邕州地处广南西路,如今正是春光灿烂的时节,草长莺飞,阳光明媚。百越之地一片生机勃勃的气象。
侯仁宝已经是年近古稀的老人了,仆人们将木椅搬到院子里,垫上软绵绵的棉垫,扶着侯仁宝坐了下来,不过是四五月份而已,广南的阳光温暖宜人并不炎热。侯仁宝沐浴在阳光下,脸上的神色渐渐轻松起来。
“恭喜侯大人,皇上加封您为交州一路水陆运转使。这南征大瞿越国之时,侯大人可得首功啊!”邕州通判余明义笑呵呵的拍着侯仁宝的马屁。
“都是为皇上效力,又有什么功劳……”侯仁宝懒懒的动了动大腿,略微直起上身。这儿的人根本就不明白他的心意。当初卢多逊得势,侯仁宝是赵普的妹夫,被卢多逊一口气从西京洛阳赶到四千六百里外的邕州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侯仁宝一心只想回到洛阳,可是熬来熬去,熬了整整七年。可算盼到赵普重夺相位,本想借着这股东风回到洛阳。可是没想到的是,交州刚好出了乱子,赵德昭一句话,叫侯仁宝留在邕州严加戒备,随便将交州的情况上报朝廷。
好容易谢慕华监军,杨延彬领军,快要来到邕州了。可是赵德昭又是一道旨意,要侯仁宝担任交州一路水陆运转使,协助监军谢慕华一同出征。
侯仁宝嘴角微微抽了抽,已经是快到七十岁年纪了,还要出征大瞿越国,这刀兵一起,车马劳顿。自己是不是还能回到洛阳,可就难说的很了。其实侯仁宝也并不是没有想过,索性告老还乡,辞官不做好了。可已经做了一辈子的官,手中的权力拿起来容易,放下去可就舍不得了。或许,愿意放弃官员的身份,甘于成为一介平民,既需要勇气,更需要境界,绝大多数的官员都难以做到,侯仁宝也不例外。
余明义微微一笑:“侯大人,过不几天,那谢慕华就要到邕州了……”
“大胆,谢监军乃是二品大员,南征监军。你怎敢直呼其名?”侯仁宝警惕的左右看了一眼,他虽然老迈,眼力倒还不错,只见家仆都远远的忙碌着,想必没人听到余明义的话语,这才松了口气。
余明义轻轻的往自家腮帮子上打了一巴掌:“是,是,该掌嘴!”
侯仁宝在官场一辈子了,余明义也算是赵普一系的人。如今谢慕华如彗星一般崛起在大宋官场,在许多地方都在和赵普等人争夺利益,尤其登闻鼓一案,李崇矩被贬到西京。两人在朝中表面上看起来有说有笑,背过脸去就难说了。现在谢慕华就要到邕州来了,余明义自然要表表忠心了……
侯仁宝低声说道:“这次南征,水陆并进。料想取胜并无难事,皇上有言在先,南征只许胜不许败,许仲宣坐镇邕州,负责大军后勤。老夫也要随军出征,到时候便安排你和岭南运转副使周渭一共辅助许仲宣!”
余明义大喜过望:“多谢大人栽培!”
侯仁宝淡淡的说道:“你跟着老夫来到邕州都已经七年了,也谈不上什么栽培不栽培的。这一次打胜之后,只盼能回到洛阳老家便好。到时候老夫自然会向赵相公保举你……给你调回京师吧!”
余明义心中激动无比,可算是熬出头了……到时候回到东京。侯仁宝再和赵普美言几句,若是赵普肯提携一二,那仕途便是一片光明。也不枉了自己在邕州陪着侯仁宝待了整整七年。
“那全州团练使孙全兴和宁州刺史刘澄……”余明义脸上泛过一丝笑意。
侯仁宝笑道:“孙全兴是个莽夫,天不怕地不怕,从来不听别人号令。他手下有将近两万人马,论起官职,也不亚于杨延彬。那杨延彬只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就仗着杨继业的威名,加上谢监军是他妹夫,这才当了南征指挥使。孙全兴岂能服他?”
侯仁宝接着说道:“宁州刺史刘澄从广州出发,他从水路进攻。杨延彬对水军之事并不熟悉,况且水陆两路号令不通。刘澄登陆之前,他们怕是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
余明义忙不迭的说道:“那是,若是没有侯大人从中周旋,水陆两路大军如何协同?”
侯仁宝微微一笑,却不言语。他心中忽然泛起一股豪意,那个把东京城闹得天翻地覆的谢慕华就要来了。侯仁宝倒要掂量掂量,谢慕华到底有多少分量,居然敢在朝中和赵普分庭抗礼!
……
“监军大人,前方就是邕州城,侯大人身体不适无法出城远迎,还请监军大人恕罪则个!”余明义带着十多个随从,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出来迎接谢慕华来了。
谢慕华也不生气,脸上还挂着那副懒洋洋的微笑:“既然侯大人身体不适,理应在下前去探望才是。不知全州团练使孙全兴大人到了邕州没有?”
