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王全乐王知府从睡梦中醒来。知府洗漱完毕,坐在饭桌边,昨天晚上的事情自然而然的被回想起来。和洛阳水席的华丽与丰盛相比,自家的早饭平淡到令人没什么感觉。但是洛阳水席的饭桌上,税务局长尤庸居然敢当众不给他这知府面子,当时被羞辱产生的愤怒,现在再次鲜活的在王知府心中翻腾起来。
慢慢吃着油条,王知府心中考虑着如何收拾尤庸。想了好一阵,他发觉自己貌似并没有特别的办法。大宋制度传统采用‘异论相搅,大小相制’的手段。洛阳知府是洛阳最高地方官,却没有权力按照他的意思随意官员。官员的任免权在吏部,也就是现在组织部。
如果只是如此,知府对下级的人事评定还有很大的权力。在赵嘉仁当政之前,国家的税收制度乃是地方收税,交给朝廷。税务局长在当年不过是个税吏头子,顶多一个地头蛇而已。知府有很多办法对付小吏。
现在的税务局已经不是单纯的地方官府收取赋税的部门,而是新制度中国税局的‘外派单位’。也就是说,税务局理论上直接受朝廷的国税局领导。洛阳知府想动税务局长,要么能说服朝廷的国税局下令将其免职,要么就抓到税务局长尤庸贪赃枉法的把柄,通过监察部门搞掉尤庸。
朝廷的国税局没理由向洛阳知府示好,至于揭发尤庸贪赃枉法……王知府想到了马庆昌这几年请吃请喝,各种孝敬。如此种种,按照赵官家颁布的法律,王知府已经犯法了。光是收取下属的礼金,已经可以合法免职。
想到这些,王知府狠狠的咬了口油条,把对付尤庸的想法暂且放下了。真的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平日里吃吃喝喝,舒服惬意。喝酒靠送,抽烟靠供,工资基本不用,老婆基本不动。那真的是开心。地位带来的利益和心理满足,让王知府感觉到为官的优越。可到了关键时刻,这些事情反过来成了枷锁,让王知府不得不做些他其实并不想做的事情。
尤庸是个油滑的官员,这几年接触看来,他做事情不留痕迹。大家的屁股都不干净,如果采用告发的办法,说不准尤庸鱼死网破的要反击。
吃完了饭,王知府已经下了决心,不再干涉此事。他王全乐又不是神仙,也不是官家,哪里有那么大能耐啥都管。马庆昌捅的篓子,就让马庆昌自己抗。
虽然做了这个决定,王知府出门的时候心中依旧不爽。马庆昌的面子不重要,但是王知府还是要面子的。昨天参与酒席的还有许多官员,这些人亲眼看到王全乐亲自出面,然后被人当众打脸。如果不能找回场子,以后王全乐再做什么都会被人小看。
坐在马车上,王全乐思忖着便是事情不成,该怎么找回面子。想来想去,就不得不去面对了一个他极为不想面对的人物。在赵嘉仁的体系中,学社学长接替了以前内侍的角色,起到了监督等职能。想让尤庸改变主意,王全乐自己做不到,但是税务局的学长洪楠风却能做到。
不过想起洪楠风,王全乐就感觉脑仁疼。这个洪楠风乃是军人出身的官员,和同类官员一样,他们普通出身低微,上过学,却不读四书五经。只是学习赵官家统领的学社的教导,还有所谓的‘科学知识’。所以军人新贵们以赵官家为靠山,做事极为粗狂野蛮,所谓官场的规矩从来不看在眼里。
尤庸是个油滑官员,单纯是他的话,大概也不会完全不卖给王知府面子。这次事情弄到难以收拾,就是因为洪楠风已经下令税警出动,尤庸才敢公开不给面子。如果出了事情,有尤庸顶着。
想处置尤庸已经非常艰难,却还有办法。可王全乐怎么想,都找不到自己解决洪楠风的手段。作为大宋学社的学长,处置得经过大宋学社的同意。也就是说,王全乐得整理出过硬的材料,公开向大宋学社状告洪楠风。
大宋学社乃是赵官家统领。赵官家是个什么人物?那是个马背上的进士皇帝,上马治军,下马治民。以他的聪明和经历,怎么会看不出王全乐的私心。和洪楠风公开决生死,和政治自杀没多大区别。
想到这里,王全乐王知府狠狠一拳捶在朝廷配发给知府的新式马车的车座上。车座是棕垫,软硬适中,这一拳上去,虽然拳头有些疼,却没特别痛。
王全乐一拳不过瘾,又狠狠捶了好几拳。堂堂洛阳知府,在洛阳城里竟然处处掣肘,根本没办法呼风唤雨。真的是岂有此理!
