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轰隆一声巨响,睢阳城破了!
就在全城军将都将防守的注意力放到了城北的时候,叛军蓄力向南门发动猛攻,用撞城槌生生撞开了城墙。
堆积在南城城门后的石块、沙袋在巨型撞城槌的面前根本没有什么作用,瞬间被挤了开,成千上万的叛军士卒跳过这些障碍,向城内涌入。
围攻睢阳长达十月,他们终于在今天打开了这座坚城的大门。叛军们实在太兴奋了,他们呼啸着挥舞着手中的朴刀,很不得立刻上到城楼将那些该死的唐人斩杀干净。
睢阳之战中,太多的弟兄被唐人杀死,现在是到了让他们还债的时候了!
黑压压的叛军士卒顺着马道向南城城头涌去,似乎片刻后就能将城中的唐人全部撕碎。
“杀,杀,杀!”
当战争假以仁义之命施行的时候,士卒本身往往会忘记其罪恶,在这些叛军看来,他们是顺天而行,他们的行为是理所应当。
城头之上,许远只感受到一震剧烈的震动。
轰!
整个睢阳城都在跟随着剧烈的震动!
许远蹙了蹙眉向身后马道望去,只见成千上万手持朴刀木盾的叛军正争相向城头涌来。
“来人,跟我拦住他们!”
许远咬了咬牙拔出了随身长剑,带了一百名甲士冲向了马道。
“把他们砍下去,砍下去!”
此时的许远挥剑便砍,逢敌便杀。鲜血溅射到他的面颊上,碎肉飞散到他的衣衫上,他却没有丝毫的停滞,不住的挥剑,再挥剑……
他已经再不是那个只会念诵圣贤书的儒生,此刻他已彻底被激发出一个唐人的斗志,仗剑而战。
眼下叛军已经攻破了南城城门,肯定会竭力攻上城头以控制城内局势。自己必须竭力将他们赶下去,这样才能为张大人他们赢得时间。虽然最终仍不免全部战死的命运,但他却不能就此放弃。
战,他们要战到最后一刻,只要睢阳城中还有一个男儿,城头飘扬的大唐军旗就不会易帜。
“杀,杀光胡虏,弟兄们,报效大唐的时候到了!”
许远奋力一劈,斩下了一名奚族武士的右臂。只见血水如喷泉般从伤口中喷涌而出,殷红色的血液直流了一地。
“跟许大人一道杀敌啊,弟兄咱们跟胡狗拼了!杀一个赚一个,杀两个赚一双!人死鸟朝天,便是我们死了也要拉一个胡狗垫背!”
副将们拼命的呼喝着给士卒们壮胆。
眼下他们眼前的叛军数量足足是自己是十倍、百倍,莫说是这些新兵,便是他们这些百战老兵都难免慌了阵脚,只是他们却不能停下来。停下来就代表认输,停下来一切都会结束。睢阳城,我们与你共进退!
校尉孙元挥刀连斩了三命突厥士卒,方抽刀向近前的一名同罗胡兵砍去,却觉得自己小腹一痛。
“呃!”
“呃!”
剧痛让孙元脸色变得苍白如纸,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渗了出来,生生滴落在砖石地面上,晕出一朵莲花。
孙元低首定睛一看才发现,一杆系着红缨的长矛此刻正刺在自己的小腹中,而手持长矛的那个胡兵正狞笑着搅动着长矛。
“啊!”
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感直接涌入孙元的识海,孙元只觉的天地万物都变得混沌了起来,眼前的胡兵也变出了几道重影。
“杀,杀,杀!”
“哈哈,杀,杀,杀!”
孙元感到生命正不断从自己身边流失,死亡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他浑身的肌肉都紧跟着痉挛颤抖了起来。
“啊!”
又是一阵痛入脊髓的颤痛,孙元眼前一黑沉沉的倒了下去。
胡兵毫不犹豫的抽出随身佩刀,跳将上前将尚有气息的孙元剁下了脑袋,扔到了请功袋中,继续朝前杀去。
旅帅秦平被五名契丹人围到了角落里,他以一敌五,身上已经添了十数道伤口。这些契丹人似乎丝毫不已以多对少为耻,狞笑着盯着秦平,随时准备上前将他的脑袋砍下来。
“啊,啊来啊,都来啊!”
