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且走且聊,不自觉的就出了里坊街道,上了朱雀大街。宽逾百米的大街上,车马人流不息,好一派热闹繁荣的景象。
秦霄放眼看着堪比21世纪都市规模宽长大街,心里徒然升出一种无助的感觉。相对于整个长安,朝堂,百官来说,自己真是太渺小了。假如这件案子,真的涉及到了那些人的话……到时候,恐怕真的会面临某种灭顶之灾。
范式德跟随秦霄许久,已经练就了一套察颜观色的本事,此时低语道:“大人,卑职有句唐突的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墨衣轻笑:“范先生又要拐弯抹角了。你明明知道,大人会说‘范先生请讲’。”
秦霄呵呵的轻笑了两声,点头。
范式德干咳一声,低声道:“大人既然知道了此案重大,涉及的人物可能是惹不起的。那是不是可以考虑……退出事外,明哲保身,不再查下去了?再或者,浅尝辄止,凡事不必像在江南时那样深究,求个透彻。毕竟当时,有皇帝给大人撑着腰。现在的这情形,可就大不相同了……”
秦霄深呼吸了一口,缓缓说道:“范先生,你说的这些,我何尝没有想过。但是事实上,从被授为大理寺少卿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没有退路了。假如这件案子,真的涉及到了那几个朝中重量级的人物,他们没理由不知道我已经查到了什么程度。比如说,我今天早上去了百玲珑,然后又派人去查了名单上的人,最后又去了宫里,进了鸿护寺和中书省。如果我是他们,定然默认秦霄已经查到他头上了。就算我在这时候收手。他们也是不会放过我的。宁可错杀千人,也不可令一人漏网。我们的性命,对他们来说实在是算不了什么。另一种情况就是,本案跟他们根本就是谈不上什么关系,现在看到的,都是迷雾和假象。假如我现在退缩。一来大理寺、刑部那边无法交待,二来得罪三大元老。这种后果。比前面一种,似乎好不到哪里去。所以,我现在根本就是骑虎难下。要想安然脱身,还只能硬着头皮朝前走。不管是哪种结果,事情到了最后,都应该会是一个不平凡的结局。”
范式德慨然长叹:“难道真的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么?大人这样的青年才俊,就非得要遇到这种事情?我算是明白,大人在左卫率府的时候,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安排了。但我还是担心,万一事情闹得大了,小小的一个左卫率。也只是杯水车薪而已。”
秦霄皱眉摇了摇头:“现在京城里的几大武装,其一是武懿宗的北衙,其二是李重俊的南衙。再就是东宫六率。而东宫六率,又以我手中的左卫率居首。同时,东宫的实力,也是最弱的。而隐藏了实力的一些人,就是在朝中、军中亲信较多的武三思、太平公主和唐休璟了。尤其是唐休璟,在军中威望无人可及。倘若真要发生什么大事,他的力量,就是举足轻重的。他的立场,也将直接决定力量的平衡。而现在,他被调到了东宫……范先生,你认为这说明了什么?”
范式德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看来……深谙帝王之术的武皇在卧病之前,当真是做了一件明智的事情,实力均衡。也难怪张柬之、姚崇他们,会伙同唐休璟一起来找大人,让大人经办这件案子了。现在看来,三大元老也应该是知道,这件案子可能涉及到什么人对么?这样一来,有唐休璟作为后盾,大人也可以多几份胆气了。”
秦霄苦笑了一阵:“算是可倚仗的后盾,也是架在脖子上的屠刀。事情办得好,三大元老自然是助我一臂之力;办得砸了,他们来个不闻不问或是落井下石,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朝堂之上,政局之中,就没有真正的好人、敌人和朋友。只有立场和利益……只有我们这些可怜虫,被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范先生,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么?”
“卑职鲁钝,请大人赐教。”
秦霄剑眉怒挑,冷冷的哼道:“我是在想,假如我有一天也将他们这些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应该,是一件很痛快的事情!”
说罢,秦霄双手剪背,自顾朝前走了。
范式德暗暗的咽了一口口水,讪讪的说道:“墨衣姑娘,你有没有觉得,大人自从从江南回来以后,整个人都变了?”
墨衣淡笑的摇了摇头:“大人没有变。只是,环境逼迫他在我们面前表现出了更多的本色。范先生,你是没有在战场上见过大人的杀气和霸气的。其实……大人是一个,很霸道同时却又很内敛的男人。只不过大多数的时候,环境不容他表现出来而已……”
范式德愣住了:“有么?我怎么一直没有发现呢?……”
长安县衙派出去的捕快,比想象中的还要回来得快。三人刚到了长安县衙坐下没多久,飞马回报——“苏万年有消息了!”
苏万年携全家老幼离京赴江南上任,在长安通往洛阳的官道之上,被人袭杀,全家十七口人,老幼不留立毙当场,尸首已收入洛阳京县!
秦霄脑海里轰然一声炸响:“果然如此!看来,事情真的是朝麻烦的一端演变了!”
秦霄呆坐在椅子上,喃喃的想道:事情的真相,看来已经不显得那么重要了……这件案子,就像是一团麻绳球的线头,再顺着拉下去,扯出来的东西,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强烈的危机感,笼罩在了秦霄的心头。
裴颂行和范式德见秦霄大异于平常的陷入了沉默,都有些微微的吃惊。静了半晌,裴颂行轻声问道:“秦大人。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秦霄缓缓站起身来,说道:“裴大人,你先率长安县捕头,带着大理寺文书,去洛阳县将此案接手过来。我……要先去办一件重要的事情,稍后,再来洛阳,与裴大人汇合。”
裴颂行似乎也查觉到了事情非同一般,惊声问道:“秦大人,此案,莫非……并不是普通民案那么简单?”