带着愤怒的心情到了衙门,刚坐下没几分钟,秘书就进来禀报,“知府,马处长求见。”
“不见!”王全乐怒道。
秘书知道王全乐的心情,他用更温和的声音说道:“知府,马处长说,若是税务局这么硬干,只怕会引发民变。若是朝廷知道了此事,只怕会责怪下来。”
王全乐听了这话,怒极反笑:“哈哈!你去告诉马庆昌,我倒想看看会有什么民变。若是真的有刁民作乱,只怕税务局出动税警倒是没错!”
秘书听了如此凶恶的发言,也不敢再多说什么,退了出去。王全乐只觉得怒火直窜脑门,动不了税务局倒也罢了,民政局里一个腌臜泼材的处长也敢出来叽歪,难道什么人都敢欺负到王全乐头上么?
正在愤怒中,王全乐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原本愤怒的笑容消失了,片刻后就变成了有点得意的冷笑。民变虽然不好,但是税警逼出来的民变可就未必。如果真发生了大规模的冲突,税警怎么都得有点责任吧。
破坏河蟹,流血冲突。税警难道就能那么干净的脱身不成?便是不能各打五十大板,至少也能打税警二十大板吧。这么大的事情,税警难道就一点错都没有么?只要有一点差池,王全乐也就有了借口要求把尤庸和洪楠风等人调走。在官场上,弄走尤庸和洪楠风,就等于是王全乐的胜利。
想到这里,王全乐一扫胸中郁闷,感觉有了方向。刁民与刁官们同归于尽,王全乐这样的好官才能自在生活。若是那些贼配军出身的军人新贵全完蛋,大宋朝廷才能群正盈朝。就让刁官们和刁民同归于尽吧。
拿起笔,王全乐王知府就给以前的老上司写了封信。从政治派系来看,王全乐出身于文天祥一系。文丞相前去福州之前曾经组织义军抵抗蒙古军,老上司在那时候就已经追随文天祥了。此时先给老上司通个气,让他有所准备才好。
在信的开头,王全乐用恭敬的语气介绍了老上司的儿子在洛阳为官的情况,讲述了王全乐是如何照顾并且栽培老上司的儿子。
就在王知府尽力用文字声情并茂写信之时,马庆昌也听完了秘书带出来的口信。马处长并不知道王全乐王知府的想法,但是从秘书带出来的消息中,他知道王知府这是要抛弃马庆昌。
马庆昌又死马当作活马医的请求秘书能够想办法让王全乐改变主意,秘书带着为难的表情拒绝了。大家都不是傻瓜,已经看出大概要出事。一个敢殴打税务局人员的村子,面对税警部队的时候就会俯首帖耳么?至少这些年从来没听说过。
找王全乐不行,马庆昌只能离开,回了自己所在的民政局。民政局长胡铁飞没有和王全乐一样拒见马庆昌。他甚至还听完了马庆昌的请求。等马庆昌说完,胡铁飞叹道:“马处长,我觉得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你们那几个村子的事情,你一定要强出头么?乡里乡亲,也总得为你多想想。”
马庆昌干笑两声,“呵呵,胡局长,就是乡里乡亲,都是战火里经历过。胡局长你是福建人,没经历过战火。你不知道当年洛阳杀的有多惨,官军攻克洛阳城之后开始屠城,杀了城里一半人。至于城外,蒙古人烧杀抢掠。剩下的人口只怕也没有一半。大家这么扶持着这么多年,我真没办法说不搭理他们,就不搭理他们。”
