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叶城建筑格局仿自于长安城,类似于一支围棋棋盘,极为规整合理。在摩泣支下达了拆卸临近城墙房屋的将令后,不出半个时辰的工夫,就有许多唐人在突骑施士兵的驱赶下扛着巨石向城头走去。
因为与唐朝决裂,突骑施人对碎叶城中的唐民时刻提防,生怕其借机叛乱变相投唐。故而,在天威唐军兵临池下前,几乎所有唐民的房屋都被突骑施士兵严密监视,甚至有许多被认定是奸细的唐民未经审判便在闹市被处死。
严厉的政策使得城中唐民苦不堪言,偏偏当权的又是突骑施人,他们的愁苦又是不出可诉。待到李括率着万名天威将士赶赴碎叶,突骑施人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慌乱之中,他们自然想到了这些唐民。在战时,任何有生力量都必须合理利用,说不准一块巨石便可以决定一场战役的胜负。毕竟,谁也说不准自己会不会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哔尔金受命于摩泣支,要在两个时辰内将足够多的石料搬运到城头,以供兵士投击。他跟在摩泣支身边近十载,十分清楚这个塔克的性格。塔克虽待下属较为和善,却是极有原则,说出的话定没有反悔的可能。若是自己没有在规定时间内运送足够多的石料,嘶!
哔尔金向地下啐出一口痰,狠狠踩了踩:“呸,怎么竟说这些丧气话!”
“阿斯尔,洛尔你们带人去城西看看,若是有合适的石料,赶紧给老子运过来。人手不够就去抓,这是在战时,便是天方老爷必要时也得给我出力干活!碎叶城可不养游手好闲的废物!”
才在激烈的博弈中熬出了头,哔尔金可不想自己的脑袋被塔克砍下来挂在城头警示众军将,只得将压力转而施加给手下:“权力我下放给你了,但若是半个时辰后你们搞不到我需要数量的石料,哼,别怪我哔尔金心狠手辣!”
哔尔金扫了一眼近旁的二人,厉声吩咐着。
“哎,哎,您放心,放心!”
阿斯尔那张大嘴咧的有如馕饼一般,占据了面颊的大半:“不就是石块吗,我保证给您取来!”
“对,我们一定给您取来。那时,那时您,您能不能在塔克面前给我们,嘿嘿,美言两句!”
洛尔抢过话头,媚笑着朝哔尔金频频点头。
“你小子净想着美事儿!”
没好气的瞪了洛尔一眼,哔尔金呸了一声:“先把老子交代的事情办妥了,不然老子先把你俩挑断手脚筋,扔到山谷里喂狼!”
“嘶!”
洛尔倒抽了一口凉气,心中虽将哔尔金家女子问候了一遍,面上却极为谄媚:“瞧您说的,我们便是敷衍谁,也不敢敷衍您啊。我们这便去,这便去!”
说完,洛尔便拉着阿斯尔,率着数十名手下朝城西而去。……
与长安城类似,碎叶城也是东贵西贱。在东城居住的多是些突骑施贵族或者天方教传教者。也有极少数富得流油的商贾从碎叶城主那里买到了象征身份的铁牌,在极尽显贵的东城购置了宅邸。
至于西城,则多是破落户、贫寒百姓居住的地方。在碎叶城中常住的人都知道,这地方是全城秩序最乱的场所,赌场、妓院,几乎你能想到的所有龌龊场所,在西城抬眼便是。由于碎叶城没有宵禁,入了夜后,许多做无本买卖的盗贼,惯匪便会守在一些要道口,等待猎物上钩。
经常会有寻常百姓被盗贼于深夜强抢,若被劫者稍加反抗,则会酿成杀人劫财的惨剧。不过,因为被杀者多是些没有身份地位的栗特人或唐人,案子最后往往不了了之。
这样的差别对待难免引起城中百姓浮想联翩的猜测,更有甚者会认为这些盗匪是碎叶城主摩泣支派人化妆的。要知道,这位突骑施塔克在继任为突骑施族长并碎叶城主后的短短几个月内,极力的打压唐人、栗特人,甚至比他父亲还要激进过份。
如此分析来,若是他暗中派一些族人劫掠唐人、栗特人,又有谁敢依法审判呢?
久而久之,便连一些性子和善的突厥牧民都看不起城西的唐人,刻意的与其保持了距离。
元濯便是这样一个唐人。
他居住在紧邻西城城墙的俞善坊,用大食话讲便是桑切尔街市内。
他本是一名行商,开元末年来西域谋生活,没想到在碎叶城遇到了一位貌美善良的栗特胡娘达娜莎。达娜莎不仅帮助元濯把手头的货物全部销出赚的盆满钵满,还邀请元濯去自己的家中作客。
久而久之,元濯便对善良貌美的达娜莎产生了情愫。经历了十几日的煎熬后,他终于鼓起勇气向达娜莎表明了爱意。令元濯没有想到的是,达娜莎竟然也对他有好感,二人就此结成良缘,有了家室后,元濯索性便留在了碎叶城,在西城开了一间茶叶铺子,转收从长安来的茶叶,倒卖差价。
虽然铺子不大,但出售茶叶极为暴利,十几年下来,元濯也拥有了自己的宅院和仆人。最让元濯感到高兴的是,如今他在碎叶城中的唐民众享有极高的声誉,几乎可以一呼百应。虽然在碎叶城的官样身份中,他仍是最卑贱的唐民,但在元濯自己看来,拥有如此稳泰的生活,他已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了。
“他元叔,他元叔,快去避一避吧,听说突骑施人正在满城搜查奸细呢。他们见到唐人面孔不问青红皂白,先是劈头盖脸的一阵痛打。等把你打了一顿,再将你锁了去,去做苦劳力拆房子哩!”
此方开口的是隔壁绸缎铺的白掌柜,因为身子肥胖,白掌柜走起路来一扭一拐,活像一只身子肥硕的白蚕。
“白老弟,瞧把你急的。这些年来突骑施人咋呼的次数还少吗,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你听我的,赶快回家,该干嘛干嘛,这天啊,塌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