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濮大锤又一次奋力的朝绳子抓去,可却依然扑了个空。如今,这近在咫尺的绳子却似遥隔天涯,让人触将不得。由于用力过猛,他的身子复向下陷了不少,流沙已经没过了他的肩头。
“啊!起来,起来!”
濮大锤咬着牙将重心前倾,奋力抻着手臂向那碎布条做成的绳子探去。
他不能放弃,他不能放弃!
他刚刚觅取到功名,还没有封妻荫子,他不能这么早的死!为什么老天爷这么不公平?他靠着自己的双手才刚刚觅取到功名啊,贼老天,贼老天!
濮大锤一遍遍的咒骂着,身子却越陷越深,雷一刀见到如此情状急的满头大汗:“濮将军,你加把劲啊,要不,要不……”
雷一刀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奋力一拽把布条绑作的绳索抽了回来,在脚下寻到了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用那布条绑了上,奋力向濮大锤的方向掷去。
嘿!这小子还真有一套!濮大锤心中大喜,深吸了一口气奋力一跃终于抓上了那条绳子。
“有了,有了!”
雷一刀兴奋的跳了起来,忙招呼了起来:“快来人,来人啊,把濮将军拉上来!”
这时郑大宝、屠长风等人也已赶到,见到此景象纷纷跑过来拽住了绳子。
“一,二!”
雷一刀试了试绳子的硬度见并无大碍遂奋力拉了起来。
“一,二三!”
濮大锤在三人奋力的拉扯下正缓慢的向沙河河岸靠近。
虽然如此,他的身子仍自向沙河中陷去,需要不住挪动身子才能避免流沙漫过他的脖颈。
“啊!”
濮大锤一声声的怒吼着来让自己保持着欲望,生存下去的欲望!
“坚持住,濮将军,我们再来一轮!”
雷一刀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复又发力。
“啊!”
这流沙河还真是奇怪,雷一刀他们用的气力越大,濮大锤身子向下陷得速度也越快。由于濮大锤身穿明光铠甲的缘故,这种效果愈发的明显。
“近了,近了!”
虽是如此,毕竟已经将濮大锤向沙河河岸拉的近了不少,成功的希望越来越大。
就在此时,忽然传来秫秫的羽箭破空声,紧接着数百支羽箭一齐射向了沙河,射向了濮大锤!
轰!
雷一刀脑子猛地一炸,目瞪口呆的注视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自己太傻了,叛军既然有心把濮将军引入流沙河就一定留有后手,现在看来,他们是要自己亲眼看到濮将军被乱箭射死!
“呃!”
濮大锤只觉数支利矢射到了他的身上,由于身着明光铠的缘故,大部分的羽箭并没有射穿甲衣,但却有一些沿着拼甲的缝隙咬入了皮肉。
“嘶!”
初经历的疼痛迅速扩散到了全身,濮大锤感受到一种从未经历过的痛苦。这是一种犹如蛇蝎咬入躯体的灼热痛感,一旬一旬的推入全身的脉络!
“将军,你坚持住,坚持住!我再想办法!”
雷一刀急的满地打转,身中数箭,此时的濮大锤绝对没有气力抓紧绳子,况且,即便即便把他拉上来……
雷一刀已经不敢去想,眼眶中溢满的泪水一时决堤倾斜而出。
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事情发展成了这样?濮将军如此英勇的一个将领,竟然栽在这样一个阴沟里,为什么老天这般的不公?
“别想了,放弃吧!”
濮大锤此时倒反而有些释然,摇了摇头苦笑道。“咳咳,你回去跟,跟都督说,就说大锤不能再给他擎旗了,不能……不能再给他奉刀挡箭了。这都是我自找的,哈哈,自找的……”
流沙已经漫过了濮大锤的下颌,他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下陷去。
“将军,将军不要放弃啊!”
“没用的,这都是我的命,哈哈。我濮大锤是个不信命的人,跟老天爷斗了一辈子,哈哈,却发现人就是逃不过命啊!人的命,天注定……”
濮大锤的气息越来越弱,眼前的景象也越来越模糊,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楚的感受到死亡的临近。
原来,原来人临死前就是这个样子啊,哈哈,想不到他濮大锤没有战死在沙场上竟然会这么窝囊的死去。
不,不!
濮大锤猛然的从肩头拔出一支破甲箭,冲数步之外的雷一刀吼道:“告诉都督,我大锤别的牵挂没有,就是放不下屋里的老婆孩子,求他看在我替他鞍前马后多年的份上,帮我好好照顾他们。如此,如此,大锤别无牵挂,别无牵挂!哈哈,哈哈!”
“噗!”
濮大锤猛然将破甲箭向自己的脖颈刺去,羽箭入肉的那一刻他身子猛地一挺挺直了呼吸。
他濮大锤是昂着头战死的,哈哈,他濮大锤是昂着头战死的。
“将军!”
“将军!”
“啊!啊!”
雷一刀发出一声声歇斯底里的怒吼却是丝毫的无济于事,大锤将军死了,大锤将军竟然死了!
不,不!贼老天,你为什么这般的不开眼,啊,啊!
“濮将军,你不能死,你不是说平定了叛乱就带我们回长安的吗?你不能死啊,啊,啊,贼老天啊!”
一袭寒风拂过,将流沙河中的所有痕迹抹平。除了那一支箭和那一滩血什么都没发生过,什么都没发生过。……
晨光不再熹微时,李括默默的站在流沙河畔,默默的望着河面。
流沙河面是那么直,那么平,素灰的沙面圆润光滑,不落一丝尘垢。
这里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真的没发生过吗?
距离自己十数步外的那一滩鲜红色的流沙便是明证!
他的身后是一干铜武营的老兵,这些和自己一道出生入死的弟兄和大锤都是过命的交情,该让他们来送大锤一程。
“大锤,我对不住你……”
窦青跪倒在地,望着茫茫沙面痛哭道:“我以前总拿你打趣,在军中也常给你抬杠,弄得你下不来台。我,我……兄弟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
“濮大哥,你怎么,怎么……”
鲜于瑜成哽咽着望着那无垠的沙面,摇头道:“你放心,弟兄们把话给你撂在这,我们一定会替你报仇,那帮天杀的胡狗,我一定会拿他们的人头来祭奠你!”
“大锤兄弟,我跟你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看的出来你是个为人低调憨厚的弟兄,你放心,以后你的家人便是我的家人,只要有我李晟一口饭吃,就绝不会饿到他们!”
李晟怅然长叹了声,兀自低语道。
李括从腰间解下酒囊,沿着河岸倒了下去。
“大锤,你都听到了吗?弟兄们都来看你了,你在那边好好的不要瞎担心,这边有我和其他弟兄们,一定不会让嫂子和侄儿吃亏!”
李括紧紧攥起了拳头道:“你放心,这份仇我李括记下了,咱铜武营的弟兄记下了。别管他阿史那拔邪躲到天涯还是地角,我都会把他的狗头剁下来给你作祭!”
说完,李括奋力一挥将手中的酒囊向流沙河正中掷了出去。
酒囊打了几个旋飞转而出,恰恰落在一摊血晕的沙峰处,不多时的工夫便深陷不见。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
隔着茫茫沙河,一众铜武将士唱起了那首已不知道唱过多少遍的大唐军歌,歌声慷慨悲泣,穿过了阴阳,飘至那遥远的异域。
“嘿嘿,都督,俺大锤一杯酒一个兄弟!”
濮大锤那憨厚的笑容仿佛又出现在自己面前。
李括眼眶一湿,喃喃道:“大锤,我们下辈子还做兄弟,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