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芜卿这话虽然说的极为犯忌,但却是实实在在的真话。
“我现在明白了。”小皇帝忽然道:“太后去将军府提亲,就是想拉拢大将军,让大将军成为他们势力中的一员……!”
薛破夜也皱起眉头,点头道:“先前我还想不通其中的关窍,如今看来,太后就是这个心思了。大将军若是和韩家结了亲,军方就会跟在太后身后,到了那时……可有些麻烦了。”
岚芜卿沉声道:“薛侯爷,你是说,太后……去将军府求过亲?”
薛破夜见岚芜卿神情严肃,一双看似混浊实际上锐利无比的眼睛中竟带着一丝惊慌,知道事关重大,点头道:“千真万确,是太后亲自上门。”
岚芜卿沉吟着,半晌之后,才对小皇帝一抱拳,正色道:“圣上,无论如何,也不可以让他们的亲事成功……否则……老臣斗胆进言,为了大局着想,圣上亦可向将军府提亲,拉拢大将军。”
小皇帝和薛破夜相视一笑,薛破夜道:“丞相,十多天前,我已亲自去了将军府,见到任思国,为圣上提过亲了。”
岚芜卿喜道:“他们答应了?”
“还没有。”薛破夜摇头道:“我看得出来,任思国对这桩亲事还是很满意的,也很期盼,但是这件事情关系到他们任家的前途,所以要请大将军裁决,一时还没有答复。”
岚芜卿皱起眉头,叹道:“圣上和侯爷或许还有所不知,大将军当初能够从普通的兵士成为一代名将,那是亏了阳武帝的器重,是阳武帝一手提拔上来,所以大将军对于阳武帝,一直是心存感激,不敢忘记的。”
“照丞相这样说,大将军对明月王一定也会爱屋及乌,带有感恩之心了。”薛破夜肃然道:“一旦太后与明月王联手,那么大将军感念阳武帝的恩德,很有可能会与韩家结亲……那可是我们绝不想见到的局面。”
小皇帝似乎也意识到其中问题的重要,脸色很不好看。
岚芜卿沉吟着,终于道:“不过大将军对朝廷素来是忠心耿耿,更是一个顾全大局的忠臣,虽说会感念阳武帝之恩,但若是要投在明月王麾下与朝廷对抗,倒也不大可能。”
“政治这玩意……谁也猜不准会发生什么。”薛破夜叹道:“不过丞相说得对,我们万万不能让太后与将军府的亲事成功……!”
小皇帝道:“师傅,你有什么好法子?”
薛破夜想了想,笑道:“法子倒有一个,恐怕也有些用,明日朝会时,圣上大可这样做……!”当下将自己的主意说了出来。
岚芜卿抚须笑道:“不错,薛侯爷这条计策妙极。”
小皇帝也笑道:“师傅,这亲事即使解决,可是三司六部联名帖子,那该如何是好?谁也不知道这些家伙心里究竟想些什么……那个孔不凡,据说与明月王颇有渊源,肯定是不会联名的……!”
“孔不凡是有才干的,他的父亲曾经教授过明月王,所以两家是有渊源的。”岚芜卿缓缓道:“圣上所言极是,这孔不凡孔尚书,恐怕就是第一个不联名的人。”
小皇帝想了想,道:“孔不凡这个麻烦,有什么法子让他联名吗?”
岚芜卿想了想,道:“要么逼他联名,不过这一招恐怕不好用,这孔不凡死守孔孟之道,又以孔子后人自居,是个很有性格的人,威逼利诱想来是不好用的。”
“威逼利诱无用……就让他从尚书的位置滚下去。”薛破夜冷冷地道。
岚芜卿点头道:“若是礼部尚书换成其他人,自然会容易处理的多,不过孔不凡做事谨慎,一直以来没有过错把柄,要想将他从礼部尚书的位置拉下去,并非易事,太后定然是要出来组织的,而且在明月王在京时期强行罢孔不凡的官,恐怕会惹出更大的乱子,除非咱们手上有铁证,逼迫孔不凡自动请退!”