秦霄摇了摇头:“暂时不好说。也没法儿解释,你先去吧。”
裴颂行拱手长揖:“下官这就去办……”
裴颂行走后,秦霄带着范式德和墨衣,飞速赶奔东宫,到左春坊,去见那个军中泰斗——唐休璟去了!
唐休璟似乎专程在等秦霄一样,古铜面庞上虽然漾着笑容,但一如既往的不怒而威,眼神里也透出一股严峻之色。
秦霄思索了一阵。开口说道:“唐大人,秦霄昨日接手去查的那起连环杀人案,现在看来似乎并不简单。秦霄担心,这一路查下去,会弄出某些大事来。所以,有些彷徨和犹豫。不知唐大人,可否指教秦霄一二?”
唐休璟抚着长须,淡然笑道:“秦霄,你的确是很不错。难怪张老怪和姚崇他们都要力挺你。实不相瞒,关于这件案子,老夫虽然没有任何线索和证据,但是凭着想象,也隐约猜到了一些事情。这件案子,可能的确会牵扯到某些事关朝廷大局的人物。你能在短短的一天之内,就获得这么多的线索和认识,的确是很难得。不过,老夫只能对你说一句话:你现在,就是个大理寺卿,朝廷派出去查案子的。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其他的事情……你管不着,也不必管。你明白老夫的意思么?”
秦霄深吸了一口凉气,拱手应道:“秦霄明白了,多谢唐大人指点。秦霄这就飞马直奔洛阳,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唐休璟抚髯长笑:“儒子,可教也!去吧!”
三人出了东宫,范式德惊声问道:“大人,唐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秦霄长吸一口气:“唐休璟的八个字——‘你管不着,也不必管’,就说明一切了。看来,朝中正蕴量着一场重大的变故,甚至是……剧变!而这场剧变的发起,就是现在我手上,这件看似无足轻重的连环杀人案!”
范式德不由自主的浑身打了一个冷颤,低声惊道:“如此说来……唐休璟等人,已经暗中谋划好了?”
秦霄不想再接着聊这个话题,闷哼一声挥手道:“现在看来,应该是这样。该来的,总会要来。躲是躲不掉,逃是逃不脱的。走吧,去洛阳!”
三人骑上快马离了长安,朝洛阳飞奔而去。
虽然时已入秋,但午后的骄阳依旧如火般毒辣。今年是个逆秋,秋老虎的酷热,比之盛夏毫不逊色。
骑马快奔了一阵,正到了一片树林边。秦霄看着喘着粗气的宝马,放慢了一些速度,准备在这里稍事休息。范式德和墨衣的马稍慢,此时迅速跟了上来,也准备下马休息一阵。
三人刚刚下马,秦霄猛然感觉到一些异样,大声喝道:“退后!”
说罢拉着范式德的手抽身就往后疾退而去!
墨衣脚尖疾点,瞬时退出数步。
几乎是在同时,树林中“嗖嗖”地射出数十余支箭矢,齐齐插在三人刚才站立的地方。
墨衣噌地一声拔剑出鞘:“何方宵小,如此胆大妄为!还不出来受死!”
秦霄将范式德挡在身后,凛然说道:“墨衣,别喊了,人已经闪了。”
墨衣惊声道:“居然……如此迅速!”
秦霄冷冷说道:“哪里是什么宵小犯事,分明是有组织有预谋的截杀。一击失败,马上遁走,就是忌惮你我的武艺,怕落活口和线索在我们手上。如此井然有序,除了组织严密的军队里的好手,不作他想。你们看这些箭头,清一色的军用破甲箭。”
范式德惊声道:“大人,看来……他们真的不会放过你了!”
秦霄闷哼一声:“事已至此,容不得我们多想了,速去洛阳!”
神都洛阳,一如既往的热闹繁华,平民百姓,是不会意识到这些危机的。秦霄等人马不停蹄直奔洛阳县衙,迎接他的洛阳县令,却是一个半生不熟之人。
县令通报姓名之后,秦霄微惊道:“张将军,你什么时候调任到洛阳来了?”
现任的洛阳县令,居然是之前在江南,与李重俊一同统兵而来的并州兵马大都督张仁愿!
尽管已经年愈五旬,但出身行伍以善于带兵勇猛过人而著称的张仁愿,依旧是精神矍铄身板挺直,呵呵的笑道:“原来大理寺派来的,居然是力破江南逆党的秦大人!真是久仰久仰啊!想当初,老夫与卫王同时领兵,接应秦大人成了江南之功,却一直缘铿一面未得相见,今日得见秦大人,真是可喜可贺啊!”
秦霄笑道:“张大人太过抬举秦霄了。秦霄年幼无知,还需张大人处处提点才是。”
“唉,秦大人太过谦虚了!”
张仁愿豪爽的大笑,“别人不知道你的能耐,我们这些在江南与你共过事的人还不清楚么?那一案事后,朝廷也开始与突厥修好,北疆暂时无事。老夫就被任命为并州大都督兼检校洛州都督,知洛阳县令事,也算是朝廷给的嘉奖吧,品衔未降,职务轻闲了一些。”
秦霄点了点头,心中暗道:“检校”洛州都督,那不就是统率神都所有兵马了么?虽然只是遥授虚职,也足以见得张仁愿现在是深受朝廷信任了。知洛阳县令事,就体现得更明显了。洛阳是大周的都城,虽然现在武皇迁居到了长安,但这里亲民县令,仍然不是一般人能胜任得了的。这个张仁愿,不仅身负赫赫战功带兵有方,看来治理政事,也别有一套。
略作了一番寒暄之后,张仁愿就亲自将秦霄等人领到了洛阳县停尸间,带他去看苏万年一家老小的尸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