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布衣是一个很有趣的人,薛破夜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杭州的汇源阁酒楼,那次他正在酒楼上很有兴趣地煮茶待客。
他的皮肤很黑,如同黑炭一样,是一个让人一见就能记住的人物。
袁布衣和薛破夜做过唯一的一笔生意,就是二十一匹胡马,交易完成之时,袁布衣为了方便日后继续生意,甚至留下了接头点。
杭州南城,有一条街,被称为丧事一条街,那里有一家“龙记棺材铺”,便是袁布衣留下的接头点。
这件事情从一开始,薛破夜脑中就根本不存在“袁布衣”这三个字,因为这个人差不多已从他的脑海中消失,一个逐利的商人,薛破夜根本没有花太多的心思去记他。
在北胡大草原上,见到鬼先生的第一眼,薛破夜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是袁布衣在他的脑海中实在没有什么份量,绞尽脑汁,这个人的名字始终没有出现在脑海里。
直到临行前,兀拉赤那一句莫名其妙的“死人总是要躺在棺材里”,让薛破夜的思维空前活跃起来,他知道兀拉赤这一句话绝对是用来提醒鬼先生的身份,于是薛破夜仔细地分析,想到了鬼先生所谓的交易无非是搜寻马匹,而棺材……他的脑海里终于迸出了“袁布衣”三个字。
而这三个字一迸出,他立刻想到了鬼先生那矮胖的身材,与当初见过的袁布衣是何其的相似。
……
……
“袁布衣?”欧阳德秀似乎在仔细斟酌这个名字,只是想了许久,脸上一片茫然,摇头道:“薛大人,这个人我也不认识,这个名字我也没有听过。”
薛破夜沉默着,忽然展颜笑道:“欧阳将军不知,也就罢了。嗯……请恕我失言,将军对雁门关的查防……嘿嘿,要更加严格一些了。”
一个人总会撒谎,也会做秀,但是善于察言观色的人,能够从对方的眼神看穿他的心思,薛破夜不算是察言观色的高手,但是看穿眼睛这一个本事还是有的,欧阳德秀的眼眸子很清明,没有半丝闪烁,行军行伍之人更是不会掩饰自己的眼神,所以薛破夜确信欧阳德秀说的是实话。
雁门关是苦寒之地,若非守土卫疆职责所在,也不会有人愿意在这样的地方生存下去,所以第二日一大早,辞别欧阳德秀,薛破夜便领着小石头以及西门雷藏和几名随同前来的羽林卫动身返京。
当日送军粮来雁门关,车队庞大,一日行不得多远,一路上花了将近半月功夫,但是这一次人马轻松,纵横驰骋,过朔州,经云州,一路上快马加鞭,第四日上,便到达了杭州府。
去京都自是要从杭州经过,所以当夜到达杭州之后,薛破夜径自领着西门雷藏等人到了杭州馆驿,吩咐小石头径自回去汉园。
杭州馆驿之内,薛破夜先前从京都带出来的十多名羽林卫尚停留在这里等待。
薛破夜连歇也没有歇息一下,更没有回去家中看望,而是点齐包括西门雷藏在内的十名羽林精锐,趁夜扑向了杭州南城的丧事一条街。
这一条在夜间极为冷清,薛破夜率众停在街头,先派了一名探子进去摸情况,半晌过后,羽林卫悄无声息地回来禀道:“大人,找到了龙记棺材铺,不过没有挂旗子。”
薛破夜摸着鼻子冷笑道:“兄弟们,过去之后,按先前所布置的,前门后门,包括屋顶都给我封死了,我带两个弟兄进去。”
西门雷藏忙道:“大人,卑职恐怕里面有危险,我领人进去就是。”
薛破夜摇头笑道:“本官已经经过无数的风险,可不信会折在一个小小的棺材铺内。”望着诡异冷清的长街,猛一挥手,十一道身影就如暗夜里十一道幽灵般进入了长街。
这是一群经历过太多严峻时刻的精锐,对付小小的棺材铺,说起来还真是有种杀鸡用牛刀的感觉,但是在副总卫大人的嘱咐下,每一个人都显得小心翼翼,机警无比。
龙记棺材铺,屋内一片漆黑,和这条长街上的其他店铺一样,死气沉沉,没有一丝生气,或许是多年的丧事生意影响,这条街已经布满了诡异的气息。
羽林卫们将龙记棺材铺的前后左右甚至是屋顶都已严密封锁,在他们的控制下,很难有人能够离开这处铺子。
夜里微风轻抚,这条长街吹拂的风里,带着浓烈的油漆味道,那是棺材上的油漆味。
薛破夜忍不住掩住鼻子,这股味道让他感到了死亡的气息。
