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朱雀团一旅旅帅吴海的脸色已经变成了铁青色。在他看来,如果手下按照他的吩咐步步为营,相互掩护,那么众人到达城墙下时“伤亡”不会太过惨重。偏偏这帮没见过血的新兵犊子自作主张的扯开了阵型,后方提供掩护的一组兵士完全没有足够的火力覆盖这么大的面积!
“蠢!一群蠢货!”
吴海气的直跳脚,却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传令下去,叫他们继续攻,攻到只剩下一个人也不许后退!”
现在已经是破釜沉舟,倘若半途而废先前的弟兄便白白“牺牲”了。虽然吴海不知道张守瑜的想法,但他坚信自家主帅的决定必有道理。作为一个旅帅,他不用考虑过多的东西,只要尽全力执行主帅的命令即可。
令旗官将军旗高举至头顶,奋力向前挥去。这代表了只进不退的态度,这代表了视死如归的信念。
“弟兄们跟我上啊!”
队正戚清之看了眼将旗便明白了主帅的意思,军人在战场上只能服从,没有其他选择!众兵士已是冲至城墙下,在袍泽的掩护下,他们纷纷搭好了云梯,系好了绳索。下一步该干什么呢?众人皆是茫然的望向自家队正,作为一名刚刚入伍不到一月的新兵,攻城对他们来说太过于陌生。
“什么都不要想,往上爬,爬上去砍翻他们!”
戚清之的回答简短有力。是啊,战场上容不得思考。爬上去,杀光他们,不杀光他们,自己便得死。战争的残酷便在于人性的泯灭,在这一刻任何道义都显得那么虚伪苍白。
戚清之见众新兵还在发愣,一怒之下竟是第一个爬上了云梯。将乃军之胆,故而一般情况下,将领都不会轻易置身险地。这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更是对军队、对袍泽的不负责任。但戚清之没有办法,新兵们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攻城,需要有个人站出来给他们做出表率。毫无疑问,自己便是最好的人选。
这个角度恰恰是羽箭的覆盖死角,箭雨的杀伤力相较于几十步开外已经大大减小,众人已经迈过了第一道坎。只要爬上城墙,迈过垛口便能与城墙上的守军进行近距离的搏杀。城墙上面积狭小,士兵的数量优势得不到体现。众人只要拖上半柱香的时间,便会有更多的袍泽冲上来……
但守军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青龙团一旅旅帅杨亦伯高声命令着:“别射箭了,将‘滚木’推下去。‘滚油’都准备好了吗,看他们爬到距垛口五六尺的时候一股脑儿的全浇下去,烧他娘的个底朝天!”
杨亦伯本是个破落勋贵,靠着个祖荫谋得了兴庆宫勋位的职位。因在几次宫中救火表现出色,被擢升为校尉。此番前来应征神策军,便是要赌一把,赌他杨亦伯能挣下一份足以荫庇子孙的基业,赌他杨亦伯能活着回到长安安享这份富贵。
他没有上过战场,更没有守过城。但他知道一个老理,守城方要合理利用地形城池的优势,尽可能多的消耗对方的有生力量。杀掉他们一个,老子就安全一分!
一截截白杨制成的“滚木”被士卒从城楼垛口上扔了出去,将爬至一半的攻城新兵纷纷砸到了城底的毡毯上。
“啊!”
一个新兵跟着自己队正的脚步,正从另一架云梯上爬着。却不料飞来横祸,一段滚木生生砸在了他的肩膀上。新兵瞬时失去了重心,向后仰面倒了下去。(注1)“哎呦!”
尽管身披铠甲,又有多层毡毯防护,新兵还是被摔的不轻。把扔滚木守兵的祖宗问候了个遍,“阵亡”的士兵悻悻然的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垂丧而去。
戚清之却完全没有理会跌落云梯的袍泽,此时的分神,哪怕一刻便会“葬送性命”多年战争的经验告诉自己,要想有更大的几率在一场战争中活下去,最好的办法便是什么都不想的往前冲。越怕死的人往往死的越早,最后活下来挣得军功的一般都是不要命的愣头青。戚清之如同一只壁虎般紧紧贴着云梯爬行,作为一个老兵,他知道怎么更好的保护自己。登城时要小步快移,小步可以稳定重心,快移可以更有效的规避来自守城军的风险。他已经爬了十五六尺了,还有五尺便能到达城墙顶。他几乎已经看到守军面部露出了惧色,他几乎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不要!”
