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局长,这次请你来,是想拜托你请赵组长喝喝酒。”王全乐对着面前的洛阳水利局长说道。
龚局长推了推眼镜,却不置可否。迟疑了好一阵,他才说道:“我……不合适吧。”
王全乐对面前的这个书呆子理工男的反应非常反感。这都什么时候了,水利局龚局长与赵谦都是水利部门,还是一个学校毕业。赵谦到现在为止都不出来吃饭,只是到处开会,看卷宗。若是让赵谦这么走了,他公事公办起来,天知道赵谦最后会怎么向上面讲。
而且龚局长的部门也让王全乐非常不满。水利局和税务局很类似,他们都不是洛阳官府管理的部门,而是水利部的外派机构。包括农业厅、工业厅都差不多如此,他们真正领导都是朝廷的相关部会。
只是这些部门都没有司法权,也没有行政权。充满了各种制科书呆子的这些技术部门为大宋地方官府提供各种技术支持。这些人倒是没什么好怕。可是到了关键时刻,这些人的嘴脸就都露出来了。他们与王全乐就是不一条心。连这点小忙都不愿意帮。
心里不快是一码事,王全乐此时也知道自己此时不方便再树立新敌。一个税务局就够他忙活啦。
“龚局长。大家开开心心见个面,说说话,这有什么不好?”王全乐再劝道。
龚局长沉默了好一阵,看的王全乐满头火。特么这群制科出来的书呆子脑子都是怎么长的啊。到了这个时候怎么会都如此愚笨,平日里看他们卖力干活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呆。正在想,就听到龚局长开口了,“王知府,我的老师是二中的吕校长,昨天我听我师母说,吕校长被发配到乡下小学去当校长了。”
便是自以为非常有涵养,王全乐只觉得一股火直冲脑门。这件事还真不能怪教育厅,之前吕校长反对给洪楠风的儿子停课,最近洪楠风也开始针对此事动手。虽然这边也用‘保护洪同学’的理由给搪塞一下,但是吕校长一开始就反对给洪同学停课,是教育厅那边绕过吕校长,让教务处下令。这次正好因为吕校长的侄子是已经抓起来的马庆昌的秘书,这边立刻做了发落,把吕校长从洛阳二中校长撵去下面一个村子的学校当校长。
当时王全乐觉得还是个两全其美的好招。第一就是表达对于‘贪官污吏’的株连式严惩,第二也能震慑一下某些人,让教育厅更紧密的跟着自己。
万万没想到,吕校长这老家伙虽然假清高,却也不是没有背景。这么几年来,他还真不知道水利厅的龚厅长是吕校长的学生。在这么一个关键时刻,这个龚局长居然还挑这时候替他老师说话。
王全乐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蛇鼠一窝’四个字。怪不得龚局长做事这么扯淡,原来他就是扯淡老师教出来的。
虽然愤怒,王全乐却不得不调整一下自己的思路。
龚局长对于现在的王全乐是必须的么?如果他不答应龚局长的说项,会不会导致什么不好的结果?如果答应了,王全乐再教育厅面前的威望又该怎么维持?
种种念头一阵翻覆,王全乐叹道:“这件事,我会派人去问问教育厅。龚局长,我觉得不如这样,你亲自去找教育厅一趟,看看他们怎么说。你这次若是帮我请赵组长吃顿饭,教育厅的事情我来帮你说话。你看如何?”
