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干净了西班牙人的财货,杀了一千多人,另有四千多西班牙陆海军俘虏在手,贾昊之下的军心也稍稍得了缓解,开始平静地处置撤军事宜。
可贾昊却还没办法走,他已由勃泥总督转任吕宋总督,在朝廷还没有最终确定吕宋的行政体制前,他脑袋上只有枢密院、总帅部,说白了,其实就只有李肆一人。跟勃泥和扶南那种托管地的总督不同,他就是名副其实的吕宋王。
留下相应人马,编组为吕宋驻防军,从当地华人中征召人马组建卫军,清剿周边土人,这是军事一面。统管当地华人,监察分地置产之事,同时清理战场,推动马尼拉,不,蒲林的重建,这是民事的一面。此外还要负责照料集中营和战俘营的西班牙人,这是外交的一面,贾昊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比打仗还苦。
立在昔日的圣地亚哥城堡,现在风云堡的最高处炮台上,贾昊无比想念自己的娇妻,他看看身后三个跟屁虫,心说也该让十一秀给自己生个真正的儿子了,那么……就生在蒲林好了。
正憧憬着在蒲林过上异乡的夫妻生活,关凤生和米德正的嚷嚷声打断了贾昊的美梦。两人带着一帮工匠,上了炮台,指点风云炮的安放位置。
风云炮没必要拉走,实际上打到后来,风云一号已到寿终,二三号也过了半。将它们安在风云堡上,也算是绝好的归处。
“狗子啊,想媳妇啦……”
关凤生一眼就瞅破了贾昊的心思,让这个后辈不得不脸红。
“关叔,这趟可真是折腾着了吧。”
贾昊赶紧转移话题,后者却如中了彩头一般地得意笑了。
“不折腾,可出不了本事啊!”
关凤生如此感慨着,贾昊还有些不明白,米德正兴致昂扬地解说一番,他才明白这两位立国元老,在这一战里到底有什么收获。
他们不仅完成了制造两百斤大炮的伟业,还由此有了启发,得了制造大炮的新思路。当然不是铁芯铜炮,而是用双层炮管套锻。这个思路不仅能解决三十斤火炮的高废品率,还能解决新式三寸炮的制造难题。甚至由此而上,琢磨钢炮的发展,都隐隐敞开了一扇大门。
看来大家都有收获啊……
贾昊也心怀喜悦,海军那帮暴发户就不说了,萧老大在黄埔紧锣密鼓地蹲点造新船,胡汉山拍胸脯说西班牙人再来四条战列舰,现在海军也不怕了。伤势已好了大半的白延鼎见了海军这般收获,惊喜交加,伤势差点又复发,镇定下来后,又起劲地嚷嚷是不是该收拾荷兰人了。
这还只是一面,海军的战事总结也已经下来了,贾昊没料错的话,这次海军将一下拔起好几位将军,中郎将更会如爆豆子一般跳出来。不是枢密院觉得之前的职衔设置还有问题,需要重新调整,胡汉山等人的肩膀上,早就挂上了将军的龙纹章。
在贾昊看来,陆军在吕宋经受的一番磨砺尤为宝贵,从组织、战术、编制到战场掌控,已经上了一个台阶。这段日子,军队的各项操典,都更新了厚厚一大叠。异日对阵欧罗巴人,心里已是有底,而攻取坚城则更不在话下。
收获……连他们脸上,都是满满的收获之喜啊。
接着贾昊看到那些正在清理城堡的华人,他们唱着号子,调门和动作都格外有力。不管未来是被化作扶南那样的托管地,还是收为直辖之地,吕宋都已是华夏之地,他们将不再是“华人”。
范四海和尤明贵告诉他们,国中正有大批建筑工匠要来这里,帮着他们重建家园。而蒲林这么多人口,朝廷必定会尽快设立官府,还要让他们自起公局。这里不同华夏内土,官府一时难以管到太多的事,就只能靠他们自己的公局来筹办。
跟这些陌生的前景相比,初期将华人们组织起来的天庙,在他们心中却是越来越倚重。平日只能靠宗族抱团,现在也能通过天庙,重新感受到置身华夏血裔的骄傲,往日罗马公教的那些玩意,之前大多是被强迫,现在却自觉地开始排斥了。
华夏之民,受苦太深,仅仅只是能自在地呼吸,能挺身做人,再有衣食饱暖,就已觉入了天国,更不用说,还有美好的前景可期。
这些华人当然是自内心里发自喜悦,可对上另一些正朝码头走去的华人,心绪却骤然沉重。
这是跟英华为敌而被捕,以及从西班牙人的屠杀中逃脱出来的华人,大约三四千人。早前跟西班牙人狼狈为奸,屠害同胞的华商及其部众,已经被挑了出来,处以枪决,剩下这些人被剥夺了所有财产,判罚了三到五年不等的劳役,丢去勃泥挖矿垦荒,再不可能回到吕宋。
这也是一桩收获,贾昊是这么评价这些人的,他还关心着勃泥,有这批人,勃泥的发展也会加快步伐。
算来算去……我好像只收获了一个义子,一条河的名字?
