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航带着几份冷笑道:“何必我们出面得罪了!”
大姐头恍然大悟:“原来是要劳动我们的府尹大人!”
登封的林府尹和洛阳的卫府尹早就势成水火,听陈通判说他们本是同年登科的进士,只是事前名不经传的卫府尹在名次压过了林府尹一头,后来更是娶了林府尹的心上人,因此林府尹对卫府尹恨得咬牙切齿。
有这个履历,白县令只是偶然在行文提及一句:“朱连德谋反案似与洛阳卫翔卫府尹有牵连……”
这完全是莫须有的说法,只是林府尹发现后如获至宝,当即参了卫府尹一本,说他勾结下属提举朱连德一同谋反。
朱连德既然是卫府尹的下属,双方在官场上总有些来往,林府尹就把朱连德的口供找来只言片语来充当证据。
卫府尹再次被苏会办骂得狗头喷血,苏会办还专门派了一个心腹过去掌管全府兵马,谁叫这谋反的案子是最最敏感的。
只是林府尹很想把这个案子办成一桩铁案,专门发了个公文让白县令详加查办此案,他的意思很明显:“有证据最好,没有证据你也给弄些证据出来!”
白云航却装糊涂,弄了些很不过硬的证据报上去,就这段公文来往之间,登封县又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趣闻,朱清海朱大侠继挖出王公宝藏之后,手气实在好得不得了,居然又挖出了一个大宝藏。
这个宝藏也是河南武林道上传颂的“武林四大藏珍之一”,按沈晓薇的说法便是:“白兄弟,便是你说过的张宏用于藏金的金室!”
洛河七姐妹本来就是坐地分赃的角色,这等消息自然逃不过她们的耳朵。白云航一听,当即派了一百公人捕快会同沈晓薇去查抄现场,他是靠铲子发家的人物,对于宝藏最是清楚不过。
据他所知,这张宏是两宋更替之间的开封富商,七代薪火相传,有陶朱再世之称,家中秘有金室,号称藏金数十万,金军南下时全家为贼所害,金室也不知去向,二十多年据说有人寻得金室的半张藏宝图。
这宝藏却不在登封县境之内,而在密县县境,结果等到白县令带队气喘吁吁地赶到现场,密县的县令大人已经派了一队公人护住了现场,朱清海更是得意洋洋:“藏金数十万啊……咱们发达的时候到了!”
他有心挖到这宝藏之后便金盆洗手,老子有了这几十万两黄金还搞什么复国啊!
虽然有心私吞,他却是张开双手道:“大家不用慌!不用慌!老规矩,多投资,多回答……现在是新时代,绝对不能不劳而获!”
白县令见自己这方的人都被堵在外面挤不进去,不由高叫一声:“兄弟们!咱们是登封县的同僚!”
结果对面密县的公人大骂道:“什么狗屁县,回自己狗窝去!”
公人不由大怒,当即对骂起来,只是密县的捕快借着主场之利,在骂战居然也占了上风,沈晓薇不由急道:“早知道就把我兄弟叫来了……有他那一百骑兵一冲,这宝藏就肯定是咱们的了!”
这时候有人大叫:“挖到了!挖到了!”
整个场面都乱了起来,成千上万的寻宝客就拼命地往前挤,有些人干脆把兵器都拿出来了,现在分银子的时候,还是靠谁声音大才能分得多!
朱清海倒有自己的一套班底,他大声叫道:“谁故意伤人……谁乱走动!一律不要想分银子!把宝箱抬出来!大家在光天化日下点验这藏珍有多少!”
他是极有能耐的人物,点验之后仍有办法化公为私,这时候从暗室里抬出十几个箱子,大家的眼睛都睁得大大的。
这箱子着实是南北宋更替时的古物,而且做工精细,木料上乘,只有大富大贵之家才配用,又挑了两个代表下暗室去,这两个代表不多时就向大家表示:“暗室没东西了……”
朱清海自己也很激动,只是有一点他比较犹豫,这十几箱子看份量不重,怎么也没有藏金数十万的可能啊,只是他转念一想:“几万两金子也好!”
这时候有人猛得向前一窜,一刀砍了下去箱子就打开了,这人抓起一包东西就准备逃走。
这时候群情激愤,大家都暗器准备好,就准备射死这家伙,反正第一个冒出抢宝的人物都是白痴,哪本侠义小说里这种人都不会抢到宝贝。
只是这人张大了嘴巴,痛呼一声:“怎么是这样啊……”
这箱子中除了几捆白花花的花纸头之外,什么玩意都没有……
他痛哭道:“怎么没金子……金子!俺要金子!”
朱清海也呆了,接连打开六个箱子,除了纸片还是纸片,他的心都凉了!不是说藏金数十万吗?几十万两金子哪去了!
他精心考证过,这张宏确实藏了几十万两黄金啊!
大家都是一片哗然,这宝藏怎么变纸片了!大伙儿拼命地向前挤,就差一点把密县公人组织的人墙给冲破了!
