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艘巡航舰,十六艘战列舰,包括八艘五十到五十六炮的四级战列舰,八艘七十四炮三级战列舰。后者是不列颠根据大西洋和印度洋形势,从五年前开始兴建的,强调远洋性能,是不列颠海军能够投放到欧洲海域之外的新锐战力。
在第二次锡兰海战后,不列颠东印度舰队经过了一番调整,眼下的兵力是不列颠能够调集到印度洋的最强阵容,更强大的二级乃至一级战列舰太过笨重,远洋性能太差,难以跋涉万里到印度洋来。
对比不列颠海军十七万吨战列舰总排水量的规模,这支舰队的战列舰排水量只有两万三千吨,但却已是不列颠能用来争夺印度的所有战列舰资源,不列颠海军的中心首先是欧洲,其次是北美航线,第三是地中海,最后才是印度。
舰队总司令,须发皆白的霍华德上将向部下们传达了最后的决心:“不列颠,不会失败!”
霍华德并非狂妄之辈,所有能晋升到舰队司令,统领一支舰队的不列颠海军将领,都是十分谨慎,甚至可以说是极端保守的。第二次锡兰海战后,霍华德由副司令接任司令官,就采取了防守策略,不再挑衅同样元气大伤的西洋舰队,在收复马德拉斯和圣大卫堡后,得知赛里斯南洋舰队主力赶来,更毅然退避三舍,向伦敦请求援兵。
即便援兵到达,霍华德依旧认为自己居于弱势。赛里斯西洋舰队还有四艘战列舰,加上南洋舰队的十八艘新锐战列舰,主力舰总数还真是自己的一倍半。如果再加上赛里斯人在西洋和南洋两个舰队里多达三十艘,跟四级战列舰都有一拼之力的大型巡航舰,霍华德绝没胆子跟赛里斯人正面对战。
但霍华德必须出击了,根据葡萄牙人和法兰西人的情报,如果再拖下去,赛里斯人在年内还会凑出至少八艘战列舰,如果不尽早举行决战,削弱赛里斯人的海军力量,印度洋再不是不列颠可以涉足之地。
为此霍华德运作了一整套决战方案,以求尽量削弱赛里斯人的力量。拜第一次锡兰海战残兵乔治安森的大冒险所赐,赛里斯人至少分出了十艘巡航舰去追捕他。而霍华德还派遣了四艘巡航舰和所有能凑出来的武装商船,走马六甲南面直趋爪哇,至少又牵制了赛里斯人的四艘战列舰和八艘巡航舰。
也就是说,此刻在霍华德舰队前方的赛里斯人,最多只有十八艘战列舰和十艘巡航舰,双方在规模上依旧势均力敌。
霍华德的信心来自第一二次锡兰海战积累下来的经验,赛里斯人的战舰在火炮和航速上超越不列颠,他们的线膛长炮让不列颠海军既畏惧又羡慕,他们的战舰线型更瘦长,更适于远距离炮战。正因如此,前任司令官弗农上将才以近战冒险,不愿跟赛里斯人阵列对轰。
但赛里斯海军也有明显弱点,他们的战舰大多是柚木所制,跟船体都是橡木的不列颠战舰比,防护差了一截,这在一定程度上抵消了赛里斯人的火炮优势。其次是赛里斯战舰过于强调远洋性能,战舰普遍大了不列颠一号,火炮却装得少,加上赛里斯人操纵风帆的技艺远不如不列颠人娴熟,这也是第二次锡兰海战,赛里斯西洋舰队战败的主要原因。
时隔不到一年,第二次锡兰海战的教训不可能马上弥补,霍华德坚信自己将再度获得胜利,唯一的疑问,不过是自己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舰长们欢呼举杯,结束了简短而激昂的战前动员会,分乘舢板回到自己的战舰。
“上将,为什么不是不列颠必胜,而要说不会失败呢?难道上将阁下还有什么担忧?”