“冷掌柜在吗?”薛破夜敲了敲门,轻声叫道。
薛破夜虽然记不得袁布衣的部下周正留下的龙记棺材铺掌柜名姓,但是要想知道龙记棺材铺掌柜的名字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屋内一片寂静,没有半点回音。
薛破夜皱起眉头,眼中划过阴霾之色,手掌按在门上,一道劲气破掌而出,“砰”地一声闷响,门闩断裂,大门顿时便被打开。
西门雷藏和两名羽林卫看在眼里,都是吃了一惊,想不到副总卫大人的劲气修为竟然如此之深。
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西门雷藏捏开蜡头,亮起火折子,淡淡的幽光将铺子照亮,而薛破夜众人在火折子亮起的一霎那,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们都见过死人,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一个死人却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正厅处,一张大椅子上坐着一名五十来岁的锦衣中年人,此时已是一个死人,一支羽箭从后脑射入,从口中透出来,而中年人双目圆睁,颇有一种死不瞑目的感觉。
薛破夜忍住油漆味和血腥味的双重压抑,走到尸体旁边,轻轻合上了中年人的眼睛,叹道:“冷掌柜,被自己人杀死,总会不得安宁的,错就错在你投错了主子。”
他能够确定,这就是所谓的冷掌柜。
西门雷藏等人还是职业性地小心戒备,对于薛破夜莫名其妙的话,都不明白。
薛破夜背负双手,凝视着厅内好几具刚刚漆好的棺材,冷笑道:“袁布衣啊袁布衣,你的动作真是好快。可是你也未免太笨了一些。我对你还只是怀疑,但是你杀人灭口,那无疑让我确定了你的身份,你或许想不到,冷掌柜一死,让我肯定了鬼先生就是袁布衣,袁布衣就是鬼先生!”
袁布衣本是一个聪明人,不过聪明人常常反被聪明误。
“黄庭!”薛破夜喊出一个名字。
身后的一名羽林卫立刻恭敬地道:“大人,卑职在!”
薛破夜想了想,吩咐道:“据说你的家乡西南边的贵州?”
“是!”黄庭恭声道;“卑职是贵州府合阳县人。”
“好。黄庭,我现在要你办一件事情,你领着两位弟兄,乔装打扮回到你的家乡,嗯,范围放大一些吧,在北部一带给我搜集一个叫鬼先生……或者叫袁布衣的消息,一点一滴都不要放弃,我想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为谁在办事……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薛破夜摸着鼻子,神情严肃,若有所思地道。
黄庭立刻道:“卑职明白,若真有这个人,卑职一定会将他的祖宗三代八姑九婆统统弄清楚。”
薛破夜满意地点头道:“如此便好。”
……
虽然在龙记棺材铺扑了个空,但是这反而是薛破夜想要的结果,如果那位冷掌柜活得好好的,而且咬死自己与袁布衣只是普通朋友关系,那反而会让薛破夜不敢轻易确定,但是袁布衣的自作聪明,却让事情在顷刻间就水落石出了。
黄庭带着两个人,连夜前往大楚北境,薛破夜少不得给他们一些活动经费。
西门雷藏领着其他弟兄回去杭州官驿,而薛破夜径自连夜回到了家中,两位夫人早就从小石头口中知道了薛破夜回来的消息,正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都在大厅内等候,月竹更是亲自下厨,堡好了汤,等着夫君回来喝汤。
薛破夜心中也是极为想念两位夫人,陪着两位夫人喝了汤,虽有些疲劳,但依旧陪着二人说了好一会子话。
他自然不会将自己遇险的经过说出来,一切尽往好的地方说,免得二人担忧。
红烛点起,一番云雨之后,薛破夜抱着萧素贞丰润的身体,柔声道:“素贞,你……你真好!”在萧素贞身体上纵横驰骋的感觉实在很好,这句话发自肺腑。
萧素贞尝到夫君威猛的火力,此时就像一只温顺的小猫窝在薛破夜的怀里,柔嫩的手儿轻轻抚摸着薛破夜的胸膛,柔声道:“薛郎,你……你累了吗?”
