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濮大锤身边鞍前马后这好些年,铜武老兵对自家将军的性格比谁都了解,他一旦做了决定便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既然如此,他们还有什么选择?
两百余骑铜武老兵如霹雳般杀向阵型凌乱的曳落河,好似一把绝世好刀插入了孤巷的纵深。如果说其余江淮团练营的弟兄们因为实战缺乏的因素要落于这些胡兵的下风,自己这些铜武营的老兵则完全不惧怕这所谓的叛军精锐。
长城堡、伏俟城、九曲城、疏勒、碎叶、俱兰城……
一场硬仗打下来,他们早已蜕变为大唐最骁勇善战的勇士!当初从长安拔营出发奔赴陇右的弟兄死的死伤的伤,活下的人都拥有极强的求胜欲望,他们是不屈的斗士,会战斗到生命的到最后一秒!
他们用了近十年的时间炼出了深厚真挚的友谊,在战场上他们将无比相信自己的弟兄,矢志不渝!
兄弟如刀!
若是开了刃,宝刀的锋芒将四溢而出,有时甚至可能误伤自己的袍泽。但只要刀刃还没有磨出豁口,它便不会停止劈砍,只为替弟兄赢得一口喘息的时间。
“郑大宝、屠长风、雷一刀,来,今儿个你大锤哥带你们杀个痛快!”
濮大锤复将一名契丹骑手砸落了马背,回首大笑着。
好久没这么畅快过了啊!若不是安禄山那厮举起反旗,自己这对铁锤说不定就要锈迹斑斑,一辈子见不着血了。从安西回来,自家都督的地位便被皇帝老儿有意的淡化。狗屁的江淮团练使,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一招明升暗降的狠招。离开了疏勒,离开了那支无坚不摧的疏勒军,都督还有什么能倚靠的?
还有他们,哈哈,还有他们!
都督身边还有他们这些自始至终不曾离弃的弟兄,哈哈,他们是袍泽是过命的兄弟!
哈哈,狗屁的朝廷规矩,狗屁的高低尊卑。皇帝老儿不就是怕都督拥兵自重夺了他的江山吗?哈哈,他当都督是什么人,都督看得上那狗屁皇位呢?都督之所以这般委曲求全,守护的乃是家园!是每一名唐人的家园!
“噗!”
濮大锤左手狠狠朝后一抡,直接将一名企图偷袭他的奚人砸碎了脑袋。那名不自量力的胡兵脑浆顺着崩裂的缺口流了出来,洒满一地。不少身旁的胡兵都跟来着呕了出来,下意识的蹙起了眉。
“狗屁的勇士,狗屁的曳落河,就这点能耐?”
濮大锤无比兴奋的挥动着铁锤,每出一锤必能击杀一名胡兵。这些安禄山苦心调教训练的精兵在濮大锤面前似乎都变成了驯顺的绵羊,毫无还手之力。
嘿嘿,若不是像都督这样的忠义之士仍自在苦力在战场上拼杀,皇帝老儿的龙椅如何还能做的稳?可他却猜忌猜忌,没玩没了的猜忌!该提防的人不去提防,却对忠诚义士苦心算计,想想都是寒心!
他要是都督,怕早就他娘的反了!
朝廷?
朝廷这两个字值个屁!
若没有这好些汉家儿郎用命,可还有这个朝廷?
安禄山反叛的好,哈哈,至少可以让皇帝老儿看清谁才是忠臣良将,谁才是乱臣贼子。
“砰!”
“咔哧!”
不时有肋骨断裂的声音传来,濮大锤却是没有丝毫的怜悯之意,不停的挥舞着钢锤收割着生命。
皇帝老儿不是神,他当然不是神,大唐之所以为大唐,不是因为一家一姓,而是因为千百万勇士的奋斗、团结、坚韧、不弃。
这便是大唐,你可以击败我的肉体,却永远无法击败我的灵魂!
因为我们是唐人,是世上最高贵的唐人!
“杀,杀光他们!”
濮大锤纵情的享受着这一刻,抡锤、起势、纵力!干净利落,一如长城堡那般。
他们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大唐!
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大唐!……
“大锤怎么还是这般沉不住气!”
李括见濮大锤的先锋军渐渐消失在夜色中,不由的暴喝了一句。巷口狭窄不可能同时通过太多的军队,这样一来,自己人数的优势便被曳落河们化解,若是大锤进的太急反倒有可能被以多打少硬吃掉!
