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惟吉和曹琮看着那位少女对着自己这一桌走了过来,心头不禁有些疑惑,那名女子居然真的在这一桌落座了,笑吟吟的看着潘惟吉道:“潘公子可认得小女子?”
曹琮顿时松了口气,无论如何也不是自己惹的麻烦,于是便幸灾乐祸的看着潘惟吉。潘惟吉傻了眼,这个女人?跟自己有关系?不对啊,自己很久没有在开封府待过了,就算是去喝个花酒,也是去找楼子里的姑娘,不应该跟外边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发生不应该发生的关系啊!就算是发生了,自己也应该有印象,怎么看着这个姑娘,一点印象都没有?难道是那天自己喝多了?
潘惟吉百思不得其解,便壮着胆子问道:“敢问小娘子,可是来寻在下的?”
那女子掩口笑道:“小女子都能叫得出潘公子来,如何不是来找您的?”说罢,水波般的眼角朝曹琮斜了斜,曹琮会意,哈哈大笑道:“我有些醉了,去找掌柜的讨口茶来吃!”便起身朝柜台走去了。
那些酒客心里自然是暗自鄙夷,这些狗少在开封府又糟蹋了一位良家女子。看着潘惟吉的眼神,也带着点嘲讽的味道。只不过潘惟吉从小都这么被人看惯了,也不以为然。既然这位女子是来找自己的,索性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小娘子来找在下何事?”
这位女子看起来颇有气度,不像是一般人家的女子,潘惟吉说话也注意了些分寸,不再口口声声自称老子,而是言必是“在下”了。那女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收了起来,左右看了看,只见没有人在一旁了,便低声对潘惟吉说道:“少爷,小女子乃是你姐姐的贴身丫鬟。”
我姐姐?潘惟吉差点没把刚喝进口的酒给喷出来,谁都知道潘太师就一个女儿,现在还没有出阁呢,自己家里的丫鬟还能不认识?潘惟吉冷笑着看着这个女子道:“撒谎撒到这里来了,虽然你是个女子,本衙内从来不打女子,但是也容不得你在我面前胡言乱语。潘府上下,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那女子也不惊慌,低声说道:“少爷,小姐很想和你见上一面,十日之后,在州桥的雪月阁相会。潘少爷,若是你不去的话,只怕会后悔终身!”
这位自称是丫鬟的女子,说完这句话便站起身来,欠身给潘惟吉施礼,跟着迈着莲步离开了酒楼。潘惟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着走过来的曹琮,无奈的苦笑一声:“不知道这女子是不是患了失心疯?”
曹琮诧异的看着那女子的背影,问道:“怎么了?她找你有甚么事?”
潘惟吉本来话就已经到了嘴边,不知道怎地,又给咽了下去,摇头道:“没事,没事。咱们接着喝酒!”
……
十天的时间过得飞快。谢慕华已经集结好了部下,从开封府北门浩浩荡荡出发了,皇帝赵德昭亲自率领诸位大臣相送。可是,这些人里边却没有孤独落寞的潘惟吉。谢慕华的家眷也被皇后接到了皇宫里,名义上是好生休养,其实便是暗中监视。只不过,两位夫人得了谢慕华的承诺,也不害怕宫中会对她们有什么不利。
萧月影居然真的跟谢慕华一道去了雁门关,谢慕华这么做,知道内情的人,都觉得他是在玩火。要知道,去雁门关就是为了跟斜轸开战,可是谢慕华居然敢带着辽国的公主去雁门关去,难道就不怕关键的军情被萧月影出卖,会导致宋军大败吗?可是谢慕华已经这么做了,别人也没法说什么。只得暗自祈祷了!小周后继续坐镇开封府,谢慕华没有带她去雁门关,自然有自己的用意!