听了这话,胡局长叹口气。他是福建人,的确没有经历过战火。不过在北宋时候,胡局长家就是开封人。北宋灭亡的时候,胡局长全家南迁。赵官家收复开封之后,胡局长家族就全族迁回了河南老家。在福建人多地少,在河南老家就有大量土地可以耕种。原本胡局长只是觉得福建没前途,才说服家族搬迁。没想到赵官家竟然果断迁都回开封,他误打误撞的就成了京城人。
回到开封之后,河南本地人绘声绘色的向他们的新邻居描述着当年的惨状,听的胡局长都有些汗毛倒立。在所有故事中都有同样的内容,大宋对蒙古人毫不留情,根本不考虑留下俘虏。至于非汉人,赵官家更不留情。杀的积尸如山血流成河。
所以胡局长还很敬重马庆昌如此照顾乡亲,经历过腥风血雨的人们自然更加亲近。但是胡局长最后还是忍不住劝道:“马处长,该放手就要放手。你总不能一辈子都顾着他们。再说,这次他们也做错了事情。”
马庆昌立刻打蛇随棍上,他请求道:“胡局长,我只想请你出面帮着给税务局说个消息,我这边愿意说服村里交出行凶之人,只求税警不要出动。”
“如果只是带个信,我还能做。”胡局长答应下来。然后他又追问道:“几天时间就能给人,这个你得说清楚。”
“能不能……赔点钱?”马庆昌说出了他真正的心理底线。那些村子不交税,马庆昌才能通过垄断真神教村子粮食外销,从这买卖里源源不断的榨取到钱。而马庆昌要做的只是帮着那些真神教不断扩大土地。要是能破财消灾,那是再好不过。当下的局面是马庆昌不断赚钱的根本,维持当下局面,就等于是维持住了马庆昌的钱财。
“那你把两个都给我说清楚。”胡局长倒是帮人帮到底地说道。
得到了马庆昌的说明,胡局长就前去了税务局。尤庸此时已经开完例会,民政局长前来拜访,当然不能不见。两人坐下先寒暄几句,接着就说起主题。尤庸听完了胡局长的来意,率直地说道:“胡局长,此事已经不是我能管的。洪学长已经下令税警部队做好出动准备,又给国税局发了电报。我一个人局长,能怎么办。只能看着洪学长干事。”
“你不能劝劝么?”胡局长问。
尤庸连连摇头,“不是我不想劝。洪学长已经决定要按照制度严惩不纳税的刁民,我不能不支持他。”
胡局长听了之后也觉得有道理。马庆昌为了情谊为村民出面,尤庸为了政治伦理,支持同部门的人员。抛开对立的角度,两边其实一样的真性情。这让胡局长叹口气,“唉!那我就什么都不说了。”
“你要不要去见见洪学长?”尤庸问。
胡局长摇摇头,“洪学长这脾气,我见了之后大概只会被他念吧。”
尤庸被洪学长念过好多次,他干脆什么都不说了,只是点点头。学社出来的人就是这么生猛,不仅自己部门的人怕,外面部门的人同样怕。
洪学长并不知道别人在心里编排他,他的注意力全部在情报搜集上。这边的情报越来越多,洪学长心情也越来越凝重。这几个村子都是真神教教众,在蒙古人的时候从小小村落发展成了大村子,深受蒙古人信赖。
大宋夺回洛阳只是,这大村子不断发展,还从来没交过税。这本身就证明了这地方不一般。
发了请假内容之后,觉得很轻松。心情轻松了,就忍不住写了起来。写到这里,就发了。实在不是想出尔反尔,只是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