最后贾昊有些郁闷,算到自己头上,似乎有些空虚。金银赏赐将是足足的,四哥儿对待部下从来都很大方,不说青田公司的花红,还经常掏自家腰包,官面上的赏赐都是朝着最高限额给。
但他不怎么在乎金银,至于职衔,也不在意,本就跟吴崖一同,被朝野称呼为皇帝的哼哈二将,大小又有什么意义?
说起来,好像除了打仗,自己也没什么值得在乎的事,自然就不觉得有什么收获了。
贾昊叹气,忽然觉得吴崖很可恶,那厮居然写信来,要他张罗一对西班牙小姑娘……之前给他找的一对交趾小姑娘,还不知是什么命运呢,这个魔头!
叹气之余,他又开始寻思,这事怕不好办,西班牙人可不是交趾人,要能愿意留在英华的,还要是孤儿……
广东廉州府钦州县,一艘华丽的大号快蛟船被前后左右数十条船护着,正朝岸上驶去,远远能见无数人正在岸边迎候,红地毯和銮驾也已摆好。
“啊……终于回来啦,都出海快半年了!”
四娘舒展着身体,像是被关了半年的囚犯一般。
“是啊,转了这一大圈,就这么回来了,什么都没落着,好像很亏啊。”
李肆有些欲求不满地念叨着,后面的话就更不堪入耳了。
“那吴石头,交趾一对,暹罗一对,他还在寻思搞一对柬埔寨小姑娘!简直就是在猎艳南洋!可怜我一个皇帝,居然都没带回来几个异国公主,这皇帝当得还不如手下人快活!”
如果李肆知道,吴崖还在打西班牙小姑娘的算盘,怕是一腔怨气要冲破天顶。
“陛下……”
四娘难为情地低唤着,是为此刻的李肆毫无君王形象而脸红。
“那些国王分明都献上了公主,是陛下自己不要嘛。再说了,石头哥那人就这毛病,不过他倒是很善待那些小妹妹……”
接着四娘赶紧纾解着李肆,她是觉得自己没尽到职责,此行她应该真正承担的“职责”。尽管她成功地以“锤背腿”为台阶,得了李肆的恩宠,但她在床上的表现,似乎完美继承了三娘的传统,让李肆痛并快乐着,由此她颇为沮丧和自责。
“我怎么敢要啊?带了回去,三娘哗啦啦一下分派给侍卫亲军,那可是要搞出外交事件!”
李肆此刻的嘴脸,活像一个被河东狮吼管束的小丈夫。
四娘撅嘴抗议道:“师傅……师傅才不是那样的人呢。”
李肆转头看住这个俏丽姑娘,笑道:“该叫她姐姐了。”
四娘面颊晕红地道:“一日为师,终身为师,这可是乱不得辈份的。”
李肆探手,不知道按住了姑娘娇躯哪处,让四娘低头咬唇,不敢违逆他的“龙爪”,却又不敢有什么动静,这船可不是战舰,船板外就是旁人呢。
李肆贼笑道:“那该唤我作师……公呢,还是夫君呢?”