十日的时间转眼即过,这一天,天气已经不太热了,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已经穿上了秋装长衫。潘惟吉一大早起来就开始发呆,他的父亲潘太师还没有回到开封府,要在雁门关等着和谢慕华交接。偌大的太师府里,人并不多。潘惟吉洗了把脸,坐在廊台上看着天上的浓云,嘴里咬着一支草根,心里想的到底是不是要去雪月阁。那个女子说的话简直有些莫名其妙。但是潘惟吉的心中却有些怪怪的,压抑不住自己想要过去看看的欲望!
“去就去!”潘惟吉将口中的草根吐到廊台下的池塘里,冷哼一声:“不过就是个女人,难道还能吃了老子不成?”
街上的行人不少,州桥那里尤其热闹,走江湖卖艺的,摆地摊算命的,各种各样的小吃,琳琅满目的杂货,穿着新衣服的孩子,低着头羞答答走在路上的大姑娘,还有众多趾高气昂的书生,州桥是开封府的缩影,而开封就是大宋的缩影。这里的热闹繁华,证明了开封府无愧于如今世界上最大最繁华最壮丽的城市!
潘惟吉穿着一身黑色长衫,系着一条红色英雄带,头上还戴了方巾,腰间斜跨着一把刀。大踏步走进州桥边的雪月阁。这里也是个别致的酒楼,之前见过潘惟吉的那位少女,就在大堂里等着,一见潘惟吉走了进来,那女子眼前一亮,急忙走到近前,福了一福道:“见过少爷!”
“少废话,人呢?”潘惟吉才懒得跟这小丫头耽误时间,开口就问道。
那丫鬟笑吟吟的指着二楼道:“请随奴家来!”二楼早已被清空了,看来今儿个那位自称是潘惟吉姐姐的女子,已经将整个酒楼都包了下来。潘惟吉不知道的事太多了。这间雪月阁,幕后的老板是小周后。而暗中支持和管理这里的,是谢慕华的亲信宋九茗。这间看着并不是很出众的酒楼,其实是谢慕华在开封府里经营的一个秘密据点。这里的人,别的不说,至少对于谢慕华来说,是绝对可以放心的。
二楼都是木质的装饰,淡淡的木香飘进了潘惟吉的鼻端,典雅古朴的装修,安静祥和的氛围,让潘惟吉的心莫名其妙的提了起来,今天的事,看起来很难善了啊!
丫鬟带着潘惟吉走到一个别致的雅间前,轻轻的敲了敲门,只听里边一个悦耳的女声缓缓的说道:“是不是弟弟来了?叫他进来吧!”
潘惟吉心头一阵恼火,这不知道是什么女人,居然还真的大咧咧的叫自己弟弟,一会儿倒要好好收拾她。那丫鬟推开了房门,对潘惟吉说道:“少爷,请!”
潘惟吉瞪了她一眼,大步就走了进去,丫鬟在身后带上了房门,想必是在外边看着了。潘惟吉只见一个背影消瘦的女子,静静的坐在房间里的圆桌前。潘惟吉冷笑一声,拍了拍腰间的宝刀,叫道:“我只有一个姐妹,可不知道你是哪位神圣,居然敢冒充我潘衙内的姐姐。你可真是好大胆子。就算你是个女人,我……”
潘惟吉正说得兴奋,只见那个披着紫纱,穿着一身雪白长裙的女子,缓缓的转过身来,一张绝美的脸庞出现在潘惟吉的眼睛里。潘惟吉顿时张大了嘴巴,指着那女子,结结巴巴的说道:“柴……柴,郡主……”潘惟吉虽然是个纨绔子弟,但是像柴郡主这样的女子,他还是认识的。他是千想万想也没有想到,居然是柴郡主在这里等着他。那,柴郡主的弟弟……岂不是?
柴郡主静静的看着潘惟吉:“怎么?以为我骗你?以为你不是我弟弟?”
“这怎么可能?”潘惟吉脑子一转就想歪了:“我是潘太师的儿子。你是柴荣的女儿。怎么可能是我姐姐?难道我们俩是一个爹的?”