“什么铁证?”小皇帝问:“咱们找什么样的证据?”
“要罗织罪名,普通的罪名是不成的,要找就找狠的。”岚芜卿肃然道。
老丞相受先帝托孤重任,值此危难时刻,他是不择手段也要维护小皇帝的皇权稳固。
“放心。”薛破夜眼睛一亮:“这事儿就交给我了……以孔不凡为山,咱们就敲一敲山,震一震虎,将孔不凡重重打一下,也让三司六部的其他人看一看。”
小皇帝听薛破夜这样说,松了一口气,这个世界上,小皇帝最信任的人,就是自己的师傅,他知道,在自己危难的时刻,自己的师傅一定会豁出性命帮着自己度过。
无论有多大的困难摆在面前,师徒二人齐心合力,一定会闯过去。
……
……
刑部大牢。
斑驳的墙壁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诡异而阴沉,这里是京都城内最黑暗的地方,没有阳光,没有自由,更不可能存在欢乐。
钢铁囚牢,森严卫兵,在这样的地方,不会有人想到生命存在的实质意义,有的只是时刻经受死亡在某一刻来临前的挣扎。
厚重的喘息,就像地狱中奄奄一息的野兽低吼,这样的声音不会在刑部大牢产生任何实质的意义,只是让这里的死亡阴霾气息更重,让囚犯们的心里感到更恐惧。
薛破夜在狱司长的带领下,走进了阴暗潮湿的地下囚牢,这里关押的都是重刑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都是刑部的精锐衙差。
沿着一条灰暗的道路前行,那些绝望的喘息声不绝于耳。
直行到一道铁门前,狱司长才停下步子,恭敬道:“薛侯爷,人就在里面。”
薛破夜透过铁门小小的窗户向里看了看,见到里面一个披头散发的囚犯背数条铁镣铐在墙上,点头道:“开门!”
“侯爷进去后,需要小心些,有事便唤小的。”狱司长恭敬道。
薛破夜摇头道:“带着你的手下,全都出去,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许进来……记住,是任何人……若是有人进来,那么……你的脑袋可以洗洗了……!”
狱司长感到薛侯爷冷峻的目光盯在自己身上,心里一寒,急道:“小的遵命。”打开铁门,迅即吩咐地牢的兵丁,纷纷退了出去。
推开门,薛破夜缓步走进去,顺手关上了门。
铁镣发出“跄跄”之声,那蓬头垢面的囚犯抬起头来,脸上血肉模糊,显然是在刑部受了不少的苦痛,只是那棱角分明的脸庞,薛破夜倒是认得出来,正是几日前刚刚擒下的青莲照刑堂堂主司马静伦。
薛破夜背负双手,凝视着司马静伦,与司马静伦带着怨毒之色的眼睛相接。
“司马堂主,朝廷的刑部大牢与你的刑堂相比,谁的手段更高明一些啊?”薛破夜淡淡笑道:“看来你吃了刑部大牢不少亏啊。”
司马静伦不怒反笑:“你这刑部大牢,在我眼中,不过是些三脚猫的手段,不堪大用……若是我刑堂审人,再厉害的角色,再严实的嘴,我的刑堂也能撬开……可是你这刑部大牢,到现在也没逼出老子一句话。”
“铜皮铁骨,钢嘴利牙,司马堂主倒真是一条好汉子。”薛破夜淡淡道:“刑部大牢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是却适合让人冷静下来,司马堂主在这里呆了数日,想必已经冷静下来了吧。”
“冷静如何?不冷静又如何?”司马静伦冷笑道:“你们又想耍什么花样?”
薛破夜冷然道:“如果没有冷静下来,你还可以继续在这里冷静下去,如果你已经冷静下来……我们该谈正事了!”
