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大人谬赞了!”
李括苦笑着摆了摆头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纵横朝堂,捭阖四方,这样的生活谁不希冀?李某实是没有如此的机会耳。”
李括这话倒也不无道理。他如今虽然贵为一军都督,毕竟和自己入仕为官,侍奉君王的初衷相悖。要真说来,他还是更愿意入庙堂而忧国忧民的。
“哦?”
薛播显然有些惊讶,他起初以为李括最多是读过几本兵书的一名儒将耳,实是想不到李括还有如此抱负。
“呵呵,都道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李将军投边报国,岂不是比某这样的穷酸书生来的快意洒脱。”
薛播越发觉得李括这个人有种独特的魅力,对其的兴趣自然愈发浓厚。
薛播背负着双手,在陇上行了数步后突然驻足发问:“李将军,你看这漫山雏菊,傲然绽放,最缺的是什么?”
李括不曾想他会问出这等古怪的问题,略思忖了片刻道:“该是水吧。”
“不错,菊花即便开的再娇艳,若是少了雨水的滋润和日光的照耀,也终将枯萎。如若这片山脊上的菊花少了雪水灌溉,终有一日会变为一片龟裂的死域,再不复当初山花烂漫的盛景!”
他这话说的意有所指,玄而又玄,李括听后心中一惊,看来倪欣所猜测的没错!
见李括神色微变,薛播心中得意,接道:“李将军知叔夜公乎?”(注1)
李括微微点头道:“嵇中散大名如雷贯耳,李某虽才疏学浅,倒也对其的事迹略知晓一二,如此真名士自魏晋之后愈发少了。”
“你错了,真名士历朝历代都有,且会只增不减!你认为南北朝就没有真名士吗?我国朝就没有吗?只是,真名士却是个不讨喜的人物。不论是君上帝王还是一方诸侯,没有人会喜欢那些故作清高的名士。”
这话说的便有些过激了,尤其这些话是从受过良好教育,进士出身的薛播口中说出的。要知道,不论历朝历代,名士一直是读书人心中的标杆,如不能入仕报效国家,隐于山陇,修习德行亦不失为一个尚佳的选择。
“我知道你想说些什么,太白乎?”
薛播冷哼了一声道:“李太白虽得盛宠却恃才傲物,终是千金散尽不复来。才是什么?不过是供人消遣的工具罢了,你当你作得一首好诗便能济世安民了吗?皇帝陛下已是历朝罕见,堪比尧舜的圣明之君了,可还是受不了李太白的傲气。你知是为何?就是因为他的腰板挺得太直了!”
李括心中猛然一震,便要开口反驳。
薛播却是抢先道:“再说那嵇康,‘越名教而任自然’、‘审贵贱而通物情’好一番阔然洒脱的理论,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障眼法罢了!你当其不想觅取紫袍,光宗耀祖?嵇中散不过是拉不下那张老脸罢了!他娶了曹魏家的女子,自然便算是曹魏家的死忠。若真要说怪,便只能怪他站错了队!”
李括听他越说越过分,竟然将嵇康说的如此不堪,心中直是愠怒不已道:“薛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嵇中散班列竹林七贤之首,留下了多少传世佳作?如此受我读书人敬仰之人,怎么会如此不堪?”
“敬仰?敬仰他的恃才傲物?敬仰他的康然赴死?‘广陵散于今绝矣’,他说出这句话时倒是释然,可曾对得起替他求情的三千太学生,可曾对得起儿女妻子!都道魏晋真名士,罪骂王孙醒自嘲!若名缰利锁真的可抛,阮籍又为何会穷途而哭,你当他真的是知已难觅吗!”
“这,这……”
李括一时竟是语噎,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一时竟然找不到反驳的语句。
难道他所说的都是对的吗?不,不可能!
“我相信李将军是个聪明人,肯定不愿意做这样的一个真名士。人生在世嘛,不就为了扬名天下,封妻荫子?非是某扫兴,以李将军现今的背景,再想高升一步怕是难了。”
薛播见时机已然成熟,一针见血的点出了这次游玩赏菊的真正用意。
“薛大人有话不妨直言,李某自当洗耳恭听。”
李括长叹一声,苦笑道。
“好!薛某就喜欢李将军这个爽快劲!”
微顿了顿,薛播压低了声音道:“如若某没有记错的话,李将军曾经担任过一个太子宾客的虚职吧?”
轰!
虽然薛播的声音极低,在李括听来却犹如晴天霹雳。
他果真是说客,而且还是太子殿下派来的说客!
他当然记得自己担任过太子宾客的虚职,事实上这是他初涉朝堂担任的第一个有分量的官职。不过当时的他,最多是偶尔陪着广平王殿下读书习字,根本与太子殿下没有什么过密的交往。
当然,在世人的眼中,自己俨然已经成了东宫的人……
其实,李括也考虑过投靠东宫,做一辅臣耳。只是,上次在太子私宅遇到高秀延、李林甫设伏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太子的怯懦寡恩让李括很是失望。
那种背叛的感觉很露骨,那种痛的感觉痛入骨髓。他被太子遗弃了,被毫不犹豫的遗弃了,这样的人可还值得自己追随卖命?
“若是李将军忘记了,薛某不妨提醒李将军一二。李将军手中该是拿着一块东宫的腰牌吧?这块腰牌太子殿下总共也就有十块,发给将军一块想必是寄予厚望吧?”
见李括陷入了沉思,薛播更是得意,稍稍思忖片刻便笑道:“您如今卫国戍边,令堂和尊夫人可还居住在长安。太子殿下心性仁德,常派人去慰问照拂。但人食五谷杂粮,哪能没个病疾?若他们因为您的一时执拗感了恶疾,不幸病故,怕不是李将军希望看到的吧?”
注1:叔夜,即三国时期著名大师嵇康,竹林七贤的领袖,后因不肯顺从伪国西晋,被司马昭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