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刘巨的日子也不好过。
一边是旧主相召,另一边,虽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让刘巨有些茫然。正像刘阚所猜测的那样,不能用刘阚的思维方式,去考量刘巨的想法。刘巨很鲁直,但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很容易钻牛角尖。人常说忠义二字,张家对他有养育之恩,刘巨面对张成,难以作出抉择。
那张成,也是个伶牙俐齿之人。
说的是大义凛然,似乎刘巨在这世上,只有一个主人,那就是张良。
生是张家的人,死是张家的鬼,埋在地里也要给张家的土地增添肥料……
刘巨本来就有点迷茫,被张成这么一说,就感觉着自己,好像欠了老张家什么东西似地。
可这种事,他却不能和别人说。
一来是害怕被人误会,二来又担心,害了张成的性命。
他越是这样,张成逼迫的就越紧。特别是刘阚今天回来,让刘巨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压力。
倒是晚饭时王姬发现了刘巨的不正常。
于是在回房之后,就逼问刘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刘巨也实在是憋不住了,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王姬。这样一来,可真的是把王姬吓住了。
“巨,你可千万别犯浑啊!”
王姬惊恐的说:“你现在叫刘巨,不是什么张狗。你是刘家的人,是广武君的兄长,那张良又算个什么东西?用得着你了就来找你,用不着你的时候,他流过一滴眼泪没有?巨,你是人,不是他张家的狗……你这是犯什么糊涂啊。你想想,你要是走了,娘她该有多么难过?
娘的年纪也大了,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
你要是再办这种糊涂事,弄不好你要把娘给生生的气死,难过死吗?”
刘巨脑袋摇得活像拨浪鼓一样,“我没有……”
“好啦,我不管你究竟怎么想的,但你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过公叔先生,或者告诉过君侯呢?”
刘巨憨憨的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谁都没有告诉。”
王姬叹了一口气,“巨啊,你怎么这么死脑筋?二弟他本来就对你有点忌惮,你遇到了这么大的事情,竟然谁也不告诉?你这不是让二弟心里,对你更加忌惮吗?去,立刻去和二弟说。”
“可是……”
“没有可是,你现在就去!”
从房里出来,到刘阚的书房,这一路上刘巨依旧纠结。
刘阚示意吕嬃出去,然后摆手,“大哥,我一直在等你过来!”
刘巨一怔,“阚,你都知道了?”
吕嬃这时候从刘巨身边过去,轻声道:“大哥,一家人两兄弟,有什么为难,把话说开就好。
你不说,阿阚又不好去问。你们两个人都把事情憋着,到最后,会越来越糟糕。”
说完,吕嬃就退了出去,顺手将房门关上……
※※※
刘阚和刘巨都谈了些什么?
谁也不知道。
吕嬃在房间里等到了后半夜,见刘阚还不回来,不免有些担心,于是就偷偷的跑去书房。
结果,没等她走到书房,就看见书房门外的天井中,两个似老罴般的家伙在推杯换盏。
从刘阚和刘巨的表情上来看,双方都已经解开了心里的那个结。喝着酒,疯疯癫癫不知说着什么云山雾罩的言语。
第二天一早,黑衣卫出动,将张成拿下。
又过了两三天,刘巨夫妇陪着阚夫人,离开了朐衍,赶赴广武城去了。
用阚夫人说的话:广武城是阚的封地,也是他刘家第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她当然要去看看。
四月中,赵高在咸阳突然动手,将公子嬴婴和章邯的家小,一并拿下。
几乎是在同日,秦二世嬴胡亥下诏:将嬴婴车裂,满门抄斩;章邯一家老小,一并斩首示众。同时,廷尉发出了诏令,前往邯郸捉拿章邯回咸阳。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不知所措。
好在时回转咸阳就职的长史司马欣,在得知消息以后,立刻连夜出发,赶奔邯郸。
五月,章邯在邯郸率部降楚,二十万秦军放下手中的兵器,被楚军团团包围,变成了俘虏。
消息一传开,举世震惊。
不管是谁,在听闻了这个消息以后,都免不了感到了心惊肉跳。
关中更是惶恐不安,老百姓们奔走相告,莫非这天,要变了不成?
二十万秦军对关中百姓而言,差不多有二十分之一的份量。当然了,这二十万秦军不可能全都是关中子弟,但至少有三分之二,来自于关中。这对关中百姓而言,是何等可怕的噩耗?
