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名骑兵在果毅都尉李括的率领下呼啸着冲入营塞,气势如滔天骇浪。
濮大锤替李括擎起大唐军旗,紧紧护卫在自家主帅身侧。
“命令弟兄们每两百人一组,仔细搜查每一处帐篷、仓室。”
李括单手握着缰绳,下达了命令。
“冲进去,仔细搜查!”
窦青拔出腰间横刀,率领两百名铜武营兵勇率先跳入了一处营垒。整个校场上空空荡荡,许多横刀、弓箭丢弃在地上。靠近山隘的一排轻木及茅草搭建的营房内根本没有一个吐蕃人。
“进去搜查!”
窦青挥了挥手,下达了命令。
众兵勇还是小心翼翼的单手举着盾牌,小步向室内探去。他们都是百战老兵,极富经验。敌人往往都隐藏到你意想不到的地方,借助地形的优势他们可以用一支羽箭就要了你的性命。所以,用盾牌时刻护住自己的要害就显得极为重要。
屋内地面上有许多散落的米粒,看的出来,吐蕃人刚刚离开不久。
“窦将军,我们在灶房发现许多注水煮米的锅灶都是刚刚熄灭!”
一个队正冲窦青抱了抱拳,躬身禀报。
“灶火熄灭了多久了?”
窦青转过身来,问道。
那队正挠了挠头道:“牛粪还没有灭星儿,应该不会超过一个时辰。”(注1)
窦青点了点头:“叫大家不要喝这里的水,小心敌军投毒。挨个铺位搜查,看能不能得到一些线索。”
经历过许多大战,窦青对兵不厌诈理解的极为透彻,体现出了一个经验丰富将领的优良素质。
众兵勇答应一声,纷纷进入营房,挨个搜查。因为人数众多,唐军只用了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就将偌大的营房全部搜查完毕,大伙根本没在营房中发现一个吐蕃人,不过确是发现蛮子留下了许多木箱、军械一类的辎重,显然吐蕃人逃走的非常急切。
窦青皱了皱眉,思忖片刻下令道:“让大家伙原地待命。”
窦青走出了营房便径直朝李括走去:“都尉大人,我们这座营垒中没有发现吐蕃人,看情况他们应该刚刚离开不久。”
李括点了点头叹道:“其他营的弟兄大多也是这个结果,看来我们的行踪已经被他们知道了。”
“将军,不如我们先扎营在此处,此时已是入暮,在这里过夜总好过荒郊野外。”
窦青低声说出了自己的建议。
李括摇了摇头:“我还是得去问问高将军的意思。兵贵神速,如果现在命轻骑追赶或许还能追的上。毕竟我们这次的任务重大,决不能让吐蕃人回到九曲城报信!”
“怕什么,我么足足有三万大军,即便吐蕃人把九曲城一代的守军全调回城池也不过两万。只要我们齐心协力,未必不能夺下城池。”
张延基却是不想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愤声道。
“毕竟吐蕃人修建的城池不似我们大唐中原一代的坚城,多是用土块牛粪粘合而成,几轮投石机抛射就能将其砸的稀烂!”
周无罪摇了摇头道:“凡人呐,凡人。你以为吐蕃人只会用牛粪、粘土这样低级的材料吗?他们从关陇掳掠了多少人,其中又有多少汉人工匠?你以为他们还没有学会如何建造坚固的城池吗?”
李括叹道:“九曲城紧邻勺时山,乃是青石砌成,坚固无比,怕是我们使不得蛮力。”
正自争论间,高秀延已经在亲兵的护卫下走进了营垒。
“拜见高将军!”
诸将皆是一抱拳,冲高延秀行了一军礼。
他摆了摆手径直问道:“怎么样,李都尉,可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李括行了一军礼道:“回将军,看样子吐蕃人刚离开不久,我们是否要去追击?”
高秀延敲打着手指思忖着厉害关系,良久,他还是决定了追击!如果吐蕃人得到消息,通知大通谷和大非川一代的守军靠拢围击,自己这三万人骑兵很有可能被包了饺子!即便不为河湟会战的大局着想,他高秀延也要为自己考虑考虑。
刚要下达命令却听得一声‘乒’响,鲜于瑜成从西侧近手一处营房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一向沉稳持重的他竟然冒失的跑至李括身前,哆哆嗦嗦的说着:“人,人,全是人。”
高秀延立时皱起了眉头,心道这李括办事如此不谨慎,明明营房中有吐蕃兵藏匿,他却没有察觉。
他微微一笑道:“营房中有多少吐蕃人?他们可曾放弃抵抗,甘愿投降?”