这么算起来,李肆也是有收获的。
圣道三年九月,吕宋战事平定,但真正的收获,却还要迟到一年多以后。
小谢在圣道四年年初收到吕宋开战的消息,三月收到战事落幕的消息,四月开始跟西班牙交涉。
之前西班牙从吕宋派出的三路报讯求援人马,只有避开福建台湾的那一路人回到了墨西哥。而墨西哥行省派向本国的使者,回到西班牙本土时,小谢已在西班牙王宫向国王递交了吕宋西班牙人的呈情书,请求国王与英华达成谅解协议,以保证他们的安全。
小谢以他八尺不烂之舌,靠这份依凭,外加葡萄牙的协助,以及借势不列颠荷兰之力,逼迫西班牙国王腓力五世接受现实,承认英华对吕宋的所有权。同时在维持大帆船贸易的情况下,让墨西哥行省当局自行处理相关事宜。
墨西哥行省一面向本土求援,一面商讨对策,争吵了许久,终于决定派出舰队,不管是撤侨还是出兵,总得有所动静。可墨西哥行省在太平洋这一面能动员的海军力量全葬送在苏比克海战里了,就只能向加勒比海的海军主力求援。
西班牙美洲舰队司令对远涉重洋,去万里之外殖民地的殖民地作战抱有极大顾虑,同时分派出庞大舰队,对加勒比海的控制又将是极大削弱,推脱到了国王那里。
这一番来回,舰队还没动弹,雷班度总督的通报就到了,舰队不必去了,因为已没了立足之地。
《蒲林协议》是在圣道四年年底签署的,腓力五世只气呼呼签了一个谅解备忘录,将墨西哥行省的海外领地吕宋“转让”给中国,以二百万比索赎买回所有战俘。虽很愤怒丢掉了吕宋,但终究没丢掉大帆船贸易,也不是什么丧权辱国,赔款割地的条约,国王的面子还能挂住。具体的协议,是由英华跟墨西哥行省当局签订。
除了安置那些无力离开的西班牙人外,协议内容跟陈兴华和雷班度的商议相差无几,墨西哥当局允许中国皇帝陛下的私人船只,随同大帆船队来往墨西哥到中国航线进行贸易,数目依旧是一条。当然,圣道五年,在见到那艘比一级战列舰还大的中国商船后,墨西哥当局请求将协议改为“允许两条,但尺寸不能超过西班牙大帆船”,中国方面倒是很通情达理地同意了。
之后这条巨大的中国帆船依旧来往于中国和北美,但因为没到墨西哥贸易,西班牙人也管不到。至于这条船到底在干什么,十年之后,西班牙人和不列颠人才明白。
这场英华和西班牙的短暂战争并没有引起欧罗巴人太多注意,西班牙人虽然丢了吕宋,却还在跟中国人做生意,帮着英华拦截吕宋传讯的不列颠、荷兰两国虽想插手,可时间根本就来不及。因此也就渐渐淡忘。
那位阿鲁索大主教,在英华国内,被裁决为犯有一万六千项谋杀罪,遭受中国人最野蛮的“枭首”之刑。虽然引起了罗马教廷的极度愤怒,却因为连西班牙国王都装聋作哑,最终也只是丢出了一连串的“绝罚”诅咒,在欧罗巴的宗教历史上留下了一堆声嘶力竭的呼号,再没起什么涟漪。小谢手里持着如山一般高,全是拉丁文的罪证卷宗,西班牙殖民教会的桩桩丑恶之事,还在欧罗巴成为新教攻击罗马教廷的有力黑材料……
多年之后,人们审视华夏崛起,才追根溯源到了这场短暂的战争。由此才醒悟,华夏在这一战里,到底收获了什么。
这些都是后话,在圣道三年九月后,李肆回到国内,开始挥动镰刀,准备收获他早已盯住的稻田。对李肆来说,南洋事务暂时告一段落,从现在开始,他要转身北顾,收拾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