薛破夜摸着萧素贞的肥美屁股,笑道;“怎么了?小乖乖,还没喂饱吗?”
萧素贞娇羞无比,轻轻打了一下薛破夜,撒娇道:“薛郎……你……你坏……!”
香玉在怀,旖旎温馨,薛破夜抚摸着萧素贞羊脂玉般滑腻的肌肤,心里却有一种空前的危机感,一向无所畏惧的他,此时的内心深处,竟然出现了恐慌的情绪。
这里是他的家,怀中是他的女人,杭州有他庞大的产业和人脉关系,这一切都是确确实实地存在着,但是这令人羡慕的东西,很有可能因为京都这场危机而变得一滴不剩。
自己如今身在其中,退是退不出来了,如果败了,就会败的很彻底。
他凝视怀中如玉的佳人,这个女人是相信自己能够保护她,才毅然而然地嫁给了自己,自己又怎能辜负这一番女儿心思。
为了保护这一切,为了保护自己身边的人,自己只能拼尽全力,在京都混乱的秩序中找寻到生存空间。
“我一定要赢!”薛破夜暗暗发誓,无论皇帝陛下是生是死,在这场政治博弈中,必须要寻找到稳固的生存空间。
“嗯……!”萧素贞一声呻吟:“薛郎……疼……!”
薛破夜听到销魂的呻吟,急忙去看,只见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攀在萧素贞丰满雪白的乳房上,刚才不经意间一用力,竟是抓疼了自己的心肝宝贝。
“宝贝……!”薛破夜亲了亲萧素贞的乳房,乳香四腻,温热无比,不由又有了反应。
萧素贞感觉到薛破夜下身硬挺起来,顶着自己的小腹,脸一红,声若蚊蚁:“薛……薛郎……你轻一些……怜惜我一些……!”
薛破夜温柔一笑,再次进入缠绵之乡。
一夜缠绵,次日一大早,薛破夜便起来,第一时间叫来了南怀毋和潘四郎。
在薛破夜那间一直收拾的干净整洁的办公室内,三人人相对而坐,南怀毋和潘四郎从大掌柜的脸色看的出来,今日谈话的内容,恐怕是极为紧要的。
“你二人算是我最信任的人,我一直将你们当成是我的心腹至交。”薛破夜在这密不透风的办公室内开门见山地道:“所以我今天要交托你们一件大事,为了我,也为了你们自己,你们必须要谨慎妥善地安排好。”
南怀毋和潘四郎一起起身,恭敬道:“全凭大掌柜吩咐。”
薛破夜平静地道:“从今日起,你们明面照样做生意,但是暗地里却要准备随时离开,领着大家离开杭州。”
南怀毋和潘四郎都是一怔,不明所以。
“大掌柜,你的意思是?”南怀毋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薛破夜缓缓道:“我也不瞒你们,京都出了事儿,具体什么事儿,你们也不必知道,但是这件事情,有可能连累到大家,所以一有变故,汉园的人都要撤离杭州。这件事情要悄无声息地安排,不能为外人知道,小潘,你要协助南大掌柜一起,做好撤离的准备,只要我从京都发来信号,你们便要做到立刻撤离,不要对这里有任何的眷恋……性命总是最重要的。”
京都一旦真的有变,薛破夜很有可能便要在这场混乱的局面中粉身碎骨,他不得不提前作出安排,至少要保证自己这些亲人心腹都能逃脱这场牵连。
南怀毋和潘四郎也从薛破夜的神情中看出此事的事关重大,心内都很吃惊,但一起恭声道:“是!”