鲜于瑜成这才注意到高秀延也在此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哽咽道:“将军,不是活人啊,全是一个个人头,人,人头。是唐人,是唐人……”
说道此处,他放佛又看到人头滚滚的场景,一时胃中翻江倒海,中午吃的炒饼合着鼻涕眼泪一股脑儿的涌了出来。
众人见他如此,都知出了大事,忙在高秀延的带领下向西首营房而去。
但听吱吱一声轻响,虚扣的木门大开,一股腐尸的恶臭铺面而来。
流蝇乱舞,浮蛆蠕动,直叫人俯身欲呕。
偌大的营房中,累着一百多颗人头,皆是怒目圆瞪,直直望着门首。
一些新兵见到如此景象吓的抱头痛哭,几个没见过血的雏儿甚至把昨夜的酸水都呕了出来。
“是唐民,他们是唐民!”
林峰见到此景象,上前擦着眼泪道。“他们应该是吐蕃人从关陇掳掠而来的唐人奴隶。吐蕃人知道我们大军将至,这些奴隶带着也是累赘,就,就全部杀了。吐蕃人不养没有用的奴隶,奴隶但凡生了病都会被主人割了脑袋,充作军功!”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的脸色瞬时变得惨白,这些人是唐人,是与他们血脉相连的父老乡亲!
“这些小娘养的吐蕃杂种!”
濮大锤声泪俱下,挥了挥拳头咒骂道。
“杀光吐蕃畜生,宰了他们!”
“报仇,报仇!”
“替乡亲们报仇!”
在场众兵勇多是出自陇右道,这些惨死的唐民说不准就是邻村窑洞中的叔伯,或者是自己小时同乡的玩伴。现在这么多人头摆放在他们面前,这么多血债记在心间,如何能叫人放下?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李括此刻已经完全被悲愤冲昏了头脑,无论如何他要让这些犯下滔天罪行的禽兽付出代价!
血债只需血偿,也只能血偿!……
近五千名轻骑在李括的带领下飞速在山间疾奔。即使是期期黑夜,他们也不敢点燃火把照明。因为,火光一燃,他们便能想起那遍室人头的惨状,想起那烈火烧灼后的尸臭,想起那一双双圆瞪怒嗔的明目……
火光熊熊,他们烧掉了人头垒成的佛塔,却烧不掉植入心中的愤恨;沸油滚滚,他们焚去了尸体砌成的城墙,却焚不掉扇在脸上的屈辱。(注1)为了尽快赶上这支吐蕃队伍,大伙连夜骑上战马,沿着泥泞凹陷的小道奔驰东进。除去在座骑上就着凉水咽下的胡饼,大伙还没有进食;从早上算起,大伙还没有合过眼。但五千多名唐兵,没有一人埋怨。他们要去替自己的父老乡亲报仇,他们要去找回自己丢失的尊严!
“大人,有火光!”
窦青看到前侧山坳口若隐若现跃动的火光,朗声提醒。
“是吐蕃人!只有吐蕃人才习惯在坳口中扎营!”
林峰厉声补充道,吐蕃人多对神佛极度密信,认为在山坳间扎营可以更贴近自然,会得到香巴拉的祝福。
“弟兄们,杀进去,替我们的父老乡亲们报仇!”
李括拔出了腰间黑刀,寒声道。
数千唐军快速杀上,挟裹着国仇家恨冲入吐蕃人在坳口设置的木质寨门,踏向了吐蕃人临时搭建的歪歪扭扭的帐篷群。
吐蕃人根本没有料到唐军会连夜追击,他们没有在营寨前洒下铁蒺藜,没有在坳口设置草尘覆盖的陷马坑,甚至连木栅栏都是歪歪扭扭的象征性摆着。(注3)说到底,他们低估了唐军的仇恨,他们低估了唐人的尊严!
那些吐蕃士兵多在熟睡,怎料到唐军会从天而降?纷纷提起裤子抱头鼠窜。可他们如何跑的过骑兵,只几轮冲杀,就有近五百多名吐蕃士兵被唐军砍翻,残肢断臂随处可见。
“敌袭,敌袭!唐寇来了,都他娘的给老子起来,拿起长矛,顶上去!”
一名吐蕃百夫长披上了外衣,近乎嘶哑的咆哮着。
注1:牛粪是吐蕃人的主要染料。它在高原牧区作为烧茶做饭的燃料已有千年的历史,对于生活在雪域高原的广大农牧民来说,牛粪至今仍是最佳的燃料。煤炭运输不便、路途遥远、煤气不可想象、太阳能风能都不稳定,就地取材、低碳环保的牛粪,就是牧区牧民最宝贵的生活物资。
注2:即指京观,用人头垒成佛塔,用尸体砌成城墙。是一种近乎原始的武力炫耀。
注3:《唐通典》卷一五二记载:陷马坑,长五尺,阔一尺,深三尺。坑中埋鹿角枪、竹签,其坑似“亚”字相连,状如钩锁,以草及细尘覆其上,军城、营垒、要路皆设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