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外交部与理藩部一起讨论最新的蒙古战局,讲完最新消息,卢柏风问赵谦:“太子看着心情不错。可有什么好事?”
赵谦坦然答道:“没什么好事,也没什么坏事。我就是心情好。”
卢柏风觉得赵谦的态度异样坦率,若是说没遇到什么好事,实在是说不通。只是赵谦这么讲,卢柏风也没办法继续追问。大家继续开始谈论。赵谦问道:“卢部长,这个铁穆尔现在所作是不是继承忽必烈的政策?”
“不知太子以为忽必烈是什么政策?”
“鄂州之战的时候蒙哥还是大汗,他的汗位得到了忽里台大会承认。之后忽必烈与他兄弟争夺汗位,忽里台大会自己分裂。忽必烈跑去巴格达,恰恰位于蒙古诸汗国的腹心之地。就我看到的资料,忽必烈已经将各部落推举大汗变成现任大汗推举下一任大汗。”
“太子所言甚是。”卢柏风答道。话音方落,就听罗义仁插话进来,“大汗推举固然重要,能不能过了继位那一关可就未必。铁穆尔的兄弟当年在继位之时表示他想争夺大汗之位。也就是阔阔真随机应变,除了靠玉昔帖木儿拎着禁军压阵之外,还用了背诵《大汗宝训》的办法才让口吃的那厮不得不退。”
卢柏风听了这话,心中觉得罗义仁有些好事,本来可以说清的事情偏偏加入这么多。只是罗义仁既然插话,卢柏风就想把说话的权力交给罗义仁。没想到赵谦居然继续问卢柏风,“铁穆尔是努力希望他推举下一任大汗的时候不要再出如此局面吧?”
“不好说。”卢柏风不得不继续下去:“铁穆尔组建旗军就是为了摆脱战争时候下需要各路王爷出兵相助的窘境。当年忽必烈之所以能够进攻大宋,靠的是淮河以北的汉人。他们跑去两河流域,当地都信真神教。和北方汉人完全不同。”
“我打断一下。”赵谦应道:“卢部长,我只是想知道铁穆尔有没有他的战略,战略目的是什么。我并不想现在预测战争结果,我是想了解这些要点之后对铁穆尔的反应做出判断。”
卢柏风有点惊了,以前赵谦遇到事情就想得到一个完整的预测。现在他突然不急不忙,只想获得作为判断基础的准确消息,还真有些赵官家平日里做事的节奏。如果这不是太子偶然为之,大有鲁肃赞吕蒙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感觉。
打起精神,卢柏风问:“太子,若是那铁穆尔果然是想大权独揽,你觉得会如何变化。”
“这个得看蒙古有没有人,伯颜的十论能执行,蒙古就有很大可能打赢。就我的判断,奴隶王朝不可能打出巴格达总投降。就算是奴隶王朝打下巴格达,蒙古人拍屁股就跑,以后再回来而已。我对蒙古了解不多,这一次正好当做我了解的蒙古的初始点。”
听赵谦爽快的讲述完他的想法,卢柏风思索一阵应道:“太子的思路与外交部之前的思路不太一样。”
赵谦温和地说道:“外交部人才济济,我这请求对外交部想来不难。既然卢部长说和以前思路不同,不知何时能按我所说的这个思路给个回复?”
“至少一个月。”
“好。我就等一个月。”
等赵谦走后,卢柏风忍不住问罗义仁,“太子这是怎么了?”
“已经真的开始当太子了。”罗义仁的回答简单明快。
卢柏风眉头立刻皱起,大声说道:“喂,官家春秋鼎盛,可不要说的这么无礼。”
“官家能到百岁寿诞,我当然高兴。只是官家立了太子就是要让太子开始历练,咱们私下说话又何必这么矫情。”
卢柏风神色阴沉,罗义仁年龄与赵谦差不多,是二十来岁就当上理藩部长的人才。他这年龄必然是两朝为官,愿意与太子亲近也不稀奇。卢柏风这都五十多岁了,最多再干两任就会按照制度到地方一个县里面干一任,接着光荣退休。他觉得赵谦这做法很不能接受。心中不快,卢柏风说道:“小罗,我肯定没机会给太子当臣下。太子这么做与官家大大不同。”
罗义仁微微一笑,“呵呵,我觉得没什么不同。只是以前外交部与理藩部都是听官家安排,现在外交部与理藩部大概就会变成更加有主动性的机构。难道卢部长不喜欢如此?”
