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停留在湖广,迟迟没有回应天,就是在处理整军事宜。要不然移民、打击豪强、处理寺产,这些事情下面人都能做得很好。用不着他这个天子费太多心思。
唯独最紧要的军务,是朱元璋半点不敢松懈的,哪怕张希孟也很有原则地避开了军事。但是老朱却不愿意让张希孟那么清闲,他把张希孟提了过来,让他负责编纂教材。
这事落到了张希孟头上,他也有点懵。
你说张希孟不懂军务吧,那绝对是冤枉他,恰恰相反,几乎所有将领,都敬着这位张相公。
但是你要说张希孟是多天才的将领,能够决胜千里之外,那也把他抬得太高了,干脆就是扯淡。
张希孟也知道自己的程度,因此思前想后,把徐达和冯国用找来,三个人一起负责编纂。张希孟只是负责提纲挈领,拟定教材的体例规范。然后由这两位大才填充。
张希孟将教材暂时分成了三个科目,包括步兵、骑兵、火器。
有关水战的部分,张希孟着实外行,加上也不是那么紧要,就放在了后面……暂时先鼓捣这三个科目。
他们三个倒也配合默契,相得益彰。
比如张希孟,他就负责阐释战争,专门从大处着眼,而徐达则是把自己多年的指挥经验拿了出来,结合具体战例,进行分析,然后总结出经验,写入教材里面。
冯国用属于文武全才,他比张希孟懂军略,比徐达文采好……这么杰出的人才,自然是拾遗补缺打下手了。
张希孟在编书之余,也能跟两位大将交流心得体会。
渐渐的,张希孟发现了徐达的独到之处,虽然以前张希孟也很熟悉他,但是毕竟不比这一次,是专门交流军务,开诚布公,全都摆在了台面上。
徐达的指挥天才也不是与生俱来的,甚至是追随了朱元璋之后,他才开始琢磨军务……每逢战事,徐达都要仔细勘察地形,亲自观察,然后在脑子里,不断画地图。有时候思考得忘记吃饭,仿佛走火入魔。
但是只要徐达想通了,毫无疑问,战场的结果就没有什么悬念了。和州之战,金陵之战,杭州之战,湖口之战……每一次打完,徐达都会根据战场的反馈,审视自己战前的计划,久而久之,战争就真的跟徐达预想的那样,很少有出入的地方。
徐达除了总结战术之外,还针对不同的兵种,比如骑兵,步兵,长枪兵,刀盾兵,火器营,制定了相应的战法,有了应对的方法。
张希孟跟徐达聊后,发现这些经验实在是太重要了,就鼓动徐达写出来,让冯国用润色,张希孟修订成手册。
他们这边弄出来一份,那边就叫所有将领来学习。
大家伙一起讨论推演,看看谁更高明!
不出意外,徐达是完胜所有人,就连常遇春都徒呼奈何!
“这,这是纸上谈兵!俺不服气,有本事拉着人马,真刀真枪,沙场较量,我就不信,我会一直输!”
徐达绷着脸道:“你要是想,大可以在比武演习之中,较量一番。”
“不行!”常遇春断然拒绝,“那,那和纸上谈兵有什么区别?你就是看准了俺的弱点,不管怎么演练,俺都不是你的对手……但是到了战场上,随机应变,俺常遇春自然有办法获胜。”
徐达干脆不跟他吵,难不成还能各自领着五千人,杀一个血流成河吗?
这时候张希孟笑了,“常遇春,你说的我赞同,你确实有超常发挥,羚羊挂角,天外飞仙的本事。”
常遇春立刻大喜,“多谢张相夸奖,张相可给俺老常说话了。”
张希孟淡淡一笑,摇头道:“我不是给你说话,我是说像你这种人,恰恰是未来大明军中需要剔除的!”
常遇春顿时瞪大眼睛,满脸愕然,其他将领也都跟着大笑起来,冯国用更是道:“没错,他成天吹牛十万人横行天下,说自己多勇武,看着让人不舒服,把他赶出去正好!”
