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青一声“得罪”,挥拳就往上闯。鲍旭本来还想故作大方,回应个“让你三拳”啥的,但燕青来得太快,一时间只顾抵挡,却开不得阔口了。
你盘我旋,转瞬间已过了一二十个回合。鲍旭吊梢眉高扯,三角眼圆睁,呼喝如雷中,两膀上肌肉坟起,一掌掌劈出,宛如刽刀阔斧般森然相向,身手大开大阖,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刚开始他还怕使出全力时,燕青抵挡不住,但只斗得数合,就发现燕青身形快捷,招数精奇,攻防拒守并有法度,如此劲敌,自己出尽全力犹未必能胜,岂容留手?当下全力施为,出手间气势更足,招数更猛,那一股杀场上血腥煎熬出的凶戾之意弥散开来,骇人心胆,周围的流民当不得其锋,纷纷后退,梁山众喽啰却是齐声喝彩打气。
众子皆喧哗,英杰独沉静。燕青如龙游曲沼,狐步疏林,穿梭于鲍旭攻势之中。其进也,似鹭起圆沙,其退也,则鹤盘远势,其趋也,宛俊鹘穿云,其击也,若翡翠窥鱼。身形百变,做电光石火之舞,顾盼八面,凌厉生姿,以浪子之逍遥适意对抗丧门之铁血肃杀,丝毫不落下风。
这时,左近营中的众头领闻讯而至,都站在西门庆身边高处向场中观看。眼见燕青和鲍旭斗得精彩纷呈,无不喝彩:“好一个了得的少年英杰!”
西门庆满面喜色,击拳道:“好一个浪子燕青!果然是名下无虚!”
周围众好汉皆问道:“四泉哥哥怎知此人名号?”
西门庆突然瞪大了眼:“休得多问,快看!”
众人心下一凛,齐齐注目场中。这时燕青脚下突然加力,身形更是快了三分,批亢捣虚,直抢进鲍旭的空门里来。鲍旭虽然力大招沉,但狂风不终朝,暴雨不终夕,已经出尽全力的他再跟不上燕青掣电一般的身法,顿时门户一乱。
若是战阵之上搏杀,鲍旭提了丧门剑,蹈锋步险,冲阵破军,臂挟生虏,口衔人头,引健儿连城直进,燕青纵然艺高,未必就能胜过他去。但现在二人单打独斗,鲍旭又不能下死手,所以只是游斗四五十合工夫,就被燕青捉着了破绽,直抢进来,制住了枢纽要害。
此时燕青控住了鲍旭双臂关节,只消一翻手,就能将鲍旭直摔出去,但燕青心思一动,暗想道:“水注五分,器便稳;帆使五分,船便安。”当下身形一晃,向后飘然而退,向鲍旭抱拳道:“鲍头领力大招沉,果然是好武艺!现下你我二人难分胜败,就此平手如何?”
燕青身法如电,倏忽进退,等闲小喽啰哪里能看得出其中奥妙?听到燕青如此说,还以为这后生心下怯了,这才出言求饶,无不欢呼鼓噪起来。
倒是西门庆身边一众头领见识高明,对场中胜败洞若观火,西门庆点头赞赏道:“徒有一身好武艺,亦不过一勇之夫;难得兼具如此胸襟,浪子燕青,真人杰也!”
没遮挡穆弘叹道:“兄弟似这少年这般大时,犹在乡中好勇斗狠,若不是追随了四泉哥哥,岂有长俊之日?难得这位燕青小哥少年磊落,兄弟见猎心喜,这便下场去与他讨教几招,顺势请他上山坐把交椅!却不知四泉哥哥意下如何?”
还未等西门庆回话,就听场中一声暴喝:“住口!”原来是丧门神鲍旭翻脸一声吼,将周围小喽啰的鼓噪声都压了下去。
众头领皆暗道:“这个丧门神恼了!这位燕青小哥算是捅马蜂窝啦!”
谁知鲍旭并没有拽出丧门剑扑过去和燕青拼死,而是向燕青躬身一揖,大声道:“胜就是胜,败就是败,妆甚么幌子?方才燕青小哥手下留情,没叫俺老鲍出丑,俺承你的情,这里谢过!方才这一仗,却是俺老鲍输了!”
这一下大出众人意料,杨志叹道:“看那鲍旭其貌不扬,想不到竟是恩怨分明的一条好汉!四泉兄弟用他做军法官,有人还暗中不服,今日却又如何?”
几个背地里发过牢骚的人都红了脸,抱拳俯首道:“今日方知四泉哥哥知人善任,小弟们知错了!”
西门庆笑道:“鲍旭虽然新上梁山,却是是非分明的一条好汉,咱们梁山的老人,焉能被他比了下去?众家兄弟现在开始,亦要努力!”
众人齐齐应诺一声,刘唐却叫道:“哈!大家快看!焦挺兄弟似乎又要和这位浪子小哥动手了!”
鲍旭坦然认输,燕青亦佩服他心地的光风霁月,二人客气几句,都有了结交之意。这时旁边的焦挺观战多时,插口道:“方才我见燕青小哥身手了得,显然是受过名师的传授,高人的指点,尤其是在最后的擒拿手中,似乎还掺杂着相扑的技法?”
