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医堂,安阳分号。
李叱临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整个前厅里全都是人,当然其中有一大部分只是来看看的。
李叱回望这一眼,是希望这个投入巨大的分号,不会被怒火中烧的人也一把火烧了。
还是河边,还是垂钓。
两个小马扎并排放在河道边上,青草幽幽,垂柳曳曳。
小侯爷曹猎的手下分散在四周,不要说靠近,几十丈外就会被阻拦。
李叱从马车上下来,四周戒备的曹家护卫纷纷给他行礼。
二十天,到安阳的第二十天,这个巨大的城市中,可能已经没有人不知道沈医堂,没有人不知道沈医堂的李公子。
曹家的这些护卫们也都知道,这位李公子,是小侯爷最好的朋友。
李叱很客气的对他们回礼,每个人都喜欢这样有礼的人。
有身份的人还有礼貌,这就显得人更有风度,也更诱人。
成为一个人的朋友,用不了二十天。
李叱朝着曹猎走过去的时候想着,恨一个人也许一天就够了。
当他离开安阳的时候,曹猎对他的恨将会像是烈火一样燃烧起来。
火光冲天的样子,大概会很吓人。
因为小侯爷是一个很单纯的人,他更不喜欢被欺骗。
看到李叱到了,正在抓蚂蚱的曹猎立刻笑起来,把手里一串蚂蚱朝着李叱晃了晃。
他不是在炫耀他抓了这么多蚂蚱,而是在埋怨李叱来的这么慢。
李叱看向河边那两个并排着的马扎,心里有些难过。
曹猎对他晃着手里的一串蚂蚱,李叱笑了笑回了两个字。
“能吃。”
曹猎一怔,看了看蚂蚱又看了看李叱,然后问:“为什么在你看来,什么都能吃?”
李叱笑道:“确实能吃。”
曹猎问:“好吃吗?”
李叱摇头:“不好吃。”
曹猎点了点头,随手扔了:“那就不尝了。”
李叱走到河边坐下来,一边整理钓鱼的装备一边说道:“讲究些的人,用油炸了吃,不讲究的人,用火烧一烧就吃了。”
曹猎刚要说话,李叱的话却继续说了下去。
“在冀州,连年战乱,又遇到灾荒,这东西是见不到的,因为看到一只,百姓们就吃一只,不油炸也不火烧,直接就吃了。”
李叱回头看了曹猎一眼,笑了笑,那笑容中有些苦涩。
他说:“对于灾民来说,这玩意是肉。”
曹猎愣在那,好一会儿都没有动,他觉得恶心,又觉得难受。
他听说过灾民有多可怕,啃树皮吃草根,甚至把皮子都会用水煮一煮吃掉。
还曾听闻,因为实在饿的狠了就吃土。
又曾听闻,江北大灾大乱之年,有人易子而食。
许久之后,曹猎叹道:“冀州真苦。”
李叱点了点头:“冀州确实苦,每一颗粮食都是人命。”
曹猎刚刚想到这次孟可狄出征,就是去强粮食的。
李叱把鱼竿鱼线给曹猎调整好,递给曹猎:“可以用了。”
曹猎接过来,挨着李叱坐在板凳上,他把鱼钩甩进河水里,眼睛看着鱼漂那边,可是却有些茫然。
片刻后,他问李叱:“所以你愿意来安阳,是因为冀州太苦了吗?”
李叱摇了摇头:“如果还能好好的活着,不……如果能勉强活着,谁愿意背井离乡,不是因为冀州太苦了,而是因为我知道安阳大军必会进攻冀州。”
曹猎想起来,这些话,李叱在一开始就说过。
他来,只是因为孟可狄一定会率军攻打冀州。
曹猎又叹了口气。
他说:“战争真可怕。”
李叱嗯了一声。
曹猎道:“都怪那些从冀州逃难过来的人,是他们对孟将军说了冀州现状,所以孟将军才会准备起兵。”
李叱道:“不一定,这个世界上很多事都没有那么直白,不是看到的就是真的。”
曹猎刚要说话,李叱指了指河道:“上鱼了。”
曹猎连忙提起鱼竿,一条应该有三斤左右的鱼被拉了起来,但那鱼又不肯任命,还在河水中挣扎。
李叱看着曹猎却没有帮忙,他没有动,可是曹猎的那些护卫们却动了。
立刻就有人跳下去,双手抓着鱼艰难的走回岸上。
曹猎兴奋的对李叱说道:“我第一次钓上来这么大的鱼,以往最大的也就巴掌大小。”
他在笑,李叱也在笑。
所以李叱把后边的话忍了回去。
刚才李叱想说,这个世界上很多事都没有那么直白,你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的。
比如……那些从冀州逃难来的人。
而这个世界上有些事却好像是注定的,还是比如那些逃难到安阳的人,绝大部分没能进安阳城。
那些人跑到安阳来投靠,可是孟可狄却担心他们之中有冀州军的奸细。
这些人进了安阳,就会让安阳不安稳。
谁也不能确定这些人中一个冀州军的斥候都没有,所以当时孟可狄只是抓进来几个人问了问情况。
孟可狄不会把他们留在城里,因为他们都是隐患。
跑过来能有数千人,规模太大了,这数千人中若有两三百冀州军的奸细,对安阳的威胁就会极为恐怖。
他只是下令将这些人驱赶走,可执行军令的人是薛纯豹。
在荒野上,这些人被薛纯豹当做了猎物,杀了能有数百,剩下的落荒而逃。
李叱知道这件事,这也是他为什么会直接来的原因。
如果当时孟可狄把这些人都放进安阳城,李叱根本就不会有这个计划。
他的计划也仅仅是在孟可狄的大军进入冀州之后,怎么去缴获更多的物资。
“你在想什么?”