舰长们离开后,司令官的侍从副官,还只是少年的索克林讶异地问。
老上将叹道:“在这里,在印度洋,不列颠胜一次是不够的,所以我要祈求的是不失败。”
他看向少年侍从,苦笑道:“莫里斯,你还不明白,赛里斯人可以一直失败,但他们胜一次就够了。他们可以把百分之八十,甚至百分之九十的海军投入到印度洋,而我们不列颠可以吗?”
少年侍从莫里斯·索克林昂首挺胸:“我坚信阁下的话,不列颠不会失败!不列颠命定是印度的主宰!”
老上将点头,没有继续给少年泼冷水,心中却道:“这已经是不列颠在印度所作的最后一笔风险投资了,为了不造成更大的损失,不列颠可以失败,但我却不能失败……”
西元1738年7月17日,上午11时许,锡兰东北400海里处,距离第二次锡兰海战的决战海域不远,在舰队前方游弋的不列颠巡航舰发现了赛里斯海军主力舰队的踪迹,第三次锡兰海战就此爆发。
战场并非是双方的主动选择,因为这一条线恰好是双方控制海域的分割线。不列颠和赛里斯用作侦查的双桅纵帆船将对方主力舰队动向的消息传递回去的时间都差不多,而双方本就揣着决战之心,得知对方踪迹,互相逼近,最终碰面的海域正好是这里。
也正因为算到了这一点,海域附近还游弋着不少看客,包括法兰西、葡萄牙甚至荷兰的巡航舰,在法兰西巡航舰的南面,数十海里外,还有六艘法兰西战列舰正虎视眈眈。尽管跟赛里斯人已签过瓜分印度的非正式协议,要共同对付不列颠人,但这支舰队却丝毫没有与赛里斯舰队并肩作战的意思。远在巴黎的首相下了严令,在不列颠人的失败已成定局前,法兰西舰队不得插手双方的战斗。这条没有留下文书凭据的命令还满含暧昧,舰队司令将其理解为,在合适的时候,可以跟不列颠人一起行动,将赛里斯人驱逐出印度洋。
荷兰人当然是一心希望赛里斯战败,只恨自己的海军太羸弱,而且巴达维亚还在赛里斯人的威胁之下,不敢轻举妄动。葡萄牙人的情绪更为复杂,王国政府已被不列颠人施压,不仅无法帮助赛里斯人,还得在情报上支持不列颠人。这一战,不管谁胜谁败,葡萄牙人都要被问罪,因此他们更希望第二次锡兰海战重演,双方都头破血流,没工夫找葡萄牙的麻烦。
12时许,赛里斯舰队与不列颠舰队相距大约二十海里,赛里斯舰队的规模已经得到确认,二十艘战列舰,十二艘巡航舰。虽然稍稍超出霍华德的估计,之前的佯攻策略起效并不理想,但压力并不算大。
“抢上风,列战线,缩短战线间隔……”
霍华德给舰队下达了命令,令旗挂上桅杆,战舰如他的臂指一般调动起来,划了一个圈子,兜向赛里斯舰队。
跟赛里斯人相比,不列颠海军还有一项优势,那就是舰队会战的经验。赛里斯人虽然击败过西班牙人,之前也打过两次锡兰海战,但这三场海战都是小规模战斗,跟不列颠海军所积淀的大海战经验相比,简直就是婴儿对成人。
超过十艘以上的主力舰会战,组织舰队所需要的技术就已非常复杂。霍华德确信,赛里斯人还无法让他们的舰队发挥出组织威力,因此以最传统的战列线对敌,赛里斯人必败。这样的策略正好与第二次锡兰海战相反,赛里斯人这一年想必都一腔心思在琢磨怎么对付不列颠的近距混战策略,却想不到自己会变了战法。
一个多小时后,双方的船帆已经在天海两侧筑起一道长堤,十字旗和血红双身团龙旗在望远镜里清晰可见。印度洋夏日刮西南风,自东面而来的赛里斯舰队有些吃亏,正从东北兜向西面,而不列颠舰队则居于上风,十六艘战列舰列作两列纵队,直插赛里斯舰队队列中线,准备着近敌转向,跟赛里斯战舰排头并行。
赛里斯舰队的应对非常呆板,二十艘战列舰也排作两列,准备以舷侧火炮对迎头逼近的不列颠舰队一顿洗礼。霍华德站在旗舰“暴怒”号的舵台上,默默计算着舰队完成转向前的损失。
战列舰在行动,无法参与战列线的巡航舰也没闲着。不列颠的巡航舰如狼群一般兜向赛里斯战列线的尾部,引得赛里斯巡航舰全体阻拦。在两条战列线正一横一纵缓慢接近时,巡航舰的炮声就已鸣响。
“坚持……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必须完成转向!转向之后,赛里斯人的末日就到了!”