卢柏风刚听到这话还觉得很无所谓,正想回应几句却愣在原地。罗义仁这话越想越让卢柏风觉得有滋味,按照大宋几百年来的传统,官家都是通过听大臣与学士们御前说书获得知识与情报。赵官家执政了二十多年,当了十几年皇帝。大概是因为这段时间是卢柏风在朝为官的时间,出身于进士家族的卢柏风自己居然忘记了三百年来的传统,真正主导大宋朝政的从来不是历代赵官家。如果赵谦能重回旧时代……卢柏风觉得这不算是坏消息。
赵谦此时已经在小本本上写了个对蒙古现任大汗铁穆尔判断的逻辑关系,写完之后他就把本子装起来,将此事放下。大宋有比战争更重要的事情,现在是宋历五月,河南经过几个月的少雨状态后,今年的粮食总算获得收获。不用老爹催促,赵谦就做了到第一线查看的准备。只所以说‘少雨状态’而不是旱灾,是因为下面来的消息中因为有许多水利设施建设,地方粮食并没有受到很大影响。赵谦觉得自己非得去看看才能安心。
如果是赵谦一个人出发,那就成了钦差大臣,赵嘉仁当然不会让赵谦这么招摇。所以赵谦是作为农业部视察组的成员出行,这边带队的就是杨耀。
有过一起听课的经历,赵谦知道杨耀在老爹心中的份量。两人出发前长谈一番,赵谦很喜欢杨耀率直的个性,谈到的内容也颇为率直。
老爹赵嘉仁不信鬼神,自然不会遇到自然灾害就下罪己诏,以‘天人交感’这么一个理由来巧妙的表示皇帝知道人民受苦了,皇帝努力了。赵官家提出的理由是‘小冰河气候’,在小冰河气候下的低温导致空气中湿度降低,北方寒冷的高气压力量增强,导致来自南方的降水被向南压缩。不是地球上的水减少了,而是抵达大宋远离海洋地区的水份减少了。
在气候根本问题上达成一致后,两人很快有了视察的共识。首先就是地方上有没有理解到这些物理现实,其次则是有没有根据物理现实与本地农业情况采取相应的解决办法。
视察组的核心人员达成了一致,视察组的会议就是统一思想认识。赵谦以前觉得开会非常容易各种扯淡,现在终于明白为何会扯淡。老爹很早就喜欢搞各种学习,以至于有人抱怨说朝廷会多。这种学习的目的是让大家明白到底面对了什么局面,如果下面的官员还是相信大地是平的,太阳绕着大地转。引发打雷的是雷公电母,掌管下雨的是雨神和龙王。这工作就没办法搞了!
工作组里的人员都很年轻,平均不到三十岁。从专业知识考试上,人人都合格。不过杨耀并不满足于这点,他请赵谦出了个水利方面的考卷。赵谦对此有点异议,“水利专业很复杂,特别强调因地制宜。我对河南的水力环境不了解,让我出题只怕会驴头不对马嘴。”
“不怕。”杨耀自信地说道:“咱们进行基础考核。不管是南方北方,最基本的东西都该一样吧。打井的出水量,修水渠的一些关键点,还有沿途蒸发量。搞视察总得明白这些基本理念吧。不这么搞,下面的官员瞎咧咧,吹的越大,反倒更容易糊弄人。”
听完这话,赵谦心中冒出‘酷吏’这个词。随着老爹这些年宣传秦汉第一帝国的制度,酷吏也被用得越来越多。更妙的是,这个词越来越接近最初的本意。在汉朝覆灭之后,酷吏就变成了苛刻对付百姓的词。譬如柳宗元的《捕蛇者说》中,‘悍吏之来吾乡,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哗然而骇者,虽鸡狗不得宁焉’。又或者是杜甫的《石壕吏》中写,‘夜宿石壕村,有吏夜捉人’。
当然,老爹对此的评论并不主张抨击这些小吏,赵谦记得老爹原话是,‘石壕吏来抓役,不是把人抓去给地方豪强干活,也不是给藩镇军镇效力。而是给河阳军队提供支援。这说明虽然杜甫那时候国家能动员的人力物力已经非常孱弱,至少基层组织体系还没崩溃。’
但是在酷吏这个词刚出现的时候,被称为酷吏的家伙们可没有这么低级。西汉初年,朝廷倡导“无为而治”,导致豪强地主势力迅速膨胀。譬如济南郡的瞷氏家族,仗着宗族户多人众,称霸地方,屡与官府作难。地方官循于常法,“莫能制”。
最早被称为酷吏的郅都登场了。这位兄台做事简单明快,既然‘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达到了堪比战国时代的水平。郅都就针锋相对采取了以暴制暴的手段。他到任之后没有打招呼也不走过场,直接捕杀瞷氏,推行严法,开西汉以严厉手段打击豪强之先河。更直白点说,就是这位兄台治下每年都要杀掉一定数量以上的豪强。
瞷氏首恶被诛,“余皆股栗”,不敢再与官府对抗。加上针对豪强们实施‘无法无天’的杀戮,郅都在任一年多,“郡中不拾遗”。郅都雷厉风行地打击济南豪强,影响极大,周围十几郡太守对他衷心敬服,视他如上司。
之后西汉出了许多酷吏,每一名酷吏都只针对豪强。不仅每年处决掉的数量必须达标,非得杀足杀够不可。还不滥竽充数,他们不是充当豪强的打手,替大豪强除掉小豪强。而是动手就从最大的开始杀。文景之治很大程度就是靠这帮酷吏们帮助完成的。
现在看杨耀这目的明确的姿态,大有当年威震天下的酷吏风采。赵谦觉得这次巡视定然会非常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