龚局长又沉默了。这让王全乐心里面更是火大。他现在非常不理解为什么制科这帮傻瓜蛋怎么就不知不觉的压制住了进士科的进士。这样的事情还需要想么,除了公开说‘这件事我来负责’之外,特么王全乐说出了能说的所有。
一时间,王全乐甚至怀疑龚局长是不是装傻。难道这厮看出了端倪么?其实王全乐现在就是个拖字诀,准备先把眼前的事情摆平,以后走一步说一步。一个初中校长,王全乐和那人远日无怨近日无仇,这个吕校长卷进来,根本就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如果有后悔药的话,王全乐是希望自己根本不知道有那么一档子小孩子打架的破事。可当时王全乐要想尽办法与税务局斗,当时手里没有别的可用,也只能有啥用啥。
正在想,就听龚局长开口说道:“我……就请一次。”
“好。”王全乐喜道。事情到了这时候,后果如何只能走一步说一步。只要能掏出话来,这件事就这样了。
等龚局长走后,王全乐端着茶杯,心里面一阵翻腾。很多进士前辈说过,做事不要做绝。王全乐觉得很有道理,现在他真觉得自己辜负了那些前辈的教诲。不过那些前辈们是说对于进士们绝不要把事情做绝,不管是洪楠风、或者是刚滚蛋的龚局长,他们都出身平民。洪楠风还是个痞子出身,一个十足的贼配军。这样的人若是在进士眼里,哪怕是不够恭敬,就捏死了。没想到自己现在居然得和这些人虚与委蛇,真的是世风不古,礼崩乐坏。
到了下午,龚局长就派人前来,告诉王全乐饭局约好了。王全乐倒是一喜,没想到这呆子办事倒是麻利。想起水利局地工地上的表现,王全乐觉得很般配。
晚上,王全乐又去了大唐楼。虽然他在这家店有很不好的回忆,不过洛阳城里面这家店还是格外有特色的店。河南破败这么久,别的饭店真的拿不出手。
龚局长果然没有食言,他先到,没多久,赵谦就到了。等赵谦进了雅间,见到王全乐在里面,露出了点讶异的神色。不过赵谦却没有拂袖而去,好歹入席。王全乐觉得有点放心,茶水上桌,没多久,又有新客人到达。那是教育厅的厅长,一起来的还有秘书和一位女子。
看到龚局长忍不住多看了女子几眼,隔一会儿又多看几眼,王全乐心里面有些满意。在大宋,娼妓是两个词。赵官家推出新华字典与新华词典之前,中华的词多是单字词。
‘妓’多数是官妓,就是官方开办的教坊挂籍的卖艺女子。虽然她们也不可能守身如玉,却不是以卖身为业。主要承担各种演艺工作。白居易《琵琶行》里面就写过一个官妓,‘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这样琵琶技艺出神入化的教坊名妓最后‘老大嫁作商人妇’,并没有因为当过官妓就如何如何。
至于‘娼’就是单纯以提供皮肉生意为生。若是讲效率,她们的工作地就是一排小房间,客人在外面等着,上一个出去,下一个进去。
然而官家虽然没有禁止画舫与教坊,却不给投资,战争时代的很多禁令还在,总是没有恢复过来。加上那是江南风,河南这土地方还真没有。所以王知府心中遗憾,若是有教坊画舫,大概能让这帮土包子呆瓜涎水长流。
头八道菜很快送上,这位女子容貌中上,好在大方。很自然的倒茶,倒酒,搭话。让酒桌上很快就显得融洽起来。大家酒过三巡,也都聊的不错。王知府看赵谦神色也放松了一些,心里面就盘算着。接下来的热菜就上来了。
众人几杯下肚,自然就亲近了许多。赵谦吃了片牛肉,开口问道:“王知府,我一直没问,却不知道你对那些庄众怎么看?”