白县令趁机带着几个干练公人进去,沈越抢先拿过两张纸头递到白县令面前:“大人!您看!”
白县令一看,这纸片写着:“大宋交子五贯钱……”
他不由自言自语道:“这是交子啊!”
交子,也就是中国最早的纸币,这张宏倒确实很有银子,他十几个箱子里装了好几百万贯的交子,一贯钱折一两银子,折算起来就是几十万金子,当真是富贵之极。
只是大宋朝现在能当屁用?连草纸都不如啊!草纸还能用来擦屁股,这交子却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早两年四川也曾挖出这种交子,金石家起初倒收了不少,结果后来挖出来交子实在太多,金石家偏偏物以稀为贵,这等交子的价格是越来越低,最后根本就是白纸的价格!
他一摇头,正想带着公人捕快回登封县,左肩却是一痛,却是一个穿着县令官服的官员打了他一拳,然后大声骂道:“这是密县的地盘,贵县还请回登封去!”
越境办案,本是官场的大忌讳,只是白县令看了这密县的县令大人趾高气扬满脸得意,心中便有火:“好啊!你一个小县令都敢和老子斗法!等着瞧,这密县咱就要多走几回!”
只是两个人都是七品县令,白云航固然带的公人捕快多些,可是这密县县令却占着主场之利,白云航看着这骄傲已极的密县县令只能先忍气吞声:“君子报仇从早到晚!你等着,咱有办法收拾你!”
这交子着实是一文不值的货色,只是落到南七北六一十三省闻名的朱清海朱大侠手里,却有化腐蚀为神奇的力量,白县令刚走出没几步,朱大侠已经编好了说辞:“各位兄弟!各位兄弟!大伙儿知道这是何物?”
只见朱清海满脸的兴奋与得意:“我们找到宝了!这是当年唐通在西洋洋行存款的凭证啊!当年唐通在西洋洋行可是存了七千万两啊!”
朱清海说的这唐通也是明顺之际的一个名人,他本是前明的总兵,永昌元年太祖皇帝进燕京的时候,前明的崇桢皇帝朱由检特地急召唐通和山东总兵刘泽清进京勤王。
那时候山东总兵刘泽清接到勤王诏书之后,知道进京勤王是死路一条,当即宣称自己坠马受伤不能带兵,思宗皇帝毫无办法,只得赐两以示慰问,但这刘泽清干脆把临清劫掠一空率军南逃。
倒是这唐通带了八千将士赶了北京,也就是今日大顺的燕京,驻于齐化门外。
前明的崇桢皇帝好不容易见来了这么一支勤王义师,当即又是赐宴,又是发话要封赏,唐通感激得五体投地,结果崇桢皇帝当真大方,唐通这个总兵赏了四十两银子,官兵每个人赏了五文钱,要知道登封的小捕快平时打赏都拿不出这个数啊——实在太丢人了。
此外崇桢皇帝还派了太监杜之秩到唐通军中当监军,结果把唐通气得直咬牙,把崇桢皇帝赏的银子扔在地上,怒气冲冲地说道:“皇上太师我,伯我;又以内官节制反上我,是我不敌一奴才也!”
接着唐通就借口自已兵员远少于太祖皇帝的王师,这齐化门是一马平川的地形,哪得敌得过太祖皇帝的精锐,所以臣为大明着想,决定率部到居庸关设险以待,上奏后不等朝令,拉起人马就走,只留下了燕京一座空城。
到了永昌三年的三月十五,太祖皇帝的大军直抵居庸关,前明崇桢皇帝寄以厚望的亲信太监杜之秩会同唐通一块出降。
以后太宗皇帝便派唐通这降将率本部兵马,还带着犒赏关宁官军的银两财物到山海关招降吴三桂和高第,结果走到了山海关被吴三桂大败,以后还引出一片石的大败,到了永昌元年的十月就降了大清。
只是唐通一个小总兵,怎么能省下七千万银子?白县令都停下了脚步,只听朱清海说道:“西洋人在广州设有洋行,唐通怕自己的金银以后不保险,就尽数存到了洋人的洋行里,哪料想那洋人竟是翻脸不认账了,今天挖出来便是唐通在广州存银的凭证……”
“您瞧瞧……这有铁证啊!瞧,这个大宋说明了什么……这说明是忌讳大明二字,所以故意弄成了大宋……”
“大伙儿都别走!别走!大伙瞧瞧,洋人吞没了唐通的七千万两银子!大伙儿想想,这是我们汉人的血汗银子,怎么能让洋人吞没了……”
“这笔银子是归咱们汉人的,归国家的……大家一定要讨还回来!”
朱清海的嘴皮子功夫十分了得,只可惜白县令是凭铲子发家的人物,这交子是什么玩意!他是一清二楚,摇摇头带着公人捕快就回登封县。
只是那密县的县令大人却是着了魔,他挤进人群里大声叫道:“奉天玉和尚,这件事情得有我一份啊!我身为密县的地方官实在责无旁贷!所以请大和尚把这些物事都先存到咱衙门里!”
