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初升,伴着声声晨鼓,长安的晴空由灰变橙,再由橙变红最后被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将辉泽洒满雍州大地。
长安城安德坊中,临湖二十三巷内却是一片寂静,间或听到三两声莺啼,随即便隐于万物空沉中。
李括起了个顶早,简单的梳洗一番后便生好了灶火,随手将三两块柴薪投于火灶中,溅起点点火光。少年心中隐隐不安,却又说不出在担心什么,只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压得他胸闷的喘不过气来。
轻叹一声,正犹豫今日是否该去拜访下南霁云和他家使君,却听见一阵仓皇的脚步声。还没等李括起身,邻家陈小六已然气喘吁吁的跑至自己身前,豆大的汗珠顺着脖颈滑落至衣襟前片,晕出好大一片汗渍。
“小七哥,大事不好了。今早我去孙姨家串门,见德子被县衙的人抓走了,你快想想办法,现在只有你能救他了!”
说完随手端起案几上的白瓷碗,仰脖灌了下去,却不知清晨的井水甚凉,他被这么一激,便呛得直咳起来。
李括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无奈的帮他拍了拍背,佯装微怒道:“你什么时候能改了这毛毛躁躁的性子,娘亲还在歇息,她老人家身子一向不好,要是被你吵醒了,我非得扒了你一层皮。”
陈小六却是满脸的不以为然,微耸了耸肩,轻声道:“我才不信小七哥舍得打我。你呀,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我要真有个三长两短,你还不得急死!”
李括被陈小六的话逼得哑口无言,轻拍了一下少年的后脑勺,笑骂道:“也就你小子了解我脾性,说吧,德子怎么招惹上官府了?他不是一向安分守己的吗?”
抽了抽鼻子,陈小六答道:“具体的事我也不清楚,只是今早我去他家玩,看见德子被一伙衙役给锁了,看方向应该是往万年县衙去了。”
李括微皱了皱眉,思忖道。德子平时行事一向低调,从不与人争一事之长短。怎么会招惹了县衙中人,被人捆缚公堂呢。
陈小六见李括沉默不语,以为他也失了方寸,急的直跺脚,声音中竟有了哭腔:“小七哥,你倒是想想办法啊,哥几个中就属你主意多,见识广。德子他这回可是进了衙门,那地方哪是咱们穷苦百姓敢触碰的。上次李三爷醉酒在胡民街闲逛,被巡更的衙役发现拖拽到衙门,可是被县令大人判了二十大板。听老一辈说,那些官老爷只认钱,若是没个三瓜俩枣就别想从那地方囫囵个出来!”
李括被他逼得有些烦躁,摆了摆手道:“你先不要着急,我们现在连事情都没弄清楚完全不能客观的分析。况且,德子的为人我们又不是不清楚,他那性子就是借他两个胆也断不敢招惹衙门中人。”
“可,可是,我怕他一时脑袋被驴踢了,做了什么傻事,我们总不能看着他在衙门里受苦!”
陈小六两颊通红,急道。
“那也得弄清楚事情经过才能想办法。这样吧,一会我去找些官衙的朋友打听一下,看看他究竟犯了些什么事。若事情不严重,我估摸着今日黄昏的钟声没敲过三巡他便能站在你我身边了。”
无奈的摇了摇头,李括轻声道。
陈小六得了应允这才稍安,思忖片刻道:“不如我随你一道去吧,多个人多份力,我总不能闲坐在家里,看小七哥忙里忙外!”
李括轻拍了拍好朋友的肩膀,笑骂道:“谁说你能闲坐在家里了,这里是半两碎银子,你拿去到周记药铺抓几副药。就按上次陈郎中开的药方抓,千万别给我省钱!”
陈小六一下看到这么多的银子惊得目瞪口呆,疑惑的盯着李括看了又看,颤声道:“小七哥,你这钱是从哪来的,该不会……”
李括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叹道:“这事说来话长,反正不是抢的偷得就对了,你小子赶紧给我去抓药,磨磨唧唧的跟个娘们似的。”
“哎,哎。我这就去,这就去。”
说完便朝院门跑去。陈小六心中总算踏实了,小七哥的为人那是一顶一的棒,他说这钱来路是正的,自己完全没必要瞎操心!
