对空荡荡的屋子,郝康心中非常不高兴。一群蒙古人为什么要对蒙古人动手!郝康觉得莫名其妙。钦察汗国是出于贪婪,这不可饶恕。但是元国里面对于蒙古的仇恨更让郝康觉得恼火。‘打跑蒙古,保家卫国’和‘杀光蒙古,保家卫国’又有多少区别?譬如农业部尚书……是个汉人。譬如宣传部尚书……是个汉人。譬如后勤部长……半个汉人。譬如兵部父尚书……色目人和蒙古人的混血儿。
仔细一想,这个元国朝廷里,竟然没多少蒙古人。便是蒙古人,也都是汉姓汉名。郝康,本来该是孛儿只斤·康,郝康的‘郝’姓,是从郝康的老爹郝仁的老师郝经那里拿来的姓氏。与别的半蒙古人相比,郝康的老娘比北方汉人更加汉人,包惜弱干脆就是个宋人,还有个在大宋大将军阶的朋友。郝康能说一口非常流利的南方。
想到这里,郝康心中一阵气馁。在大宋的时候,郝康心中的蒙古是那么的纯粹,那么的光荣,又背负了可歌可泣的沉重。回到元国,展现在郝康面前的蒙古则展现出了另外一面,同族之间的倾轧杀戮,还有同族之间赤裸裸的仇恨。这是郝康以前从没想到会发生在蒙古身上的事情。
正在郁闷中,外面先是一阵骚乱。接着兵部官员带了一个通讯官快步冲进来,后面跟着其他一群官员。通讯官上前行礼,然后急切地说道:“禀告大王子,有一支蒙古军已经抵达第聂伯河东岸,距离基辅有四十几里。”
郝康只觉得一股电流从尾巴根直冲脑袋瓜,在麻痹般的震颤里,郝康着急地问道:“有多少人马!”
“看样子得有一万靠上!”
半个小时之后,郝康骑在马上,兵部副尚书拽住郝康的缰绳,几乎哀求着说道:“大王子,兵凶战危,请你别去。”
郝康怒道:“那些人若是过了和,咱们一起完蛋。到这时候哪里那么多废话!”
骂完,郝康一抖缰绳,把兵部福尚书的手从缰绳上弹开,“你赶紧准备防御。我若是挡不住,就会撤回来。快去,别耽搁了!”
说完,催动坐骑向着南边一马当先的奔去。后面的御林军跟着郝康向着南边冲去。兵部副尚书看着壮年军人们沿着大路奔向战场,忍不住叹口气。郝康亲自带队的确极大鼓舞了士气,副尚书在这方面其实很赞赏郝康的勇敢。但是……又叹口气,福尚书转头叫过部下,“你们赶紧开始修建围墙!先修南边!”
郝康一马当先穿过基辅城。此时的基辅城内已经警钟鸣响,街道上拎着铜锣的人边敲锣边喊:“各家各户听着,蒙古人杀来了。家家的男子都到广场结合,女人和孩子们都待在家。关好门。谁敢在此时偷盗抢劫,一路就地砍头!”