王全乐心中又高兴又紧张。他很想套赵谦的话,但是赵谦这么问,看着是在要王全乐表态,却是表达了某种善意。赵谦不愧是进士家出来的人,很上道啊。
“赵组长,我得说,我看了卷宗之后,并不觉得税务局看错了那些人。我还是之前的话,我只是觉得税务局不能私设公堂。他们当然可以抓人,但是抓完了人,得交给法院来审理办案。当年肃奸委员会抓了那么多人,赵官家就把断案的事情从各地知府、知州、知县手中拿走,交给了法务部。这么多年下来,我觉得公检法这套体制很好。若是有抗税的,税务局当然可以抓,但是断案,那是一定要由检察院起诉,法院审理。”
“嗯。”赵谦应了一声,却没多说话。
这时那名女子也很适时的给赵谦几乎喝干的茶杯里续了茶。赵谦看了女子一眼,微笑道:“多谢。”
王全乐心中一喜,在以前的好时候,互送姬妾对于以前的大宋官场算个毛。某种意义上,送匹上等马都比送姬妾昂贵许多。但是在压倒科举科的制科书呆子眼里,这貌似是件不小的事情。王全乐实在是不理解这帮书呆子除了数量巨大之外,怎么就不知不觉压倒了集结天下精英的科举进士。
赵谦也是大宋书呆子的一员,不过王全乐王知府接触了这么久的制科理工男,觉得这帮人虽然也有正常人的喜怒哀乐,不过他们好像读书读傻了。没办法表达出来。若是这些人能有当年进士们的风流本色,这个女人立刻就可以让赵谦带走。他是把这女人拿去睡几晚,或者直接带走。王全乐都会相助。
反正这些姬妾本身就是士大夫们用来招待人的,大家都是进士,你睡过,我睡。有需要的玩玩而已。姬妾原本也没被当人看。
不过此事王全乐也不敢节外生枝,他等赵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这才继续说道:“至于那些庄众,我也不瞒赵组长。我觉得杀了就杀了,放到十几年前,他们定然得死。”
赵谦点点头。这些天下来,他心里面有了自己的主张。在当下这件事上绝不能说税务局有丝毫错误,税务局作为朝廷鹰犬,要的就是他们的爪牙之利。还得给他们颁发奖励才行。不过审案子,真的不能让税务局这么自行其是。
听王全乐表明了比较强硬的立场,赵谦还有点不放心,他问道:“若是这件事交给法院来做,王知府觉得他们该怎么样?”
王全乐没有说话,他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看得出,赵谦这是要王全乐明确表态,如果这个表态不如赵谦的意,那可就糟糕了。想了片刻,王全乐问道:“赵组长看过了口供,应该是知道那些人说,真神在官家之上。”
“嗯。”赵谦点点头。
王全乐心中一喜。赵谦毕竟是个年轻人,至少比王全乐年轻的多。王全乐根本没有把这些人的生死看在眼里,他们活也好,死也罢。都只是王全乐官员道路上的垫脚石。所以王全乐期待的乃是这些人能够发挥出他们最大的价值而已。
但是赵谦可不一样。应该是没见过自己的表情,赵谦听到‘真神在官家之上’时,下意识的抿了抿嘴唇,脸上的微笑不算,眼睛里面目光立刻凌厉起来。这话明显让赵谦非常不高兴。加上赵谦的问题,赵谦期待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抓到了要点,王全乐叹道:“官家乃是仁爱之人,这些人才能活到现在。可他们如此冥顽不灵,必须得杀了!”
说完,王全乐看着赵谦。就见赵谦展颜一笑,这下王全乐也觉得一块石头落回肚里。事情成了,至少现在王全乐已经附和了赵谦的心思。
“吃饭的时候说这话,听的人心慌。”女子淡然说道。那表情认真,又没有嗔怪,只是单纯的表达她的感受。
王全乐看到龚局长又忍不住多看了女子好几眼,赵谦也露出了笑容,“的确,打打杀杀的也不好。我当了好些年兵,也觉得太平了好。”
“是啊。太平了好,太平了好。”王全乐立刻跟风。
众人不再谈公事,洛阳水席上菜快,撤菜也快。可不会让桌上杯盘狼藉。众人又吃了几筷子,菜立刻就撤下。洛阳水席,就是流水般快捷。没多久,最后的鸡蛋汤,也就是送客汤端了上来。
龚局长站起身,就先出门去。刚走到门外,就听他讶异地说道:“师母,你也来这里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