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红》草原上方的天空很蓝,一袭微风吹来,散了流云,淡了青山。
一条宽广的玉带河静静的泻在草原之上,九曲盘旋,自西向东缓缓流去。正值盛夏,齐人高的牧草甚为葱郁,只一入目便能叫人舒爽了心神。五彩缤纷不知名姓的小花接连成片,在玉带河两岸怒放着、燃烧着青春。
隆隆的马蹄声渐渐传来,从西侧的坡原上驰来了数人数骑。令人称奇的是,他们并没有身着突厥人、回鹘人特有的黄羊皮衣,而是以一袭长袍蔽体。
清风拂过,广袖飘飘,男欢女笑霎时洒脱自在。
杜景甜轻夹马腹,高高举起马鞭轻挥了一记,畅笑着朝李括赶了上去。
“七郎,等等我!”
李括正怀抱着一个六七岁的总角少年,骑着一匹青骢马疾驰,听到妻子呼唤忙回首答道:“旭伦可是猜你能赛过我,你若不想让这小子失望,就赶紧跟上来。不然这小子以后若是与你不亲近,可怪不得我这个做阿爷的!”
“你!”
杜景甜见夫君回答的如此疲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略想了想还是挥了挥马鞭向前追去。若是别事也就罢了,偏偏这事关乎到自己的骑术形象。若是让旭伦这小子看到自己被夫君远远甩开,以后自己这个做娘亲的还有何威信?
“驾!驾!死小七,看我追上来怎么收拾你!”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啊!”
李括轻磕了磕马腹,继续跟妻子调笑。虽然如今自己已经而立,早已过了你侬我侬的年龄,但若是得了空闲也会与妻子调笑一番来增睦情感。
杜景甜听得李括如是说如何能忍,只见她轻咬了咬玉唇竟是挽着缰绳站立了起来。
全身直立,上身前倾,紧扣马镫……草原上的民族套马时常采用这个姿势,就是因为这样做可以更好的掌控平衡,也能最大限度的激发坐骑的速度。杜景甜如是做,倒是有几分女中豪杰的意态。
“杜姐,小心!”
在杜景甜几个马身后的沈丽娘见状一时惊得呼出了声,连忙相劝道。
“丽娘,你看好吧,我一定能追上那个死小子!”
杜景甜却是全然不惧,从腰间解下一根套绳,奋力向前挥去。
“嗖!”
绳套准确无误的套在了青骢马的脖颈上,但听嘶骝一声,马驹儿前足当是立了起来。
“吁!”
李括见杜景甜竟然使出如此‘狠辣’手段,直是又气又笑。李括轻巧的一踢马镫单手一撑跃下了马背。
“阿爷,我怕!”
李旭伦随李括在空中这一番飞转当是被吓得不浅,一时闭上了眼睛拥到了李括的怀中。
李括轻拍了拍爱子的额头和声笑道:“旭伦可是男子汉,男子汉长大是要保家卫国的。旭伦若是这般胆小,将来怎么统率瓜凉十万铁骑与吐蕃、回鹘人掰腕子?”
小旭伦听后不以为意的挺了挺胸,冲李括作了一个鬼脸嚅声道:“我才不要和吐蕃蛮子打仗呢。打仗的事情有阿爷去做,浆衣煮饭的事情有姨娘们去做。我只要乖乖的听阿爷、娘亲的话就好!”
“你啊,真是被你娘给惯坏了!”
李括无奈的摇了摇头,轻手在爱子的前额上点了点。对这个混世小魔王自己还真是没什么太好的法子,每每说要对他严厉一些可临到关头却又狠不下心来。
小旭伦似乎也注意到了李括的这个弱点,每当阿爷发火时他都会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弄得李括瞬时便没了脾气。
“死小七,你是不是又在欺负我儿子!”
杜景甜此时已经赶将了过来,见李括似在训斥旭伦,立刻双手叉腰,挑了柳眉作势便要与李括理论。
李括如何敢和这位姑奶奶讲道理,立时冲杜景甜抱拳服了软。
“夫人勿怪,为夫知错了。”
“你!”
杜景甜见李括如此调笑自己直是恨得牙痒痒。
“噢,阿爷和娘亲吵架喽!噢,阿爷和娘亲吵架喽!”
