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刘琦向赵宠询问了关于典韦的事,赵宠也不瞒他,随即向刘琦做出了详细的解释。
“刘公子,实不相瞒,那典韦按道理来说,乃是勇猛的豪士,理应重用……然其原先有案底在身,他曾为襄邑人刘氏复仇,杀害了睢阳人李永。”
刘琦一边纵马,一边细品赵宠的言下之意。
他觉得这个理由解释不通。
在汉朝,恣意复仇的豪侠的行为在法律上是不被允许的,杀人者死,乃是高祖入关中咸阳时,约法三章定下的第一条律,此后四百年,汉律虽然在不断变更,但这一条却一直作为汉律的宗旨,从未被移除出去。
但随着汉朝以经学治国,礼与法之间开始出现了博弈,汉代法律在实施时开始受儒家道德规范的干预。
由于以家族为单位的宗法社会规定了这个时代的人有为家族付出的义务(复仇也是一种义务),再加上儒家礼教强调的人伦观念,使民间人对复仇大多持肯定态度。
因而,豪侠典韦替刘氏复仇的行为,在民间,特别是典韦的家乡己吾与邻近的刘氏故乡襄邑,是会得到认可的。
他杀人后遁逃,一直坚持到改元大赦,去了罪责。
按道理说,身为豪侠的勇士典韦,为乡人报仇,虽触法律,但于礼并无不合,去罪入了军营,应该是有一番发展……不应该只是一名普通的军卒。
迎着刘琦疑惑的目光,赵宠无奈的将下话说完。
“典韦杀的那睢阳人李永,曾任富春长……别人或许不当回事,但张府君,却绝不能……唉!”
刘琦恍然而悟,这就不奇怪了。
汉朝县君所辖之县中,万户以上为令,万户以下是为长,富春长是为一县之首。
被典韦杀死的睢阳人李永昔日最少有三百石的秩俸在身,而在东汉末年,能够担任地方一把手的三百石官,除了那些被‘举贤良行策问’‘军功受任’或是‘因地方需求的特殊选举’外,大部分都是举孝廉出身的。
桓灵时期,被举贤良的人基本没有,就是有,也不会大费周章的‘问策’出了一个贤良,只是封他个三百石的地方县长,那纯粹就是朝廷闲出屁。
有军功受任的,例如刘备,即使卸任,大多也会因战事而再次被征调,不会轻易回家赋闲。
‘特殊选举’一般都是有大事而进行选举,如‘出使绝境’‘平定战乱’‘黄河决口’等,而能够解决这种问题的,也多是地方大豪,如贾龙、任岐那样的豪强为平马相称帝之乱,不需遵从‘三户法’就可以在地方受任,类似特批。
像李永这样,中规中矩的按照‘三互法’原则,身为睢阳人,而去富春县上任一把手的,基本就可以定性是走正轨的察举路线出身的。
也就是说,身为任侠的典韦,为了替人复仇,杀了一个举孝廉出身的士人!
就算是改元大赦获得免罪,可以投身陈留义军中……但有‘八厨’称号的名士张邈,怎么可能会升迁典韦?
让一个杀了士人的豪侠,天天在一个有八厨之名的清流名士眼前晃悠?
或许,这也是典韦日后放弃了郡国级的张邈军——而转投于还是处于依附张邈阶段的曹操——麾下的夏侯惇的原因。
……
刘琦一边纵马,一边在心中暗道:“以目下典韦的心境,遇改元大赦后褪去罪身,从军入伍,本应是想有一番作为的,但他一直被陈留系的军官们刻意打压着……想来今日之事,也是其心中的压抑太多,一时激愤而做出的冲动行径。”
“不过,此人为替乡人报仇擅杀士族孝廉,我若招降此人,在父亲那边,也得想个办法推搡过去才是。”
正筹谋着,却见前方一骑飞马向着己方赶来,正是赵宠麾下在前方追踪典韦的骑士。
“司马!典韦就在前面,他眼下已是离了大道,奔东南小路而走了。”
黄忠略一沉吟,道:“他定是见无法甩脱那些精骑,故而转大道南下,估计是想蹿入山林,摆脱我等的追逐,若是让其遁入霍阳山脉,再想擒之,只怕是难了。”
刘琦皱起了眉头,催促道:“加紧去追,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典韦遁走!”
“诺!”
……
一众人等快马疾驰,奋力追赶了一会,终于是追上了赵宠先前派出去的骑卒,同时也看到了典韦的身影。
典韦的身手矫健,足力甚捷,此刻正在前方迅速的向着霍阳山的方向快速奔驰着……
但他脚力再快,耐力再好,终究也是个血肉之躯,跟战马相比,犹是相差甚远。
赵宠麾下的骑兵,若是想要追上典韦,早在一开始就追上了。
但由于得到的是生擒之令,那些陈留郡骑士不敢擅使弓弩射之,然近处相搏,又恐被典韦伤了性命,因此只是不远不近的追逐着,只等后方大部人马前来增援。
刘琦在战马上,依稀地望向典韦的背影。
他身着札甲,身材庞大,手中持着一根长戟,正在快速的跑着。
在刘琦的印象中,袁术从虎贲军中带出来的纪灵,是他在这个时代见过身材最为高大壮硕的人。
但是,这个记录今天被刷新了。
跟现在正在远处奔跑的典韦相比,纪灵还是小了一号。
从背影看,刘琦估计典韦的身高可能都快接近两米了,他身材宽大的背影,犹如一只身着甲胄,能够直立行走的巨罴!
刘琦吩咐张任和魏延:“你二人,引人从左右绕过典韦,在前方拦住他的去路,剩下的人从后面包夹,将其围于马阵之中!”
张任和魏延领命,随即率领骑兵,从左右包夹而上。
典韦奔走的时间较长,此刻体力已经不支了,突见张任和魏延的两路骑兵,一左一右从两面包夹,超过他去了前方……
他心中明白,这是对方的大部人马到了,这是要包夹他的去路,不让自己逃脱。
典韦是个莽夫实人,做事好凭喜怒,从不计较后果,也不愿多做筹谋。
他见已经逃脱不了,索性也不跑了。
典韦站在原地,转过身,将长戟持于胸前,昂首挺胸的站立原地,任凭这些骑兵奔上来将他包夹。
一众骑兵很快就围绕成了一个大圈,将典韦包围在当中。
典韦调整了一会因为奔走而不匀称的呼吸,虎目扫视了一圈在场的这些骑兵,最终将目光落在了赵宠身上。
“赵司马!你当初去己吾招募某家,可并未曾言会有今日之事!”
他此刻因为奔跑,气息不甚匀称,但声音却依旧如同巨雷,响彻于旷野。
赵宠被典韦喝斥的面皮发烫,他强自道:“汝违反军规,不分尊卑,伤友军之士,还敢来质问于我?”
典韦咬牙切齿地道:“某家食大,与寻常人不同,你又不是不知,为何不与调停?况且某自打归于汝麾下后,颇有功劳,汝平日里不提携与某家便罢了,为何还时常打压?某家这也是忍无可忍了!”
说罢,便见典韦将长戟扎入地上,喝道:“今日之局,有死而已,你们哪个想取某性命,自行上来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