一时间,楚亡大秦的说法,再次流传开来。
项羽的声势,更一发不可收拾,在诸侯中的地位,无人能够撼动。
代郡,代县。
燕王韩广气势汹汹的带着本部人马,冲进了代县县城。
这韩广,原本是赵郡上谷小吏,张耳陈余立武臣为赵王之后,韩广就投到了武臣的麾下。后来被武臣派往燕地,安抚燕地子民。却不想韩广曾是上谷小吏,一到燕地之后,立刻就获得了当地士绅豪族的拥护。特别是随着王离兵败之后,燕地贵裔们,就拥立韩广为燕王。
眼看着刘阚站稳了河南地,韩广不免感到有些焦虑。
于是他召集燕地所属各方人马,准备在这一场声势浩大的反秦运动中,好好的捞取一些好处。可不成想,他起事之后,渔阳右北平的兵马都集中过来了,可那一直效忠于他的代郡,却始终没有动静。几次催促,代郡方面却始终以粮草不足,正在筹备的借口拖延,拒不前来。
韩广这下子可真的急了!
眼看着山东北部的局势将要平稳,如果他再不行动的话,只怕连汤都喝不上。
于是亲点三万人马,浩浩荡荡开拔而来。如果代郡听话也就罢了,若还是不听话,那就休要怪他用强。从上谷郡沮阳出发,三万大军一路畅通无阻的杀入代郡治下,未见半点阻拦。
代郡郡守徐公派人送来了信函:燕王,不是我不肯出兵,实在是代郡粮草匮乏,出不得兵啊。
你若是不信,可以过来看看。
这徐公,与韩广相识。胆子小,性情贪……
信中措辞非常卑谦,让韩广这个昔日的下官,感觉到了一丝丝满足。
燕军在代县东北五十里处的治水旁安营扎寨下来,韩广则带着大将臧荼,率三千骑军来到了代县。
代县城门洞开,不过徐公却未出迎。
在代县城门口迎接的人,是一个年约三十的青年男子。
七尺多高的身材,体态单薄而瘦削。颌下黑须飘动,一袭青衫,说不出的儒雅。
他迎过来,拱手道:“下官李子,参见王上!”
青年的相貌,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特别是那种儒雅的气质,韩广也是读书人,所以颇喜欢这种人,脸上露出一丝柔和的笑容。
“徐郡守为何不来迎接孤王?”
“王上,郡守这两日筹措粮草,调集兵马,不甚染上了风寒,故而无法亲自出迎。故而命下官前来迎接。郡守在城中,已准备好了酒宴,待王上用过之后,就可以带兵马辎重上路。”
“你叫李子?”
“正是!”
“在徐公门下,任何职?”
“下官是徐公门下的长史,无名小子,不足挂齿。”
李子说完,走上前为韩广牵住了缰绳。
这卑谦的动作,让韩广更感满意,于是这心里的提防,也随之减少了许多,只带着臧荼和三百亲卫,进入代县城里。如果李子这时候说,城里容不下这许多人马的话,韩广说不定会心生怀疑。可恰恰就是李子什么都没有说,表现的非常自然,让韩广也就一下子放心了。
一行人,径直来到了府衙中。
正如李子所说的那样,酒宴已全部妥当。
徐公在一个青年的搀扶下,站在府中大厅的台阶上。
看他那模样,许是真的病了,竟然连站着都需要人来搀扶。韩广连忙上前,“徐公,你身患重病,怎地还站在这里?为何不派人向我说明情况?孤还以为……思及来,当真是愧煞了!”
徐公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要说话。
可最终,没有说出来,只是握着韩广的手,用力的摇晃。
“大人,该请王上入席了!”
“啊,请王上入席!”
徐公的声音有些发颤,可是在韩广听来,正说明了他病情严重。
双方进了大厅,分宾主落座。
李子就坐在徐公的身后,轻轻拍掌,从厅外鱼贯走进来一行下人,端着各式各样的酒菜,摆放在韩广和臧荼的面前。
至于韩广麾下的亲卫,则被人安排在厢房之中用餐。
徐公体弱,故而说话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李子奉酒,邀请韩广臧荼。
这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众人都有些熏熏然……
李子突然提议说:“王上,既然喝酒,怎能没有娱乐?此乃徐公门下的剑手,善于舞剑,不如请他舞剑,以助酒兴?”