小旭伦见状兴奋的又跑又跳,两个酒窝一鼓一陷,羡煞人也。……
玩的累了,一行人索性躺在了玉带河旁的草场上。
青草葱郁,繁花朵朵,天为被,地为席……浸润在如斯美景中倒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李括捻着一朵赤红色的小花别到了杜景甜的发髻间,柔声道:“怎么,夫人还在生气?”
“去你的!”
杜景甜没好气的剜了李括一眼道:“都老大不小的人了,在儿子面前还没个正行!”
李括强忍住笑意冲杜景甜拱手道:“夫人教训的是,为夫知罪了。”
杜景甜倒不是真要与李括计较什么,遂摆了摆手道:“算了,不过这次回去罚你给我研磨!”
自从和夫君来到瓜凉两州后,杜景甜便爱好上了临帖。照理说像她这般出身的女子不该中意此道,可她偏偏就爱的一发不可收拾。
李括早先给他研磨手累得都挽不住缰绳,此番真是落了后怕:“咳咳……夫人能不能,能不能……”
“不能,不能,不能!你是要学做煎蛋还是研磨,你自己选吧!”
杜景甜却是丝毫不打算网开一面,玉唇一努便将事情回绝。
“君子远庖厨……”
李括被杜景甜逼得无奈,端出一副书生姿态摇头晃脑了起来。
一旁久久不语的沈丽娘将将撑起身,冲李括微微一笑道:“公子若是嫌累,丽娘来帮您!”
杜景甜被沈丽娘如此回护李括的做法气的不轻,却也不好发作什么,谁叫他是自己的夫君!
哎,女子从夫那一套东西什么时候自己也开始在乎了?
好在夫君从大唐那个牢笼里逃了出来,不然还不知道自己会被逼成个什么样子。听说啊,现在大唐的女子不但平日不能外出,甚至连上元夜这样的大时节都不能夜游赏灯。就连长安城中的俊秀郎君也变得一个个沉默寡言,既少了书卷气又没了年少之子应有的风发意气,怎么才十年不到的工夫,大唐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还是他们瓜凉二地的百姓过的舒坦。男子控弦纵骑杀胡虏、卫家国;女子浆衣煮饭相夫君、教子女。这样的过日子,才叫人生啊!
当初自己还曾埋怨过丈夫的选择,认为以他的实力应该与李唐朝廷争上一争,就当是为了延基兄弟报仇出气。可丈夫却毅然决然的率众西出阳关,与大唐朝廷断绝一切关系。
他先是去往安西四镇,在跟嚣张跋扈的吐蕃人、回鹘人打了几仗后又率军撤到了河西,从吐蕃人手中夺回了瓜、凉二州。自此丈夫也算是有了自己领地,二州的百姓虽不算多却个个精悍要强,勉强抵御住了吐蕃、回鹘人的侵袭。
渐渐的,瓜凉两地的控弦之士多了起来。
一万、两万、五万、十万……
丈夫竟然仅用了十年就把此地的骑兵数发展到了天宝盛世时河西军整体的数量。要知道河西共有十一州,而丈夫现在仅仅握有两州之地。
有时候自己也会像个小女人一样为自家夫君感到骄傲,但她却不会说出来。
哼,那个死七包子,自己对他那般凶他都没个正行,若是自己对他好一些,他还不得得意忘形,跳到天穹上去?
在自己眼中,丈夫不是瓜凉两地的大都督,不是万民称颂的凉州牧,只是孩子的好阿爷,自己的好夫君。
仅此足矣。
杜景甜突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敢,静静的躺在夫君的怀里,感受着这难得的温暖。
逐鼎天下真的很重要吗?天下共有九鼎,人人皆欲逐之,可皇位只有一个,有多少人因为追逐天下而身死族灭。
像丈夫这样难道不好吗?
杜景甜缓缓的闭上了眼睛,面颊上溢满了笑容。
“括儿哥,括儿哥!”
正值此时,远处忽然又响起了咚咚的马蹄声,恰如冬雷阵阵。
玉带河畔有一红衣女子单手挽着缰绳纵骑向众人驰来。
“括儿哥,我刚捉来的活鱼!”
“三姐,你慢些!”
李括将已经熟睡的小旭伦交给了妻子,起身朝杨花花跑去。
“括儿哥,我刚捉来的活鱼,我们烤着吃!”
杨花花沿着玉带河踏草而来,一袭清风拂过,扬起血色薄衫。
艳丽,高贵。
其质恰如牡丹。
倾城牡丹,国色天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