接近午后两点,不列颠战列线的前端已冲到赛里斯战列线不到一海里处,正开始进行死亡转向。赛里斯人的线膛长炮和三十斤长炮不断洗刷着不列颠战舰,尽管在这样的距离上,滑膛炮难以造成致命伤害,但仍能见到前导战舰的舰身不断喷溅出团团碎屑。线膛长炮的炮弹拉起的怪异呼啸声更让人胆寒,偶尔炸开的橘黄焰团如铁锤一般敲打着不列颠人的心脏。
但自诩为海上霸主的不列颠人不会被这样的攻击吓倒,尽管战列线的前导舰已伤痕累累,但他们在完成转向后,依旧咬牙坚持着继续缩短与对方的距离,不抵近一千码绝不开炮,不抵近五百码绝不开启中层炮甲板的炮门。
当旗舰暴怒号也完成转向,并且逼近到一千码距离时,船身开始微微颤抖,不仅是不断被对方的火炮轰中,暴怒号上层炮甲板的二十四磅炮也开始轰击。这只是压制对方的炮火,跟赛里斯战舰的火炮比,不列颠的火炮在射程、精度和射速上始终差了一些。再加上赛里斯人的线膛长炮,在抵近五百码之前,不列颠战舰基本都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
“幸好那些线膛炮的爆裂弹触发几率太低,而且三寸口径的不多,如果赛里斯人克服了这些缺陷,他们会是真正的海上霸主。”
眼见赛里斯人的线膛炮不断地准确命中自己的战舰,只偶尔炸开焰光,霍华德心中满是庆幸。在前两次锡兰海战中,不列颠战舰已吃足了赛里斯线膛炮的苦头。隔着至少一海里,自己就成了赛里斯人的靶子,这滋味非常难受。幸亏这些线膛炮大多都是两寸炮,炮弹的杀伤力不大。即便用上了开花弹,可以穿透船板再爆炸,但起爆率还很低,不超过两成。
就算只有两成也很难受,但不列颠人的变革也非常迅速。为应付赛里斯人的火炮,不列颠战舰的炮甲板都经过改造,炮位之间加了木芯铁皮隔板,可以有效隔绝附带伤害。第一次锡兰海战里,赛里斯人一发开花弹就扫掉四组炮手的悲剧会减少很多。
法兰西人和葡萄牙人传来的消息显示,赛里斯南洋舰队的新锐战列舰加装了大量线膛炮。自望远镜里,透过炮火硝烟看去,见到对方战舰舷侧都凸出了一座座半月炮台,组成了一道波纹状的炮廊,一侧至少装有八门线膛炮,再跟首尾线膛炮加起来,霍华德心中发冷,对方一艘战列舰有五十门滑膛重炮和二十门线膛炮,战力足以跟不列颠的八十炮战列舰抗衡。
巨大的爆炸声响起,似乎整个海面都在震颤,霍华德循声看去,心中凉意更甚。战列线前方,一团像是蘑菇云的焰火正从一艘不列颠战舰上升腾上天,桅杆、船帆全都被焰火吞没,零零碎碎的杂物、人体乃至火炮正在半空飞溅,下方的船体已被从中撕裂为两半。
那倒霉的家伙,该是被开花弹引爆了火药库……
不列颠战列线艰辛地完成了转向,付出的代价远比霍华德预估的高昂,一艘战列舰化为碎屑,至少两艘瘫在海面上动弹不得,剩下的战列舰都是一身伤痕,不知废掉了多少门火炮。
当不列颠战舰的三十六磅长短重炮鸣响时,霍华德苍白的面颊回复了一丝血色,再看到赛里斯战舰喷出团团碎屑,炮声也为之一抑时,他终于松了口气。