见好友的身影转眼消失在巷口,李括心中微苦。六子的性子若是再不改,恐怕早晚得在这上面吃亏。转身至案头熄了灶火,端了一碗煮好的粟米粥,又取出两块野菜谟盖了碟子放于外屋的小几上,这样娘亲起床后第一时间便能看到自己准备的吃食。一番收拾妥当,这才整理了番衣衫,随手拿起一块野菜谟,轻锁了院门,离了家去。
清晨的长安却并不冷清,街道两旁早有小贩支起了摊子,扯着嗓子兜售吃食。巡更敲锣的衙役,值宿卫的金吾将士多是寻个羊羹,胡饼摊一番狼吞虎咽先将自己的肚子填了个饱,这才满意的伸个懒腰,留下三两枚肉好在小贩感激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李括却没时间关注这些,他总觉得德子被捕这件事背后藏着些什么。德子虽说家境比自己和小六略好,但算到顶,也就有一个在工部屯田司谋差事的堂兄,怎么会招惹到朝廷,被衙门缉拿呢?
越想越乱,李括只觉一阵头疼,轻锤了锤额头,便加快了脚步朝万年县衙门走去。德子民籍归在万年县制下,理应是被万年县收押,而孙叔又是该县的捕头说话多少有些分量,想必给些好处便能将好友领回。
万年县衙坐落在宣阳坊中,分属城北。李括沿着启厦门街走了小半个时辰,才看到县衙的匾额。衙门前的那方牛皮登闻鼓下零散着聚集了几个士子,大概是怕打搅了县令大人的清晨好梦,正自犹豫是否该登临击鼓。
李括快步走至衙门前,冲守门的两个衙役拱了拱手,从褡裢里取出数十枚肉好,笑道:“两位大哥辛苦了,这些钱大哥拿去买些酒驱寒。早春这天气乍暖还寒,两位大哥可别冻坏了自己。”
那两个差役见清晨便有人将钱币送上门来心中自是欢喜的紧,只是面上却不漏声色道:“我家县令大人一向廉洁奉公,治下也是严苛公正。有什么事你尽管说,我们看能不能替你通报一二。”
二人嘴上虽如是说,却早将钱币置于袖口内,生怕李括再借机要了回去。
李括心中虽对二人行为鄙夷至极却不得不陪着笑脸道:“二位大哥哪里话,二位大哥一心为公,保得我万年县一方治安当得起这孝敬。只是我这次来并不是来找县令大人,而是找孙捕头。烦请二位大哥代为通报一声,就说李括前来拜见孙世叔。”
那俩差役见李括竟是自己顶头上司的侄辈,嘴上立刻堆满了笑容,和声道:“这位小哥原来是要找孙头,好说好说,我这就前去通传。”
说完便转身快步向内堂走去。
约莫半盏茶的工夫,孙捕头快步走了出来,一副黑眼圈配上枯黄的面容让他看上去疲态尽显。
冲李括苦笑一声,孙捕头耸了耸肩道:“昨日陪县令大人去北里喝酒回的晚了些,一时身子竟疲乏的很,愣是回不过神来。括儿,你找孙叔有什么事啊。”
虽知孙捕头昨夜绝不会是去喝花酒这么简单,李括却也不好明说只哈哈一笑道:“不如孙叔和括儿一起去喝杯茶如何,在这站着一会可要有人戳着括儿的脊梁骨骂我怠慢长辈了。”
孙捕头看了看身边的衙役也知这里说话不方便,便向左右吩咐了几句,和李括向衙门斜对面的一家茶馆走去。
进了茶馆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定,孙捕头便一摊手道:“行了,你小子一清早跑到衙门来找我不会是为了请我喝茶吧,有什么事就赶紧说吧,跟你孙叔还生分什么。”
李括见孙捕头说的真挚又想起他对自己的照拂之情,心下感动朗声道:“孙叔,我这次来找您主要是求您,求您看看能不能帮我把德子那厮弄出来。打理的钱我都带上了,不会让您为难!”
说完举起了鼓鼓的褡裢,生怕对方误会自己又要空手套白狼。
孙捕头却是心下一惊,握着茶杯的左手轻抖了抖,茶水自是溅出一地。
微皱了皱眉,孙捕头疑惑道:“你说的那个德子可是冯德恩?”
李括赶忙点头道:“就是他,也不知道他小子闯了什么祸竟被衙门的人抓了去,我想您一定有办法救他出来的。”
孙捕头摇了摇头,无奈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孙叔可就真的无能为力了。因为,他根本就不在万年县衙,抓捕他的通缉令是京兆尹老人家亲自下的,要找恐怕你也得去京兆尹衙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