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似乎有无数看不到的东西在这悄无声息的穿行,在人眼不可能发现的世界里,它们也有自己的生活。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士兵们发现不远处的墙垛上忽然出现了一个黑影,像是一个人蹲在那一动不动。
凭空出现的一样,让发现这个黑影的人瞬间就紧张了起来。
举着火把拿着兵器过去,那东西忽然张开翅膀飞走了,人们这才看出来那是一只体型极大的雕鸮。
它在那一动不动的时候,比一个壮硕高大的男人蹲着还要高一些。
展开翅膀的那一刻,体型就完全展现出来,这么大的东西,要说它能抓走一只山羊都没有多少人怀疑。
甚至,要说它能抓走一个人都不是没可能。
也不知道这东西是不是能闻到血腥味,所以被吸引过来了。
战乱的年代,这些东西的个头倒是比以往好像还大些。
也不用去想其中的缘由,想的话,就会觉得有些可怕。
李叱看到那东西振翅飞走,想起来了自己的狗子。
这次出征又没有带着狗子来,本来是在军中的,可是因为要追击韩飞豹,所以就留在唐匹敌那边了。
狗子现在正是巅峰时期,体型和这种雕鸮却完全没法比。
可实际上,真要是打起来的话,狗子可以把这只硕大的雕鸮玩死。
上一次李叱带着狗子狩猎的时候,一只山雕就是在飞行的时候,被狗子活活啄碎了脑壳死的。
飞在那山雕上边,狗子比山雕的脑袋也大不了多少,可就是凶。
想到狗子,李叱就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一仗会很难,非常非常难,因为敌人的兵力实在太多。
狗子可以战胜比它大很多的敌人,李叱的手在城垛上拍了拍……人也能。
可是,战场不是狩猎。
宁军战兵确实能打,在战场上一个打五个都不成问题,可不是这么算的。
如果是一个人打五个人,宁军战兵一定能赢,如果是十个人打一百个人,宁军战兵还是能赢,一千人打一万人,如果打的是草寇,依然会是压倒性的胜利。
但几万人打几十万,那就完全不一样了,因为变数太大。
“当家的。”
余九龄从远处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按照当家的吩咐,都准备好了。”
在城墙下边,李叱让余九龄牵过来几百匹战马,每一匹战马也都可以算是身经百战了。
“明天这一战是关键。”
李叱道:“你和廷尉黑骑保护好你大哥,记住我给你的交代。”
余九龄使劲儿点了点头:“记着呢。”
李叱之前就告诉余九龄,如果雍州军真的冲上城墙的话,那么他会想办法把敌军的攻势压一压。
然后让余九龄带着廷尉军的黑骑,还有那三千纳兰族的精锐,保护着高希宁突围出去。
李叱说,我不能走,这几万兄弟在这坚守,我就要和他们站在一处。
他还告诉余九龄,如果这一次他没能出去的话,让余九龄给唐匹敌带几句话。
他想告诉老唐,若自己不在了,那老唐就把天下继续打下来。
至于怎么维护中原,复兴民族,他的想法老唐都知道,老唐也会做的很好。
这些话,李叱让余九龄发誓,在不出事之前不要告诉高希宁,也不要告诉任何人。
如果让士兵们知道了的话,对士气的影响实在太大了。
可是余九龄也有自己的想法,李叱不让他把话提前告诉别人,他也不会把自己的想法提前告诉李叱。
如果真到了那个危险的时候,他是不会走的,李叱在哪儿他在哪儿。
他已经去找过韩山寺,告诉他,宁王下令,一旦战局出现变故,就让他务必带骑兵保护都廷尉大人杀出去。
余九龄不想说,可他自己心里一直都知道,也一直都坚守……有当家的世界,才是活着。
如果没有李叱了,他也不想活着了,没什么意思。
世界那么大那么繁华,有那么多好玩的好吃的,还有那么多美貌的姑娘。
但是比起当家的来说,那些都是浮云。
“九妹。”
“嗯?”
“还有酒吗?”
“有!”
余九龄转身跑出去:“等我。”
不多时,余九龄又气喘吁吁的跑回来,手里拎着两袋子酒。
“跟纳兰族的勇士借来的。”
余九龄把酒囊举起来晃了晃,有些小小的得意。
那些草原上的汉子离不开酒,李叱对于宁军要求是作战时候不准喝酒,可那些马背上的汉子们,不喝酒,连冲杀的时候好像都差了一股劲儿似的。
“九妹,你告诉我,你最想做的是什么?”
“开酒馆。”
余九龄咧开嘴笑起来:“我早就想好了,当家的建国立业之后,当家的做皇帝,我什么都不做,就跟当家的要个特权。”
“准许我把酒馆开在皇宫里,跟当家的讨一块金牌挂在门口,刻四个字,奉旨卖酒。”
“那些朝廷大员们,别说什么文臣第一武将第一的,谁不买我酒,我就拿着金牌讹他们。”
李叱哈哈大笑。
余九龄道:“过来一个我拦住一个,让他买酒,他说不买,我就说不买不行,奉旨卖酒听过没有?”
