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恨,迷茫,无助。
也许没有一个词语能准确形容李括此时的心境。
高秀延的卑鄙无耻、李林甫的老谋深算、李亨的怯懦寡恩。这些站在大唐权力峰顶的男人,或多或少都有着一种阴毒自私的特质,而这种特质竟然如斯的适应大唐的官场。
厚者,厚颜无耻也;黑者,腹黑如炭也。这厚黑二字,竟被他们运用的如斯灵巧、到位。
换句话说,他们是踩着别人的尸骨上位的。而这些被上位者狠狠踩在脚下的牺牲品,竟然浑然不知,有的甚至还认为是理所当然,甘之如饴。权力的游戏,似乎自古便是如此。
对于这些上位者来说,所不懈追求的便是至高无上的权力,是登临塔顶而俾睨众生的快感。他们量度事物的标准唯有利益二字,自己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枚棋子。有利则用之,无利则弃之。
从这一点看来,高秀延是如此、李林甫是如此、太子殿下更是如此。
自从回到长安,李括便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如果说大唐官场的既定攀爬规则便是如此,他还会不会像最初那般期待入仕以兼济天下?假使自己停止向上攀爬,会不会被那些权力饥渴者狠狠踩在脚下?如若自己最终成为了这权力高塔的一部分,是否会逐渐被腐蚀成厚黑阴毒的寄生虫?
假使是如此,这样的仕途可还值得留恋?
如果这个问题是放在以前,少年会毫不犹豫的放弃,宁去做一躬耕陇上的农夫。但此时此刻,身遭一连串的背叛、算计,他却会咬着牙坚持下去,奋力的朝峰顶爬去。这不是留恋于权力,而是要改变规则。
因为,不爬到峰顶,无数像自己这样的无关轻重的棋子,就会一次次的被遗弃;不爬到峰顶,这种厚黑阴毒的歪风邪道便会一直持续下去;不爬到峰顶,永远都不会拥有改变这种规则的机会。
来到京兆府的几日,少年显得颇为平静。既然这是李林甫、高秀延设计已久的一个陷阱,慌张惊惧都是无济于事的。京兆尹王銲便是李林甫的亲信,虽然这些年来屡有摩擦,但却仍有着过密的联系。
大唐的权力体系就像一颗盘根错节的老树,这些公卿朝臣互相结交攀附,为的便是拥有更广的人脉,更多的选择。一根若死,便附令只。
所以,既然李林甫如今如日中天,王銲便没有理由违抗相国大人的意志。自己落于李林甫一党之手,任何示弱的表现非但无济于事,反而会叫人看了笑话。
出乎少年意料的是,王銲非但没有借机整治自己,反而对他礼遇有加。除去两次面对面的交谈,自己便一直暂住在京兆府中,甚至连例行的堂审都没有进行。
王銲的表现就像一潭浑水,让他摸不清、看不透,到后来少年也就索性顺其自然,落得个轻松自在。
今日,他又在小跨院里读书,正自津津乐道之时,有府中的小厮唤他到王銲的书房一叙。
少年微皱了皱眉,王銲此时找他,莫不是要上堂开审了吗?
与他小厮一道穿过几扇月门来到王銲的书房,少年还未进门便听到一阵熟悉的笑声。
怎么,这房内有人?
带着一丝疑虑,少年迈开步子进了厅室,但见王銲正与一老翁谈笑风生。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骠骑大将军高力士。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见李括已到,王銲笑了笑道:“七郎快过来,高翁特地来看的你。”
李括也不疑有他,径直上前冲高力士一抱拳道:“拜见高翁!”
“好,好。快坐下,坐下说。”
高力士眯着眼睛冲李括招手,示意少年放轻松,不要过于拘谨。
王銲灿灿的笑了笑道:“高翁,某早说过,七郎定非池中之物,这不转瞬间就已做到了疏勒兵马使的高位。这可是我大唐朝定鼎以来最年轻的兵马使了,前途不可限量啊。”
高力士亦是拊掌赞道:“七郎的才华即便是陛下,也是常常称赞的。对了,这几日贵妃娘娘也在不停念叨,寻她的师傅呢。”
他向王銲投去一丝戏谑的目光,似乎不是在与对方对话,而只是在表达的观点。
王銲心中虽有怒气,却不得不陪着笑脸道:“七郎得陛下娘娘青睐,定然会平步青云。”
听他们二人,你一言,我一句却止口不提他‘私会储君’一事,李括微微蹙眉。
“七郎啊,你在王大人府上玩得久了,不会不想走了吧!”
似乎看穿了少年的心思,高力士拍了拍大腿,戏谑着问道。既然他已经得了圣上口谕,就不怕王銲从中阻挠。这小子也当真是好运气,有这么多人保他!
“高翁哪里话,若不是王大人热情好客,执意挽留,我现在怕也在家中偷闲。对了,正好这几日空闲,久闻高翁射术精湛,我倒想与高翁比试比试射艺。”
李括自然听得出高力士话中意味,也就顺着话头接了下去。
“好小子,某就喜欢你这样的后进晚辈!”
高力士笑着摇了摇头,称赞道。
他们二人这一唱一和,王銲便被晾在了一边,好不尴尬。
“既然七郎欲与高翁比试射艺,王某就不强留了。”
王銲顿了顿道:“以后若是得空,尽管来府上玩。”
王銲半眯着眼睛,就像一只盯上了猎物的狐狸。
“这几日叨扰了王大人,还请谅解。对了,王大人一定要带我向相国问好啊。”
李括笑了笑,沉声应对。
王銲愣了愣,随即道:“一定,一定。”
高力士摆了摆手:“即是如此,我和七郎便不打搅王大人公务了。告辞!”
说完,高力士冲李括点了点头,示意少年随他而去。
“高翁慢走!”
王銲目送着二人离开府邸,冷哼一声,将手中的信纸愤恨的攥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