秦平拖着一只伤腿,持着一把断刀奋力的劈砍着,试图阻止着契丹人前进,但他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的。断刀的护卫面积太狭窄根本不能有效阻挡契丹人的进攻,而他的断腿严重使他的敏捷性降低,根本来不及应对契丹人的突击。
“噗!”
契丹人许是不愿再与秦平玩下去,一齐上前奋力将朴刀砍向了秦平。
前胸、脖颈、小腹、大腿、小臂……数道深见白骨的刀伤就这么添到了秦平的身上。睢阳城旅帅就这么沉沉的倒了下去,至死都没有合上眼。
“杀过去,杀过去,杀光唐人,杀光两脚羊!”
火长卢军倒下了,队正徐瑜倒下了,校尉江永也倒下了。
一个个唐军将领倒在了数倍于自己的叛军面前,倒在了胡兵的利刃下,倒在了通入骨髓的挽歌中。
他们不甘,他们悲愤,他们无奈……
“啊,啊,啊!”
许远在痛呼,他看到身旁的袍泽越来越少,一侧的叛军越来越多。那些与自己一年以来生死与共的老兄弟纷纷不甘的倒了下去,结束了生命。而那些叛军则狞笑着从他们的尸首上迈过去,继续屠杀着睢阳城中的生命。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今便是纵死一战,也不可委身降敌,使身染墨。弟兄们,为了大唐而战!”
“战,战,战!”
“杀,杀,杀!”
许远身侧的将士纷纷怒目圆瞪,恨不得将叛军生生剥皮吞下。
朝身侧仅剩的七名将士望了一眼,许远慨然悲叹:“夜幕将至,国将不国,便是我们苟且偷生又有什么颜面去见中原大地的父老乡亲!今日,便索性跟胡狗拼个痛快!”……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焦炭味道,伴着已经让人麻木不止的血腥气息,呛得人不由的捂住了口鼻。
尹子琪捏着鼻子,鄙夷的望着城中的断壁残垣。
到处是烧毁断裂的梁柱、到处是无头少腿的残尸,叛军刚刚攻克了睢阳城还没有来的及打扫,便将主将大人迎了进来。尹子琪此时有些后悔这么早的入城,城内完全是一种近乎野蛮的原生态,这种不加掩饰的战场格局显然有些让人难以接受,尤其是自己这样的‘儒官’。
在一队亲兵的簇拥下,尹子琪阔步朝城北走去,那里看押着俘虏的一干睢阳城将领。
其中当然有张巡。
踢开了一具具残缺的尸首,尹子琪掂着足步小心翼翼的在马道上迈行。
好不容易攀登上了城头,他却险些被其上的景状吓得掉出眼珠。
成百上千个唐人的脑袋被砍了下来垒成了一座佛塔,而他们的无头尸首则被士卒们堆成了一面城墙,正正置立于北面垛口。
“呃……”
尹子琪强自压抑着才没有呕将出来。在亲兵的护送下他继续迈步向前走去,扭开了头不再去注视这些让人作呕的东西。
行了约莫百十来步,尹子琪终于看到了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将领。
“我听说将军你作战时都咬牙切齿,不知是为什么?”
尹子琪说完这句话时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张巡此时已经浑身染满了血渍,原本飘逸清秀的裙甲也已经被撕裂了数道口子,头发蓬乱的犹如鸡窝,整个人看来甚为狼狈。
他双手虽然被反绑着,却强自蹭着站起了身,对尹子琪冷冷道:“那是因为我想吞下你们这些叛贼,只是却恨力不从心,未能如愿!”
“你!”
尹子琪听的一愣,旋即冷笑道:“如此,尹某倒要见识见识,张大人是怎样一副铜牙铁齿,能将尹某吞下!来人,给我把他的嘴撬开!”
说完,便有两名叛军士卒走到张巡身侧,要去撬开他的嘴。
一旁的南霁云、雷万春大怒,纷纷暴喝道:“狗贼休得无礼,难道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报应?”
尹子琪冷冷一笑:“若是这世间真的有报应,现在我们又怎会站在这睢阳城中?”
“给我撬!”
“诺!”
两名叛军上前粗暴的用铁板撬开了张巡的嘴,一时竟是惊呼出了声。原来因为长期的战斗和饥饿,张巡只剩下了三四颗牙齿。
“张将军真是一副铜牙利齿啊!”
不知为何,尹子琪竟然由衷生出了一股对张巡的敬意:“若是将军有意投靠我大燕朝廷,某将替将军作保,相信陛下他一定会量才而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