李叱笑着摇头:“好大的出息。”
余九龄笑道:“当家的你知道,我向来就这么大出息……其实吧,我一开始是想在朝廷里开个青楼的,想了想,不大合适。”
李叱:“你特么也知道不大合适?”
余九龄道:“别的倒是不怕,就是那牌子不好写。”
他看向李叱:“奉旨卖酒还行,奉旨卖……那确实不大好,大大的不大好。”
李叱笑着给了余九龄一脚。
“当家的,你去歇会吧。”
余九龄道:“天一亮就是大战开始,你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明天是关键。”
李叱嗯了一声:“所以想喝点酒,不然心里有事睡不着。”
“睡吧。”
余九龄站在李叱身边,右手扶着腰畔的横刀:“我守着你。”
李叱醒来的时候,天还黑着,余九龄就一直守在他身边,他其实不能打,可是他就愿意守着。
余九龄总是想,如果自己这样的人一定要死的话,那么也一定是要为当家的而死。
可是啊……
他们这些人,都有着本该早死的命运,却被李叱一把拦了下来。
他们的命,李叱保了。
很活人争天下,跟死神争灵魂。
远处传来雍州军的号角声,这似乎是在告诉城墙上的守军,距离天亮已经没有多远了,距离生死决战也没有多远了。
东方的天空出现了一层淡淡的红,然后逐渐变成了金。
随着号角声越来越响,雍州军开始了冲锋,经过了昨天的挑土进攻,他们也应该都很清楚,上去的人,可能都没法活着回来了。
城墙上,李叱舒展了一下双臂,然后在余九龄肩膀上拍了拍:“下去保护你大哥。”
余九龄嗯了一声,没有争什么,转身就走了。
当雍州军开始靠近城墙之后,宁军的各种城防武器开始发威。
大的小的,密密麻麻。
这是一个惨烈的过程,又是一个麻木的过程。
倒在地上的人一批又一批,上去的人也是一批又一批。
随着坡道越来越高,尸体所占的比例,已经开始超过了沙袋。
这个距离,这个高度,宁军射杀起来就变得容易许多。
那些雍州军士兵又没有盾牌,往前跑的时候还能尽力的用沙袋挡住自己要害。
可是沙袋扔下的那一刻,就是他们毙命的那一刻。
到了下午的时候,坡道的高度,距离城墙顶端已经不足一丈了,大半丈而已。
这个距离,双方的士兵都能看清楚对面的人脸上是什么表情。
狰狞的,恐惧的,彼此都看的清清楚楚。
又半个多时辰之后,坡道距离城墙顶端已经不足四尺,这个高度,比寻常百姓家的院墙还要低一些。
对于这些正值壮年的汉子们,一个跳跃就能攀住。
可是宁军不给他们攀住的机会,那些长长的竹竿排上了用场。
两三长的竹竿疯狂的捅出去,雍州军的士兵一个一个的顺着坡道往下翻滚。
宁军士兵在之前就已经得到李叱的命令,弓箭手和抬着竹竿的人间隔站位。
此时弓箭的杀伤力,已经远不如连弩,这种死伤的速度,惨烈到无法形容出来,也麻木到无法形容出来。
一名宁军士兵手里的竹竿被敌人抓住,他死不松手,却一不小心被雍州军给拖拽了下去。
人翻落,便有无数的刀子劈砍下来。
可即便如此,没有一个宁军战兵感到害怕,没有一个人后退半步。
“是时候了,庄大哥!”
李叱朝着身后喊了一声。
庄无敌立刻回应,然后朝着坡道那边喊。
战马被拉上来,每一匹战马的两侧,都绑着长枪和横向固定好的长刀。
向前的是抢,横向的是刀。
战马被拉上来,在屁股上用刀子割一下,那马就嘶鸣着冲了下去。
顺着坡道往下跑的马,冲出去多远的路,就有多少雍州军士兵被撞翻,甚至撞死。
“继续!”
李叱的喊声中,已经有几分沙哑。
一匹又一匹战马被驱赶着冲下坡道,雍州军士兵被撞的乱七八糟。
尤其是横着固定好的长刀,切死了不少敌人。
越来越多的马往下冲,有的没跑出去多远就被敌人的长矛戳死,然后乱刀剁下去。
有的能一口气冲到山坡下边,吓坏了的人纷纷避让。
前前后后,一共有近三百匹战马冲了下去,它们……也是宁军征战四方的功臣。
可就是这三百匹战马,把雍州军的攻势,硬生生给压了回去。
马的命是命,人的命也是命。
可谁叫……这是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