柴郡主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无比的平静:“我们的爹,确是同一人!”
潘惟吉心中一震,乖乖的,看来他爹潘美年轻的时候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那时候潘美还是赵匡胤手下的大将,赵匡胤还是柴荣手下的指挥使。那时候,潘美就能勾搭上柴荣的老婆?那可是皇后啊!潘惟吉本来就是个花花公子,对这样的事情也不以为然。只是心中对自己的爹爹又高看了一线,原来平素里说什么诗词道理,孔孟大道,当年也曾经搞出过这样的事来。不过,潘惟吉很欣赏!
“你想什么呢?”柴郡主怎么知道潘惟吉心里想的竟然是这样龌龊的念头,隐约觉得有些奇怪。她都已经告诉了潘惟吉自己和他的关系,这个家伙不说哭着过来拜姐姐,居然还站在那里若有所思的样子,脸上还带着怪怪的笑意。实在是让柴郡主有些诧异!
潘惟吉笑道:“姐姐?好吧,就算你是我的姐姐,唉,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就算你想认祖归宗,那也是不可能的。你怎么说也是一位郡主大人。而且满朝文武都知道你是柴荣的女儿。忽然间,你说要来我们潘家认祖归宗。岂不是吓坏了人?就算我们家点头,皇上也不可能点头啊,是不是这个道理?我的好姐姐,你就省了心吧!别给大家伙儿找麻烦了。成不?这事儿,就烂在我肚子里了……”
这位花花公子正说得口沫横飞,只见柴郡主站起身来,怒气冲天的走到潘惟吉的面前,左右开弓,照着潘惟吉的脸就是两记狠狠的耳光,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真不知道这些年来,你是怎么长大的,这样混账的话也能说得出口。我们柴家有你这样的儿子,真是辱没了祖先!给我跪下!”
潘惟吉一愣,脸上就已经被柴郡主抽了两个耳光。他一肚子火气马上就要爆发出来,但是一想,无论对方是不是自己的姐姐,都是一位郡主,自己身为内殿直,还能动手打郡主吗?不过,潘惟吉也是那怪脾气,翻着眼睛看着柴郡主道:“行,你是郡主,你打我,我不怪你。可是我不跪你。说什么我也不跪。再打,我……我就不客气了啊!”
“弟弟!”柴郡主被这个弟弟气得快要疯了,深深的吸了口气,好容易平静了自己的情绪,忍着怒气说道:“你,听清楚!你不是潘美的儿子,你爹,是大周皇帝,你是大周的皇子。”
潘惟吉傻傻的看着柴郡主,其实,无论是什么人听到这样的话,都会被惊得死去活来。大周皇帝,也就是柴荣,这是多少人的偶像啊。潘惟吉一直以为自己是潘美的儿子,从来没有人跟自己说过是潘美的养子。虽然,有些时候,潘惟吉也会觉得自己和几个兄弟长得不太像。其实,就算是跟潘美,还有潘夫人长的都不是很像。不过,潘惟吉觉得,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呢。自己不像也就不像呗。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是别人的儿子!
“你……你撒谎!”潘惟吉的声音渐渐有些颤抖,指着柴郡主说道:“你说这些,有什么目的?”
“目的?”柴郡主看着自己的弟弟脸上两个鲜红的巴掌印,不禁有些心疼,将潘惟吉拉了过来,坐在桌子旁边,给他倒了杯水,这才缓缓说道:“我给你说一个故事!”
“当年,赵匡胤黄桥兵变,黄袍加身。大军入京,赵匡胤率领亲信进了皇宫。当时皇宫里鸡飞狗跳,所有人都吓得魂不附体。这时候,有个宫女抱着一个小孩子,惊慌失措的走过,被赵匡胤叫了下来,问那孩子是谁。宫女不敢隐瞒,说是皇帝的小儿子。赵匡胤当时沉默不语,便问身边的大臣,到底应该怎么办?赵普等人纷纷进言,说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只有潘美沉默不语,半晌之后,赵匡胤看潘美一直不说话,就说道,即人之位,杀人之子,朕不忍为!这才留住了那孩子一命!”