燕青吃了一惊,抱拳道:“这位好汉好眼力,不敢请问尊姓大名?”
焦挺还礼道:“在下梁山没面目焦挺,家传的相扑手段,因此认得燕青小哥招数中的首尾。我看小哥拳脚功夫虽高,但更有一身不俗的相扑技艺,在下不才,想跟小哥切磋一下相扑之术!”
听到此言,四下里轰然叫好。焦挺的相扑技艺,梁山无对,鲍旭输给了燕青,焦挺出马,必然能赢回来——而这也是焦挺挑战的本意,鲍旭虽然认输,但梁山的面子却不能丢,尤其是今天四泉哥哥领兵,若让这少年连战连胜就此走了,没的弱了兄长的威名。
燕青也是少年心性,听到焦挺要和他比相扑,心下顿时骚然起来。他的相扑自小练起,打遍河北没有对手,眼见焦挺虽生得面相晦暗,但腰健臂长,步缓眼快,决然是个劲敌,胸臆间一团傲气包裹的技痒哪里还能按捺得住?
当下甩下上盖衣衫,大声道:“焦头领,小乙今日领教高明!”
上盖衣衫一脱,露出雪练般一身白肉,上面刺着靛青的花绣,就如同玉栏杆上铺了软翠。四野众人呼吸一窒,目眩神迷十余息,突然轰雷般爆一声彩。
周围流民中突然有人高喝道:“原来这个燕青就是大名府的那个燕小乙!他是咱们河北头一条好汉玉麒麟卢俊义的弟子,浪子一身相扑,天下无对!”
流民都是河北人,同是河北人的燕青要和山东梁山的头领比相扑,自然要替燕青加油鼓劲儿。于是众流民和梁山喽啰们这般夸胜,那边道强,场上还未交锋,场下却已经开了嘴仗,气氛陡然热烈。至于是因为什么才打起了这一架,这干人早已经忘到了脑后。
乱人呼喝声中,焦挺也脱膊了,露出黑铁塔一般的身躯,晃着膀子进了场中心,与燕青相对行礼。
礼毕,两个人拉开架势,绕着无形的圆心互相转起了圈子,捉摸着对手的破绽。陡然间,燕青猱身而上,闪电般正插手拽住焦挺的“软门”,同时下把“底衩”,上右肩顶;焦挺撤步,一手把住燕青小袖,一手就去把“中心带”,一转身间,“背挎”就要使出来了!
不知何时,四下里杂声都寂,众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却只见燕青早已顺势搂住了焦挺的腰,往起力拔,同时使上了“窝钩”……
“好!”流民异口同声地喝了一声短促的彩。
彩声未息,形势突变!只见焦挺眨眼间“摘钩”,上“左脚泼脚”,燕青漂亮地闪过。流民们正想发出失望的叹息,却又被焦挺接下来的闪电一击勒住了喉咙——就看焦挺疾转身一招“得合勒”,这下燕青闪无可闪,避无可避,是非败不可!
星飞电掣之间,燕青一个“珍珠倒卷帘”,放软的身段有如灵猫小鼠一般,钩着焦挺的手臂直翻了个儿,毫厘之差地将焦挺的这一记杀招给躲了过去。这一下死里得活,正是于奇险中见功力,河北流民和梁山喽啰尽皆震天价地喝彩。
焦挺一招走空,再次和燕青拉开距离,转起了圈子,心中暗赞:“好一个浪子燕青!恁地了得!自出道以来,这还是第一个闪开我焦家绝技之人!若论技巧,我可不是他的对手,还是一力降十会为上!”
想到此处,焦挺挺身而进,出手就揪住了燕青的“磨盘领”,大力按下,只消按得实了,燕青就休想再施展开轻灵的身手。
燕青哪甘示弱?虚领顶劲,往起挺身。焦挺暗喜:“敢跟我比力气?你输定了!”一个裹步进身,已经使上了“直别子”,一百多斤的身躯借势直撞过去,倒要看看虽长身却玉立的燕青如何抵挡!
说时迟那时快,就见燕青借焦挺冲撞之力突然撩腿,和焦挺去别他的那条腿彼此相勾,向后直荡起来。这一来二人皆是一腿凌空,一腿独立,正是一招“夜叉探海势”,就此你我厮揪,相持不下。
只是这一势燕青是有备而发,焦挺是仓促应战,燕青着地的那一只脚就像擎天的玉柱一般,牢牢钉在那里,焦挺维持身子平衡的那一只腿却显得虚浮了许多。
此时的焦挺心中雪亮,燕青这一下是以技破力,妙到巅峰。现在只消他手牵脚荡,引动自己平衡不稳,自己非颓倒不可,中间竟无半分缓和回旋的余地。眼看落败在即,焦挺心中暗叹道:“罢了!罢了!三哥平日里教诲得没错,果然是强中更有强中手,一山还比一山高!今日我焦挺输得不冤!”
焦挺想要脱困,有所不能;燕青虽可以放倒焦挺,却又不愿,两个就此僵持起来。正当此时,却听高处山坡上有人大笑道:“四弟,若不是小乙哥手下留情,你早已经输得一败涂地!你还不住手,更待何时?”这正是:
笑看此间腾龙虎,怒对他方舞风雷。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