“正事?”司马静伦有些疑惑,但依旧冷笑道:“还想从我嘴里撬出你们想要的东西?别做梦了。”
薛破夜并不理会,在旁边呃一张凳子上坐下,凝视着司马静伦,淡淡地道:“我要你做为我件事情。”
“你说什么?”
“帮我做件事情!”薛破夜重复了一遍。
司马静伦以一种看待傻子一样的目光看着薛破夜,或许他心里真的认为薛破夜是一个傻子,否则怎么会让一个重刑犯帮他做事。
薛破夜就像看穿了他的心思,淡然道:“不要用那种目光看着我……如果你真想从这里走出去,真想报仇,就该与我合作。”
“报仇?”司马静伦眉头一挑:“你在说什么?我好像听不懂。”
“你听得懂。你比我更清楚,这次你们被一网打尽,绝非朝廷有多大能耐,而是你们青莲照内部互相争斗,有人出卖了你们而已。”
司马静伦脸色一变,咬牙道:“真是他做的?狗娘养的东西……!”
薛破夜冷笑道:“责骂并不能改变什么,他想你们死,那你呢,你想不想他死?”
“他虽不仁,我却不能不义。”司马静伦身体动了动,铁镣哗啦啦直响:“要他死,我也只会自己动手,我是不会将他卖给伪朝……更何况,我并不知道他的下落。”
薛破夜眼中充满嘲弄之色,讥讽道:“你自己动手?嘿嘿,我现在只需动动手指头,你就会死上一百回,凭什么说自己动手报仇。”
“即使报不了仇,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情。更何况冷堂主已经被救走,只要他活着,杨耀迟早都会为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惨重的代价。”司马静伦淡淡道:“你若想杀我,现在就可以动动你的手指头,我司马静伦若是眨一眨眼睛,便不是人养的。”
“匹夫之勇,怪不得会一败涂地。”薛破夜冷笑道:“若都像你这样子徒逞英雄,别说什么反楚复蜀,恐怕连自家性命都保不住。”
司马静伦一怔,眉头渐渐皱起:“你……到底是什么人?”
薛破夜看着他,缓缓道:“我是什么人,并不是问题的关键,如今的问题,是要平定青莲照的内乱……至少要让杨耀得到应得的惩罚,而你……需要从这里出去。”
“你要放我走?”
“这就要看你想不想走。”
“什么意思?”
薛破夜摸着鼻子,平静地道:“我现在想整倒礼部尚书孔不凡,要给他捏造罪名,而勾结青莲照的罪名……我想是不错的选择。你可以作为人证指控孔不凡……我会教你该说些什么,你愿不愿意?”
司马静伦哈哈笑道:“朝廷卑鄙无耻的内斗,也需要你们口中所谓的叛逆帮忙,看来大楚朝廷的官员,果然都是一些卑鄙无耻,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的家伙。”
“我是给你机会。”薛破夜沉声道:“我会派人将你提审至刑部大堂,作证之后,他们要送你回刑部大狱,这路上,我想会有一些突然出现的援兵救你离开。”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司马静伦淡淡地道:“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事儿,我司马静伦见得多了,只怕等我作完证之后,你就该杀我灭口吧?”
“当然有这种可能。”薛破夜淡淡地道:“不过你若想出去,也只有这一个机会,你想不想赌一赌?”
司马静伦凝视着薛破夜,瞧见薛破夜神情严肃,看样子并不像说假话。
若能得生,谁愿求死?
更何况,带着江湖气的司马静伦,有的是江湖上的快意恩仇之心,这次被总舵主杨耀出卖,还以为会死不瞑目,若是有机会逃出囚牢,去寻找冷烟云,合力报仇,这自然是极大的诱惑。
他沉默着,也在犹豫着。
薛破夜从司马静伦闪烁的眸子中看到了松弛,于是道:“你们不是一直想整死大楚朝廷的皇帝和官吏吗?礼部尚书,官也算够大了,只要你稍加配合,就能整倒一位尚书,这……对你对我,都不算坏事。”
地牢里潮湿的空气夹杂着腐臭之气,薛破夜说到这里,轻轻捂住鼻子。
司马静伦沉默许久,才道:“冷堂主如今身在何处?他……还好吗?”