常遇春急了,“张相,你可不能听他们胡说啊!这都是照本宣科的庸才,真正上战场,还是需要俺这种与众不同的。”
张希孟摆手,“常遇春,你的本事我是赞同的,但我要说的是,咱们大明不能靠一两个天才将领。事实上历代的武将都有这个问题。伴随着一代名将崛起,横扫八荒,天下无敌。等到这一批将领凋零,武人青黄不接,战力就衰退厉害。哪怕是赵宋立国之初,不论步卒还是骑兵,都不怕契丹的,可是雍熙北伐失败后,老卒损失殆尽,到了澶渊之盟的时候,就被人家压着打了。”
张希孟对大家伙道:“匈奴、契丹、女真、蒙古,他们生存环境恶劣,自小就要学会骑马,稍微大一点,就要整日厮杀,不停战斗。你要说他们多凶悍,我看也未必。但是由于残酷的环境,保证了他们的基本战力。”
“如果中原大地上,出现卫青、霍去病、李靖、侯君集,这种名将,自然是压着他们打,不消多说。哪怕是次一等的将领,也能维持不败,守护国家安宁。但是有一种情况,却是最危险的。”
张希孟扫视所有将领,而后才说道:“这种情况就是宋代,女真人名将辈出,赵宋这边只有阉人可用,结果就有了靖康之耻。也幸亏韩世忠、岳飞等将领崛起,才算维持了江南半壁。等到更厉害的蒙古人崛起,赵宋这边,连拿得出手的武将都没有,只能靠着文天祥、陆秀夫这些空有一腔热血的文人支撑,崖山惨败,国破家亡,教训惨重啊!”
“说到这里,我相信大家伙都听懂了,我们对上草原游牧骑兵……其实还是有优势的,大多数时候,我们能撑住,甚至可以反杀回去……唯独有一种情况,就是敌人极强,我们极弱,也就无力回天了。”
“我们这一次开设武学,整训将领,编纂教材,用意就是弄出一套确实可靠的办法。未必尽善尽美,但是只要按照这个办法来,就能弄出一支中规中矩的可战之兵,就能抵挡住游牧骑兵,至少能保住中原不失。”
“要想封狼居胥,勒石燕然,建立无上功勋,那就需要自己的努力和天赋……这东西不是我们能教的,也不是我们办武学的目的,学堂只能保证下限,书本只是最基本的东西,想要更上一层楼,就要有超越书本的本事。”
张希孟斜了一眼常遇春,“这世上有没有那种神人,书本学不会,却在沙场能驰骋纵横呢?或许有,但是数量绝对不多,我们也懒得赌。我们需要的是能精通最基本的东西,然后在这个基础上,发挥特长的人才。所以说,如果某些人连这个都考核不过,可是会被踢出行伍的!”
常遇春顿时愕然,转着大圆眼珠子,半点脾气都没有。
他跟徐达争,那是将领之间斗气,积极点解释,那叫上进心爆棚。但是跟张希孟顶嘴,那就是找不痛快了。
让朱元璋听到,他可不会有好下场的。
常遇春耷拉着脑袋,无奈道:“张相放心,我,我必定甲等结业!”
张希孟点头,“有这个信心就好,等考核结束,主公可要在岳阳楼跟大家伙谈心。”
众将一起点头,心中凛然。
这次整军结束,怕是就要北伐中原了,究竟谁能拔得头筹,无不翘首以盼。
果不其然,二十天后,朱元璋在岳阳楼,大宴武将,这一次很特别,除了张希孟这一个文臣之外,其余的都是将领,或者干脆说,别人就没资格参加。
朱元璋扫视了一圈,看着自己手下的这些猛虎,老朱心潮澎湃,他缓缓道:“过去都是咱亲自指挥,或者在后面压阵。但是这一次不同,咱要坐镇应天,前方兵马调动,如何打仗,都要主帅自己临机决断,肩头的担子重了许多啊!”
诸将听到这话,无不骇然心惊。
这是什么意思?
上位要彻底放手了,所有重大决断,战场胜负,都要自己负担,是骡子是马,全看自己了。
这既是名扬天下的机会,也是身败名裂的险境,到底如何,全凭自己的本事。
朱元璋目光扫了,徐达微微一振,却是没动,而常遇春则是迎着朱元璋的目光,一脸期盼。
可是出乎所有人预料,老朱最终落在了冯国用身上。
“冯国用,丁普郎,傅友德,冯国胜,邓愈!”
老朱一口气点了五个人,被点到名字的五个人惊喜交集,一起躬身。
“请上位吩咐!”
老朱道:“咱给你们马步兵卒五万,立刻从武昌出发,攻取襄阳,进军南阳。你们要像钉子一样,给咱钉在南阳,不管是谁,胆敢来犯,都给咱狠狠打回去!”
冯国用等人一听,齐声领旨,“请上位放心就是!”
朱元璋这才又道:“郭兴,你作为军中训导员,也随军出征,记着,给咱管好了他们几个。”
郭兴先是一愣,随后道:“上位,臣会协助几位同僚,一起照顾好将士们的!”
他的话充分体现了一个训导员的情商,这一次进军南阳,算上郭兴,足足六位国公级别的将领出征,老朱还真是下了大本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