所有防御的人都不称呼敌人,也不称呼敌军。而是直接用蒙古人。郝康此时也来不及搭理他们,穿过基辅城,郝康发现一路上所有人都喊‘蒙古人来了’,没有任何基辅居民前去询问‘蒙古人为何要打蒙古人’的问题,所有人都马上都明白发生了什么,并且按照地方基层官吏的命令做好抵抗的准备。如果不知道这是基辅,郝康甚至怀疑自己在一座大宋城市。
军队冲出基辅城,广阔的河岸平原就在眼前展开。基辅城原本是基辅罗斯国的故地,被钦察汗国的拔都汗王征服,作为钦察汗国向西进攻的基地。忽必烈大汗在世的时候允许郝仁建国,将基辅城作为元国的国都给了郝仁。基辅作为钦察汗国西部边界,以西的所有土地都由郝仁经营。第聂伯河作为钦察汗国与元国的界河。实际上,郝仁只是把元国王城放在了第聂伯河以西,第聂伯河两岸肥沃的平原都由元国经营管理。
沿着官道一路南下,几十里地不到两个小时就跑完。沿途就见河对岸有越来越多的蒙古骑兵。光是他们那布制的腰带,就能确定他们不是元国人。元国和大宋一样普及了纽扣,只有刚来元国还没有领到衣服的人才会用浪费布料的腰带。元国的腰带统统是皮带,军人们更是清一色三指宽牛皮武装带。
越靠南,蒙古兵越多。而且聚集在河边的蒙古军无一例外正在弯弓搭箭,对这河中的两艘船只射箭。在暴雨般的箭雨中,两艘船的明轮搅起飞散的水花,沿着第聂伯河向前冲。郝康勒住马匹,举起望远镜。就见两艘船并驾齐驱,黑烟卷着火星从烟囱里喷吐而出,明显将蒸汽机用到了最大功率。再向前看,河道上隐隐有一条白色的细线。还有难以分辨的船影和人影在细线附近游荡。
把望远镜指回两艘船,搞水利的郝康看到的是民船的标志。
这的确是两艘民船,右边的船长牛金贵正坐在高高的马鞍上,在船头的高台上操纵着舵轮。他两脚蹬在马鞍两边的马镫里,双腿跟骑兵一样紧紧夹住马鞍,同时对身边举着高高木板的水手喝道:“腿站成马步,稳住点。咱们元国人从国主到下面都是开船的,给我站稳了!”
伴随着牛金贵的大喝,木板上发出羽箭射中时的噔噔声。密集的声音伴随着蒸汽机隐隐的轰鸣,让牛金贵觉得血脉贲张。他伸手猛扯鸣汽笛的手铃线。没多久,高亢的汽笛声响了起来。牛金贵忍不住哈哈大笑,对着那些顶着木板的水手喊道:“兄弟们,咱们去撞断蒙古人的浮桥,不能让他们去抢咱们的家。”
就在此时,大副左手扶着头顶的铁锅从船舱下冒出半个身子,对着牛金贵喊道:“船长,右边的船发来旗语,咱们让他们到左边帮咱们顶一会儿箭。”
因为牛金贵的船靠左,蒙古军的箭雨绝大多数都在照顾牛金贵的船。听到右边同样去撞浮桥的船只发来友好的消息,牛金贵大骂道:“放屁!告诉他们,老子给船加装铁板,就是要撞沉他的船。谁特么要他来替我们挡箭,等撞断浮桥,就该牛栏山这狗崽子沉了!”
大副听了这话,只能扶住头顶的铁锅,顺着阶梯下去。船长牛金贵的话没错,在第聂伯河上跑船的船队之间矛盾重重,在郝仁大王颁布河道超船令,并且设立航运局全面管理航运之前,因为各种碰撞与抢道,死了不少人。各个船队间新仇旧恨,发生过大量斗殴事件。
这次牛金贵把自己的船船头和两边都加装了铁板,就是想找机会对右边的船上的船队头子寻仇。看到对方出现,就追了上去。追了一阵,就发现事情不对。天知道河边怎么突然出现了大量的蒙古军,正在对该死的牛栏山的船只开弓射箭。
然后桅杆上的瞭望手禀报,蒙古军在更远处正在架设羊皮筏浮桥。船长牛金贵登时大骂,“该死的牛栏山,你还想逞英雄!全船开动,咱们也去撞浮桥,不能让牛栏山这狗东西逞英雄。”此时两船并驾齐驱,牛金贵当然不会接受右边的牛栏山的好意。
就在大副头顶铁锅,要进入到安全的舱下时,他又听到船长牛金贵喊道:“让锅炉房加劲烧,不能让右边的死牛比咱们快。就是船沉了,也得沉在死牛前面。”
牛金贵说的是心里话,虽然依旧在痛骂旁边船上的牛栏山,但是牛金贵更害怕蒙古军渡过第聂伯河,他家就在基辅城。郝仁大王带兵去攻打西边的色目人,城内剩下都不是军人,一旦被蝗虫般的蒙古人冲进去,他的家里定然会遭殃。如果是在平地上,牛金贵一条船上的这点人手,根本没有用处。只有撞断浮桥,才能保住家人。看到该死的牛栏山驾驶着船向前直冲,牛金贵就明白了。除了和这个死敌一起前往,牛金贵也找不到别的任何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