薛破夜摇头道:“我并不知道他在哪里……这岂不是好事,等到朝廷知道他在哪里,反而不是什么好事吧?不过你应该知道,那夜救走他的,至少是七道武者,甚至可能是八道武者……我不想问你那位武者是谁,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既然有那么强的武者救他离开,那么冷烟云就一定不会有危险。”
司马静伦点了点头,淡淡道:“你想让我在刑部大堂说些什么?”
薛破夜知道,司马静伦这已经是同意与自己做交易了。
“有时候罗织罪名并不需要太复杂的过程。”薛破夜悠然道:“对付孔不凡,只需要一个足够的罪名以及貌似一些真实的罪证……不管是真是假,有时候就像游戏一样,很轻松地过关。”
……
地牢里的商议并没有花费太长的时间,反是薛破夜临走前,司马静伦忽然问道:“明月王是不是已经进京了?”
薛破夜眉头一皱,看着司马静伦:“你知道?”
司马静伦冷冷一笑,不再说话。
“你知道些什么?”薛破夜淡淡地道:“想说就说,不想说……也没有关系。”
司马静伦道:“或许有一天我会告诉你,但……不是今天!”
薛破夜眉头皱得更紧,淡然道:“明日刑部便要提审你……如果顺利,你明天就能够放手去找杨耀。”
“我与你是交易,所以我不可能感谢你。”司马静伦道:“但是,我不得不说……和你做交易,实在很痛快!”
薛破夜没有说话,背负双手,缓缓离开了刑部地牢。
狱司长见到薛侯爷出来,这才挥手令部下进入地牢守卫,自己迎上前来,恭敬道:“大人审完了?”
“审完了?”薛破夜冷冷地道:“本官审过什么?”
狱司长一怔,薛破夜已经淡淡地道:“本官今夜未曾来过,你也未曾见过本官……你明白吧?”
狱司长立刻醒悟,急忙道:“小的从未见过薛侯爷来过刑部大牢。”
薛破夜点了点头,快步出了刑部大牢,转过小巷,就见一辆马车停在那里,驾车的车夫正蜷在车座上,只打瞌睡。
夜入刑部大牢,薛破夜做得极为谨慎,并没有带来太多人,这车夫,乃是一名羽林卫化装而成。
薛破夜走到近处,咳嗽一声,沉声道:“方辽,咱们走!”
他登上车辕,掀开帘子,正要入车厢,鼻中忽地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那香味说不出的熟悉,他皱起眉头,尚未反应过来,却觉背部一硬,一个声音道:“不要动,一动就杀了你!”
只见本来打瞌睡的羽林卫车夫方辽,竟在薛破夜欲要进入车厢的一霎那,悄无声息地探出一把锋利的匕首,顶在了薛破夜的背上。
薛破夜竟笑了,平静道:“你……要杀我?”
方辽没有回答,薛破夜已经接着道:“这天下人,我相信,只有你才不会杀我……嘿嘿,你不是方辽,方辽的身上,可没有这种香味。”
身后的“方辽”冷笑道:“那你说我是谁?”
薛破夜叹了口气,声音有些激动:“你是我永远忘不了的人,你是我时刻牵肠挂肚的人,你是我一直在担心的人……好姐姐,一见面就要动刀动枪吗?”
“噗嗤!”
身后传来一阵笑,一个柔媚的声音道:“油嘴滑舌,花言巧语,你真的牵肠挂肚担心我吗?”
薛破夜感到匕首收走,这才转过身来,凝视着“方辽”,只见在月光之下,肤白似羊脂,珠圆玉润,丰润妖娆,那荡人心魄的幽香扑鼻而来,眉目如画,嘴角带着妩媚的笑容,不是自己日思夜想的绿娘子,那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