一锅“滚油”浇洒下来,戚清之不甘的吼了出来。攻城时,士兵们最怕的便是滚油,这玩意儿覆盖范围太大。守城方将其自上而下倾泻下来,攻城的弟兄们几乎没有躲避的可能。沸油浇洒在身上便能烫掉一层皮肉,炙烤出人肉的焦臭伴着皮肤上蒸出的水汽,顺风便能飘散至几里之远。
戚清之感受到一种不能忍受的耻辱,在距成功咫尺之遥的位置被人击败令他觉得颜面尽失。虽然此次登城他并没有受到什么身体上的损伤,但这种心灵上的创伤往往更为可怖。
“啊!”
“直娘贼的小子,你等着……”
一声声的咒骂从身边传来,戚清之却是并不打算再做顽抗。他的心死了,汉子纵身朝铺满毡毯的地面跳了下去,这一刻他认输了。
李括率领着新三旅已经奔至了城东,看向一个个倒下的袍泽,少年长叹了一口气。
“大人,我们攻吧!”
濮大锤急红了眼,不停捶打着胸脯请战。
“再等等。”
少年抬首望向城西的土原,他在等一个时机。那个时机稍纵即逝,而他必须抓住,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还有多长时间才能磊好,留下两人宽的马道就好,正北面的弟兄们撑不住了!”
陶成在城西原坡上急的直跺脚,作为张头儿最信任的几名部下,他很清楚校尉大人的战术。正面强攻说白了便是吸引守军的注意,为马道的冲击争取时间。其实这是用一旅弟兄们的命来填窝,一想到这陶成便心如刀绞。虽然他清楚的知道这是一场演习,但军人的天性让他把每一次演习当做实战来对待。尽管己方还有三旅留作预备,但如若自己和吴海大哥联手都不能攻下堡塞,想靠一个半大娃娃扭转颓势,在他看来无异于痴人说梦。
“快了,快了。旅帅大人,蒲包还没有压严实,是不是再等等?”
一个队长模样的老兵看了看松垮的马道,试探着问道。
“等个屁,再等守城军都可以摆庆功宴了。胜败在此一举,大家跟我冲啊,杀过去,杀光他们!”
陶成急红了眼,竟是率先冲向了马道。
“跟着大人冲啊,冲过去,杀光他们!”
亲兵应声喊道。
“是爷们儿的就别往后躲,杀干净他们,大帅给我们摆庆功宴。”
此时此刻,他们眼中只有对胜利的渴望,那种渴望就像烟鬼看到白粉时的状态,亢奋而可怖。
一百人的兵勇沿着两人宽的狭窄马道冲了过去,旅帅大人说了,在前方等着他们的是唾手可得的军功,是数之不尽的赏赐。哥舒翰大帅有言在先,先破城者实授一团校尉,自古将无戏言!一想到稍动动手指便能得到实战中也难觅得的赏赐,众新兵就似发现猎物的饿狼,眼中射出贪婪的绿光。
“大人,他们来了!”
西侧城墙处,青龙团一旅旅帅杨亦伯轻捋颌下的一缕胡须,悠闲的望着冲将过来的“饿狼”“狼来了,猎人也该收网了。”
杨亦伯冲身边一亲兵点了点头,对方立刻心领神会的跑至城墙西侧,将自家主帅的命令传遍开来。
“旅帅大人有令,长枪手于城西垛口待命!”
“旅帅大人有命,长枪手集聚城西口,原地待命!”
一声声命令沿着城墙传递下去,先前有着长枪手身份的士卒纷纷扛着八尺高的长枪朝城西垛口跑去……
“他娘的,貌似我们中计了!”
当陶成带队跑至城西垛口附近时,他却发现自己似乎已陷入了一个早已设计好的圈套中。那帮守城的龟孙子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正面的攻城是为了吸引注意,他们从一开始就在城西布置了重兵!
狭小的马道完全施展不开阵型,一个个严阵以待,受持“长枪”的士卒早已在城头等候他们多时。此刻,那仅三尺宽的狭缝竟成了无法逾越的鸿沟……
注1:杨木:其实白杨木材质很轻,因此即使做成“滚木”砸到人也不会伤筋动骨,再加上士兵都配有护具,最多疼上一阵子。哥舒翰素有治军严厉之命,此处又是小说,为了成全情节便就这么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