曹猎看着愣神的李叱问了一句。
李叱道:“今天是孟将军出兵的日子,一大早,安阳的大军就开拔出城了。”
曹猎嗯了一声,问李叱:“你是在担心你的人?”
李叱摇头道:“不担心,他们应该会没事。”
曹猎:“我不信。”
他在李叱的肩膀上拍了拍,有那么一丢丢骄傲地说道:“不过你确实不用担心,我告诉过孟将军,绝对不能动你的人。”
李叱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起身,后退两步,朝着曹猎弯腰一拜。
曹猎愣了在那,眯着眼睛说道:“你是不是有病?”
李叱认真地说道:“一定要道谢,而且一定要记住,将来如果有一天,我也会这样做,告诉别人,谁也不能动曹猎的人。”
曹猎哈哈大笑道:“那我就等你到有那个本事的时候。”
李叱也笑。
说不定呢。
“我今天得早些回去。”
李叱看向曹猎说道:“家中也有些事要做。”
曹猎笑问:“能让你回去的,怕是只有嫂夫人了吧。”
李叱摇头道:“不是,你忘了么,今天是沈医堂第一次出货的日子。”
曹猎哪里会记得这些,他问:“出什么货?”
李叱道:“我和府治刘大人商量好的事,安阳码头上所有往来船只,要配备急救药物,所有药物都已经备齐,今天送到码头去。”
曹猎哈哈大笑道:“忘了你是个奸商,刚到安阳就已经拉拢了刘尧,他以官府的名义,下令来往船只必须配备急救药物,而这药物必须用你沈医堂的,你们早就勾结……怪不得刘尧那么帮你。”
李叱笑道:“出货的第一单,总是要跟去看看的,虽然都是小钱,就算是分配到上千条船,也不过大几千两银子的事。”
曹猎道:“这种小事,你何必亲自去。”
“还是得去。”
李叱道:“你嫂子说,她还没有坐过船……”
曹猎再次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说道:“我就说,肯定是嫂夫人让你回去的,不然的话,我才不信为了区区几千两银子的事你会自己跑一趟。”
他问李叱:“需要我派船保护吗?”
李叱摇头:“不用,就从码头坐船到船坞,再去看看我的船造的如何了,只二十里左右,让她感受一下就得了。”
曹猎道:“你竟是这般敷衍嫂子。”
他推了李叱一把:“快走快走,莫让嫂子等的心急了,明天我也要回豫州,所以今天才会约你出来。”
“我家老爷子快回来了,一年就回家来几次,总不能他回来了我却不在家。”
曹猎叹道:“下次你我见面,可能就要很久以后了。”
李叱点头:“终究还是会见。”
曹猎道:“你知道我有多懒,从豫州城到安阳城,大概要走二十天的时间,太麻烦……”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我这么懒的人,回家就不愿意再出来,等你来看我吧。”
李叱笑道:“一定去。”
曹猎呸了一声:“呸!你也是个懒人。”
将近中午的时候,李叱的队伍押送着药物往码头出发,沈医堂里依然有很多人,依然在经营。
只是没有人注意到,留在沈医堂里的人,都是从本地招来的人。
那一车一车往码头运送的也不是药材,而是银子。
半个多时辰后,队伍到了码头,那三艘船已经在这等着了。
装船,起航。
离开码头的时候,太阳刚刚有些偏斜。
就在李叱他们离开码头的时候,人们有些惊慌的看向安阳城那边,因为他们看到了冲天的烟柱。
不知道城中什么地方失火,看起来火势很大。
不少人担心自己家里有事往回跑,谁还去特别注意那三艘船。
而在这之前,李叱就让他的伙计们去学习如何驾船,借口是早晚都要用到。
二十天的时间,他的伙计们虽然没有精通,可是基本技巧也都已经掌握。
除了这些伙计之外,还雇了当地的老船夫作为指导,没用曹猎要分给李叱的人。
城中黑烟滚滚,三条船逆流而上。
南平江当然到不了冀州,但是从滹沱河汇入南平江的地方往北走,可到固州。
从固州再转入大定河往西,走上二百里就是进白坡湖,白坡湖算是冀州的水库。
李叱算计过路城,走水路,半个月的时间够了。
安阳城里。
曹家庄园,二楼上,曹猎手扶着栏杆看着浓烟滚滚之处,眉头皱的很深。
“报!”
手下人跑回来,气喘吁吁。
“小侯爷,起火的地方是安阳大军的药材库,不知道怎么就烧了起来,储备的药材可能都保不住了。”
曹猎问:“为什么会烧的那么快。”
手下回答道:“有人说,问闻到炮药的那种味道,烧起来的时候还有噼噼啪啪的声响,怀疑是有人故意纵火。”
曹猎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桃源镇最有名的是桃花,其次是烟花。
李叱他们在桃源镇停留了两天,白天看桃花,夜里赏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