“本来那孩子是收养在宫中,不久之后,潘美就奏请赵匡胤,将那孩子要去,当做自己的儿子来养,改名叫做潘惟吉!”柴郡主悠悠的说道。
“你说我不是我爹的儿子,你爹才是我爹?我是你爹的儿子?”潘惟吉震惊之下,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但是这番话好歹还是让柴郡主听明白了他要表达的意思。对着潘惟吉点了点头。
“这不是真的……”潘惟吉呆呆的坐在那里,双手似乎找不到地方放了似的,一会儿放在腿上,一会儿放在胸口,一会儿又搭在桌子上。那杯茶明明已经被他喝了下去,却不由自主的又端起了杯子,喝了一口,都不知道他喝了些什么下去,口中一直喃喃的说道:“不是真的,这绝对不是真的……”
柴郡主知道潘惟吉需要一段时间来消化这天大的内幕,也不逼迫他,便静静的坐在他的身边,看着失魂落魄的潘惟吉自言自语。柴郡主本来也不知道这件事。她是后来听当年的宫女说起,其实还是有一位小皇子的,只是许多年过去了,早已经不知下落。后来,柴郡主遇到谢慕华之后,还曾经拜托谢慕华帮忙寻找自己的弟弟。
谢慕华早就知道这个八卦,假装查访之后,这才告诉柴郡主一些消息,暗示潘惟吉其实就是柴家的后人。
这么惊天动地的消息,柴郡主不查证清楚,也不敢相信。这些日子以来,她找人寻访当年给潘惟吉接生的宫中的稳婆,才知道自己的弟弟身上,在腰后的位置,有一块巴掌大的胎记。后来,偷偷命人查访潘惟吉,果然找到了胎记。不仅如此,在找到当年潘府的老人的时候,也知道,潘夫人只生了三个儿子,至于最后一个潘惟吉是怎么去潘家的,老人不知道,也不敢多说。
重重迹象,都把矛头指向了潘惟吉,柴郡主这才敢断定,这位太师的儿子,京城的恶霸,就是自己的弟弟。她早就想和弟弟相认。却被谢慕华拦着。当时谢慕华很诚恳的跟她说:“暂时,你不要认他。如果你真的想柴家有一天能不再活在别人的阴影下。就不要认他!”
柴郡主听从了谢慕华的劝告。直到这一次,谢慕华即将去雁门关,才告诉柴郡主要留下来,并且要在自己走了之后,和潘惟吉相认……
“你还是不相信吗?”柴郡主低声说道:“我的弟弟,腰后有一块巴掌大的胎记,你有没有?我的弟弟头发是三个旋儿,你有没有?我的弟弟……”
一连串的排比句,就像一阵阵惊雷在潘惟吉的耳边炸响。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也不知道应该去相信谁?忽然之间,自己的一切都被颠覆了,自己的父亲原来不是父亲,自己的身世居然是这么的离奇,那……以后的路,还能怎么走?
街上热闹的人声渐渐低了下去,窗外传来了雨点拍打在雨搭上的声音,沥沥淅淅,天色也渐渐的黑了,很快,飞檐上流下了一道道清澈的雨水,就像是在窗外挂起了一片珠帘。
“若是你不信我,可以在潘太师回朝之后,直接问他。”柴郡主从怀里取出一块小小的玉佩:“这是我们柴家的玉佩,是当年父皇贴身带着的,你皇兄已经死了,我希望你能带着它。记住,你身上流的是柴家的血!”
潘惟吉下意识的接过那块带着体温的玉佩,晶莹剔透的玉上,还刻着四个字:“一统天下!”
那是柴荣的遗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