南怀毋出去之后,小潘才上前低声道:“舵主,我近日也得到了消息,听说京都卫戍军队都开始蠢蠢欲动,莫非真的出了大事?”
薛破夜叹道:“大,恐怕天都要被捅破了。”
小潘微一沉吟,声音放得更低:“舵主,京都有变,咱们青莲照复国有望,这岂不是大大的好事?”
薛破夜瞥了小潘一眼,敲了敲桌子,道:“小潘,你坐下,我有话对你说。”
小潘见薛破夜神色严肃,缓缓在桌前坐下。
“小潘,论年纪,我长你一岁,算是你大哥了。”薛破夜正色道:“一直以来,在杭州分舵,不,在整个青莲照,我最信任的两个人,一个是绿娘子,一个就是你。”
小潘眼中划过感激之色,点头道:“舵主对潘四郎照顾有加,潘四郎铭感心内。”
薛破夜摆手道:“你我之间,就不需要说这种不必要的客套话了。”顿了顿,问道:“小潘,你我相处也有一段日子了,可是我至今还不知道你家乡在哪里。”
“我的家乡在川中。”潘四郎脸上显出一丝温情:“青莲照的骨干兄弟,大都出自川中地区,那是我们大蜀国的根基之地。”
“大蜀国?”薛破夜眸子深处闪过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轻蔑,区区后蜀,弹丸之地,在青莲照的口中却能成为大蜀国。
“小潘,你出自川中,这么多年来,感觉川中百姓的生活如何?”薛破夜凝视着潘四郎的眼睛。
潘四郎沉吟许久,才道:“能吃的上饭。”
这是一个很简洁的回答,却也是最好的回答,老百姓能够吃得上饭,这比夸的天花乱坠要好,也比贬的一文不值要强得多。
“比之前朝如何?”薛破夜又问。
潘四郎叹了口气,道:“舵主,我明白你的意思,若说生活,在大楚朝,其实比大蜀国更强一些。”顿了顿,苦笑道:“舵主,你将我当自己人,潘四郎也就不瞒你,咱们川中是青莲照的根基之地,我们很小的时候,就接受到青莲照的培养,他们教育我们,我们本是大蜀国人,却被大楚国灭了国,为了祖宗,咱们必须要推翻大楚,重建大蜀,这是……这是咱们自小就知道的理儿,从来不问缘由,只要一心有这个念头就是。”
薛破夜摇头道:“机器人吗?”
潘四郎一怔,不明白“机器人”是什么东西,只是道:“潘四郎七岁便加入了青莲照,拜了香火,更是记名在册,这青莲照的规矩,潘四郎是知道的,一朝踏入,要想出来……千难万难……!”
薛破夜摸着鼻子,含笑道:“小潘,你为何要说这些?你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
潘四郎看了看薛破夜,欲言又止,沉吟许久,才终于道:“舵主,自你让我来到汉园做事,这些时日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竟是说不出的平和,每日里活得很舒服……其实我有时候也在想,有这样的日子不过,为何要在刀口上舔血呢?”
薛破夜露出满意的笑容,喃喃道;“既然如此,复不复国,又有什么重要呢?”
潘四郎似乎明白了什么,点头道:“似乎也不怎么重要了。”
“哈哈……!”薛破夜大笑起来,迅即正色道:“至于我交托给你的事情,万万不能疏忽,我即刻便要动身返回京都,这边的事情,就交给你和南大掌柜了,一旦有信过来,你要保证大家立刻抛下一切,迅速而且悄无声息地离开杭州。”
“属下明白。”潘四郎也严肃起来,迅即问道:“舵主,我们……要撤到哪里?”
“一个安全的地方……!”薛破夜叹了口气,这天下之大,又能有什么地方安全呢?无奈地摇了摇头,许久之后,才道:“或许草原是一个不错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