“下令全军突击,无论如何要咬上去,决不能让他们甩开!”
李括狠狠挥了一记马鞭,加速向前驰去。自从大锤追击阿史那拔邪而去,曳落河便一路溃散向北而去。虽然大锤所领是己军中最精锐的铜武营,但也绝没有一战将曳落河击溃的道理。此战实在太过诡异,由不得李括不疑。
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能让大锤身陷险地!
无关旁的,这只是一个兄弟的诺言。……
二十步、三十步。
二十步、三十步!
嘿!
每每当濮大锤提速,将和前方曳落河的距离缩小到二十步内时,对方都会突然一个加速将他拜托开来。减速、变向、加速、减速、变向……
近一个时辰内,曳落河们一直在用这个伎俩挑逗着自己,挑逗着这半支铜武精锐。胡狗们不停的在城中穿梭,精然完全不知疲倦。自己可以感受到是跟着他们在城中往复兜圈,可也无可奈何。他们的战马明显比自己的快,完全有实力作出这些动作。
“濮将军,要不歇上一歇吧!”
雷一刀回首望了望后道寂静的长街,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心悸。他们冲的太快啦,已经完全与李都督断了联系。如今自己全然是被曳落河们牵着鼻子走,这样一条道走到黑恐怕生出问题啊。
“停个屁,你没看到我们就要追上他们了吗?那面青面狼骑就在二十步外,待我上前一锤将那面破旗砸了个稀巴烂,再去陪那个阿史那拔邪玩玩。听说他还是什么突厥王侄?哈哈笑死俺了,自己都俺大唐灭了族,还好意思拿自己的身份出来招摇,莫非这小子还想借着安禄山的势头复国?”
濮大锤却是杀的兴起,再也听不进去亲兵的奉劝,再度狠抽马鞭。
“唉!”
雷一刀沉叹一声,摇了摇头复又跟上。……
“人呢,我问你人呢!”
李括近乎发狂的冲一名斥候咆哮着,面颊上的青筋尽数爆了出来,面色青紫甚为可怖。
那斥候被吓得不浅,嗫嚅道:“我,我跟丢了……”
“跟丢了?你他娘的是干什么吃的,竟然跟丢了,跟丢了……”
李括揪起那斥候的衣领,连连质问道。
“都督,我没用,我没用……”
斥候耷拉下脑袋,隐隐抽泣。
“没用的东西!”
李括一把松开他,紧紧闭上了双目。
他从未向今天这般向弟兄们爆过粗口,可今天他实在是撑不住了。起先他还抱有一丝幻想,认为曳落河们是惧于自己的人数优势,自行溃散。可现在看来,这一切都似是计划好的,对方就是要通过长时间的疾驰耗散自己的精力,再利用他们对城中的地形了解将自己这条尾巴甩掉,好硬吃掉大锤!
可大锤竟然浑然不知!
“该死!”
李括狠狠的空挥了一记马鞭,咒骂道。
“七郎,依我所见,敌军主将最终估计是想到城外野战。”
周无罪纵骑赶上悉心分析了起来。
“他们带着我们在城中巷口里转了足足一个时辰,便是想让我们产生误区,以为他们还在城中。”
周无罪顿了顿道:“依我之见,曳落河最引以为傲的便是冲击力,而这一点在城中几乎发挥不出来。他们若真像与我们一战,也只会选择在城外。”
窦青却是皱了皱眉道:“可是我们的人数几乎两倍于他们,若是真的野战他们可曾有机会?”
周无罪摊了摊手道:“你错了!骑兵作战数量虽然重要,但质量同样举足轻重。细细分析两军构成不难发现,我们人数虽然多,但除去七郎的嫡系铜武营,剩余的骑兵根本不是曳落河的对手。他们想必也看出了这点决定先消耗这支精锐铜武营。”
稍顿了顿,周无罪接道:“而如今有近半数的铜武骑兵是掌握在大锤手中,若是先行溃败将大锤诱骗至一地硬吃掉这支铜武骑兵再掉转头来对付我们,便是以少打多,怕曳落河们也有十足的信心。”
咚!
李括心中最后的圣塔轰然倒塌,他只觉脑袋一晕,竟是跌下了马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