余明义腹中暗骂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从开封府来的部队都到了邕州,全州的要说还不到,难道孙全兴带的是一群乌龟么?余明义心中暗骂,脸上还陪着笑:“孙大人已经来了好几日了,想必是在邕州城里候着大人呢!”
谢慕华笑嘻嘻的扭头看着杨延彬:“指挥使大人,全州团练使孙全兴大人是大宋名将,跟随先帝出生入死、用兵如神。你们相见之后要多亲近亲近!”
杨延彬应了一声,这次出征是杨延彬首次带着过万大军出战。整个攻打大瞿越国的战局全部由他一人操控,谢慕华也说了,只在战略上给予指示,其他的全部由杨延彬自行安排。杨延彬不过二十岁年纪,早已跃跃欲试了。
谢慕华和杨延彬进了邕州城里,也不休息,马不停蹄的就朝侯仁宝家前去“探望”。一到侯家,跟着余明义和管家直到侯仁宝的内堂。这一见,果然是重病在身,侯仁宝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说道:“谢大人,下官身体抱恙,实在是无法下床见礼,还请大人恕罪!”
谢慕华见侯仁宝支撑着要坐起来,急忙抢上前去,将侯仁宝扶住,取过一床被子垫在侯仁宝的身后,拉着他的手说道:“侯大人德高望重,在邕州为官造福一方,谢某实在佩服的紧,如今侯大人身体不适,在下又怎能要侯大人抱病出征呢?”
“不……咳咳……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下官说什么也要跟随大人鞍前马后……”侯仁宝只说了几句话就咳得面红耳赤,口水喷了谢慕华一手。
谢慕华笑呵呵的说道:“无妨,南征之前皇上已有吩咐,此间事宜在下就可定夺。侯大人为国为民,皇上知道了也定是极为赞赏的。况且在下和赵相公份属同僚,又怎能眼睁睁的看着侯大人如此辛劳呢?”
侯仁宝侧过脸去,一脸痛心疾首的样子:“只恨下官年纪老迈,早不病晚不病偏偏此时才病倒。南征是何许大事,唉……大人……”
“侯大人就安心养病吧……”谢慕华脸上笑容一丝也未减少,心中怒气却渐渐上涌。侯仁宝仗着自己是邕州地头蛇,又是水陆运转使,自忖没有他的配合,南征大军必然困难重重,如今自己刚到邕州,侯仁宝就称病不起,给自己个难堪……这些人啊,争权夺利的时候能不能看看国家在做什么?
“是啊,侯大人,养病要紧,既然谢大人已经说了。侯大人就先好好休养!”余明义心中暗自得意,看来谢慕华是真拿他们没办法,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要是少了在邕州知根知底的人,谢慕华想要同时指挥三路大军,简直是痴人说梦!
侯仁宝刚刚点头,就听见谢慕华说道:“侯大人,只是南征之事刻不容缓,既然如此,侯大人只管休息。这水陆运转使一职,就请余监丞暂代好了!”
“什么?”
侯仁宝差点没掀开被子跳下床来。
余明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区区一个邕州通判、将作监丞。只不过是六品小官而已,在这些大人眼里跟一个芝麻绿豆没有区别,却不想谢慕华突然一口叫了出来,要他暂代水陆运转使。余明义的心忍不住狂跳起来,攻打大瞿越国,没有人想过会失利。这份功劳简直是拿定了。
谢慕华悠悠的说道:“侯大人在邕州多久,余监丞就在邕州多久!想必对邕州、交州事宜都是极为熟悉的。这水陆运转使一职,由余监丞暂代是最合适不过了!”
再牢固的堡垒,只要内部一动摇,就不再是堡垒了。
余明义只觉得头脑昏沉沉的,只要他一点头,便可以扶摇直上,交州一路的水陆运转使……虽然是暂代,但是立下功劳之后,皇上要是论功行赏,说不定真个给他转了正职,那可是官职上的“三级跳”啊!
“咳……”
余明义顿时清醒了过来,低着头偷偷看了看侯仁宝,只见侯仁宝双目怒视自己,余明义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是,一点头便是飞黄腾达,可是这一点头就是得罪了侯仁宝和赵普……如今赵普身居相位,要是想对付他,比捏死一只蚂蚁难不了多少!看看现在还流放的卢多逊就知道了……
“多谢监军大人,只是下官才疏学浅,实在担当不起啊!”余明义狠狠心,终于将快要到手的官位给推了出去。
谢慕华点点头:“既然如此……”
谢慕华忽然扭头唤道:“周大人!”
侯仁宝一愣,微微起身朝门口望去。
只见一名五十余岁的魁梧男子大步走了进来,一进门就抱拳道:“侯大人,下官一听说你抱病在床,就急忙赶来探望,可还是比谢大人慢了一步啊!”
那人正是许仲宣的副手——岭南运转副使、周渭。
侯仁宝喃喃道:“不敢当……”
却听谢慕华大声说道:“侯大人染病不起,可是南征之事刻不容缓,不知这交州一路水陆运转使一职,周大人可愿暂代?在下知道周大人乃是恭城人,对广南西路是再熟不过了!”
周渭抱拳笑道:“南征乃是国家大事,敢不从命?”
谢慕华笑呵呵的看着侯仁宝:“侯大人,这下你可以安心养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