如他所料,赛里斯人难以进行灵活的编队机动,只能跟自己面对面近距对轰。如果自己是赛里斯舰队司令,自己这道完成转向的战列线已经出现缺口,完全可以转向插入,形成混战。但对方显然怕乱了阵脚,让形势更为不利,宁可放弃这样的机会。
赛里斯战舰的舰体要软弱不少,这样对轰下去,战列线很快会出现缺口,到那时……第二次锡兰海战的情形又要上演。
五百码内的距离上,不列颠的32磅长短炮杀伤力巨大,可以有效摧毁赛里斯战舰的柚木船板。而赛里斯战舰的30斤长短炮对不列颠战列舰的橡木船板则有些力不从心。但靠着高射速和线膛炮,在伤害上也不逊于不列颠人。
战列线对轰持续了接近一个小时,从第一二次锡兰海战开始,赛里斯海军所显露的短板再度暴露无遗。重视远洋性能,防护不足,大规模编队作战经验欠缺。不列颠舰队在转向时所流的血,到此时已被赛里斯人流的血超越。
至少两艘战列舰的船体四分五裂,即便有底层的水密舱,也难挽救战舰沉没的命运。还有两艘断了船桅,一侧火炮已尽数哑声,就像是棺材一般漂浮着,正脱离整个战列线。
发现赛里斯人的战列线出现明显缺口,霍华德下意识地想挥军插入缺口,但有利的战况让他打消了这样的念头。继续这样保持下去就好,没必要再冒险了。
“老鲁再不动弹,我就要冒险了……”
白起号舵台上,胡汉山面带愁容,这么嘀咕着。不列颠人不想冒险,是因为胜券在握,他想冒险,是准备拼死一搏。但这冒险之后,胜机就会完全失去,他也在犹豫,可这胜机不由他掌握。
下午3时许,见到赛里斯人勉力保持着战列线,将之前的缺口补上了,霍华德长出了一口气,也好,赛里斯的司令官不愿冒险,那这一战就再无疑问。双方都以蛮力对耗,都在以惊人的速度持续流血,但不列颠人的血会越流越少,胜利终究是不列颠的。
霍华德看了看怀表,确认现在是3时18分,正在盘算赛里斯的司令官多半会在4点前发布撤退令,那时该如何追击。
他的小侍从索可林忽然惊呼道:“舰队!赛里斯的舰队!”
霍华德想骂人,你是才睡醒么?仗都打了好几个小时了。
“东面!赛里斯的舰队!”
瞭望哨发来了准确的报告,这时一发炮弹正好轰在暴怒号上,震得霍华德一个趔趄,差点跟奔来的索可林撞作一团。
没理会小侍从,霍华德冲到另一侧船舷边,举起望远镜,运足目力看去,脑子顿时一片眩晕。
船帆,如云船帆正逼压而来,至少十艘以上战列舰。
“不可能!赛里斯人绝不可能还有这么多战列舰!一定是拼凑出来的巡航舰编队!”
霍华德斩钉截铁地下了判断,可在十分钟后,这支新加入战场的舰队完全显露身影,即便霍华德沉稳镇定,心中也在高呼:“被暗算了!”
战列舰,整整十艘战列舰。
“来早了啊,再晚一点才好,真想听听那不要命的胡汉山喊救命是个什么调调。”
“李靖”号战列舰上,鲁汉陕放下望远镜,脸上似乎在为战况依旧胶着而不满,心中却是无比欣慰,总算赶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