白县令暗想道:“哼!你这狗官就等栽个大跟头吧!”
旁边熊捕头笑道:“大人,这交子咱刚才顺手拿了几张过来,能否派上什么用场……”
白县令摇头道:“这交子一文钱都不值!实在是派不上什么用场啊!”
沈越却插嘴道:“大人!刚才那朱清海不是说得头头是道!”
白县令答道:“唐通不过是个总兵而已,他能攒下多少银子啊……七千万两,这是什么数目啊!他一个小总兵若是能攒下这么多银子,哪怕是不吃不睡不发饷,几百年也捞不到啊!”
熊捕头也是精明能干的人物,他转念一想就明白了:“这唐通若是留下个七万两,甚至是七十万两都成……这七千万两就太多了!”
这七千万两是什么概念啊!徐震这些年虽然呆在虎嘴寨,可是他在江湖上故交多,见识也广,就说出了一件永昌元年的旧事来。
那是太祖皇帝率兵进燕京的时候,前明的国库库空如洗,虽然宫里的内帑尚多,可是崇桢皇帝却不愿拿出来,反下了一道让勋贵、太监、百官报效的圣旨,只是既然崇桢皇帝自己不肯出银子,达官贵人也毫无兴趣。
最后崇桢皇帝密谕周后之父嘉定伯,请嘉定伯一定拿个十二万出来,也好给大伙儿做个榜样。
结果让嘉定伯顶了回来:“老臣哪来这么多银子?”把价钱压到一万两,崇桢皇帝嫌少,一定要周奎拿出二万两来。
结果嘉定伯就向自己女儿求助,周后私下送去五千两,结果嘉定伯头脑精明,总共只报效三千两银子,自己先净赚两千两银子。
勋贵也只有太康伯张国纪报效了两万两,换了个一个月的侯爵玩玩,其余官员捐助不过百八十两而已,崇桢皇帝只能强行摊派,却是毫无效果。
最后他把脑子动到贪官的头上,太监王心银子最多,传闻家中藏银即达三十万两,崇桢皇帝当面叫他慷概报效,结果王之心也说没钱,只报效了一万两,其余的太监不是哭天喊地就是在房前挂个家中困顿房屋出售的牌子,有的干脆把自己家中的古董器具送往市面上出售,装出一副破家纾难之相。
只崇桢皇帝前后也就搜刮了区区二十万两而已,后来闯王进京追赃助饷,那个净赚两千两银子的嘉定伯抄出现银五十三万两,其它贵重物事数十万两,那个自称无钱的王心在顺军的大刑侍候之下,竟是吐出了十五万两银子,家中的贵重物事也有十五万两上下。
只是大顺军将北京的大小官员都抓来追赃助饷,统共也就是搜刮出七千万而已,传言这其中还有三千七百万两的内帑。
只是徐震说得口水乱喷的时候,白县令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最后他薄怒道:“徐震……此事讲得甚好,不如讲与苏会办听听如何?”
一听这话,徐震才明白过来,立即顿嘴不言。
这太祖皇帝入燕京的前前后后可是本朝的一大忌讳,要知道这可紧接着山海关的一片石大败,咱们大顺朝的王师从来是从胜利走向胜利的,什么时候有这么一个风云变色的空前大败。
虽然说大顺开国史是官员的一门必修课,但是看看那文字篇幅就知道了,比方说襄阳保卫战和北伐中兴几乎占了全书三分之二的篇幅,攻占燕京也有不少文字,至于燕京期间的所作所为,比方说牛相爷在燕京得意忘形的那些旧事,大顺开国史的作者不是不知道,但就是只字不提。
至于退出燕京的缘由,大顺开国史也只有一句话:“太祖领兵六万出征山海,遂因吴贼引鞑子兵数十万入关,虽奋战不已,杀敌十数万,终因寡不敌众,受挫返晋……”
要知道当年进了北京城之后,那些左拥右抱腐化糜烂的文武官员,有不少仍是今天朝中的大员,徐震今天说的这些故事,若是传到有心人的耳中,他这个弓马手头目也只能回家吃饭吧。
那边道旁却有人笑了起来:“这有什么?他说的又不是本朝最大的忌讳!”
沈晓薇看了一眼,却是洛水帮的护法彦清风,他仍是一色青衣,英挺得很。
熊捕头不由开口问道:“本朝最大的忌讳是什么?”
彦清风当年可是程系程大人的爱将,对这些顺军内幕的了解可不是徐震这等道听徒说之辈可比的,只见他笑了笑,很干脆地说道:“那自然是说到高祖皇帝的错处!”
高祖皇帝,也就是当年的闯王高迎祥,只是他高祖的封号尚是今上即位之后才追封的,怎么会有这么高的地位?
这时候彦清风就说出一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