韩广正在兴头上,连连答应。
在徐公身后另一侧的青年,却一蹙眉头,恶狠狠的瞪了李子一眼。
韩广看在眼里,不由得哑然失笑。
看起来,这位李长史和这名剑客,似乎不大合拍啊……恩,此人谈吐不俗,举止有度,倒也是个人才。一会儿我干脆向徐公说明,把这人要走算了。若徐公不愿意,赔他几名剑客就是。
青年剑客不太情愿,但李子话出口,徐公似乎也没有表示,等于默认了。
于是起身走到了厅上,有下人奉上一柄长剑。他立在厅中央,一领剑诀,舞了起来。臧荼是个好武之人,一见这境况,立刻鼓掌大声叫好。有道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青年剑客的剑法,显然是经过一番苦练,但见剑光霍霍,娇若长龙一般,令臧荼一旁连连点头。
“好剑法,果然使得好剑!”
徐公面露苦色,却无法开口。
因为在他的后腰处,抵着一柄锋利的短剑。只要他有半点异动,那短剑就会毫不犹豫的取走他性命。而剑柄,正在李子的手中。只见他一脸温和的笑容,轻轻点头,抬起手,为徐公斟酒。
是无心,还有有意?
就在李子为徐公斟酒的时候,宽大的袍袖不慎扫落了桌子上的酒杯。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韩广和臧荼的目光,蓦地转移过来。也就在这时候,青年剑客猛然暴喝一声,纵步上前,提剑就刺。剑光闪闪,没等韩广反应过来,冰冷的剑锋,已没入胸口。
啊的惨叫一声,韩广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那青年剑客。
“你……”
臧荼一见情况不妙,长身就要站起来。
可没想到,他想要站起来,可全身的力气,好像一下子不见了一样,扑通一下子瘫在了地上,而青年剑客纵身过来,手起剑落,砍下了臧荼的首级。鲜血,瞬间染红了大厅的地面。
庭院中,传来了一连串的惨叫声。
李子缓缓站起来,沉声道:“来人,请徐郡守回去休息!”
从大厅外,闯进来了两个彪形大汉,一左一右,架起了已经瘫在了地上的徐公。
“少君,您要我做的事情,我都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做了,但不知……”
李子微微一笑,“徐公还请放心,我说过,绝不会取你性命。李某说话算数,不会食言而肥。
不过,这代郡怕是容不下您了!
听说徐公与我家主公相识,想必一定愿意走一趟,去见一下我家主公吧。
您的家眷,还有一应资产,都会还给你。待明日一早动身,我送您前往雁门,拜见我家主公。”
徐公松了一口气,苦笑一声,随着两个大汉,回了房间。
“少君,接下来该如何做?”
李子沉声道:“季心,你立刻率城中兵马出击,将城外三千燕军,一个不留,全部诛杀。
今晚,我等就要誓师起兵……七月之前,我要拿下这燕赵三郡之地,以扬主公这‘鑱钺’天命。”
李子,正是李左车的化名。
而诛杀韩广臧荼两人的青年,就是季心。
想当初,他随蒯彻抵达代郡,以他祖父的名义,拜会了代郡的名流。无一例外的,代郡民众,闻听李左车是李牧之孙,纷纷相投。随后他有控制了代县,甚至连代郡郡守,一并拿下。
而今,章邯投降,正是李左车举事之时。
※※※
李左车在代郡举事的消息,还没有来得及传出去。
从河南地,就传来了一个让许多人感到震惊的消息……
五月十四日,大吉。
刘阚登杭金山,祭拜天地,宣告复立西唐国。
并设立西唐国列祖列宗之牌位,自刘氏唐国被西周灭掉之后,历代子孙,借有名号……
从西周初年,被周成王灭掉的唐国最后一任王开始,到后来被改封杜原的杜伯,再到杜伯之子杜隰叔,而后是流亡至秦国的晋国大夫士会,到后来,因秦武王之事而逃亡雒阳的刘阚之父,刘夫。
一个个名号,清清楚楚的展现出来。
西唐刘氏,夏御龙氏所出。
刘,既有‘杀戮’之意,又有‘斧钺’之意。而且刘氏立足秦国,无论从哪一方面,都应了那‘御龙飞天,鑱钺当国’之说。这也使得先前各种各样的天命解释,全都变得苍白了。
最重要的是,刘阚复立的西唐国,掌控大河之内,北疆千里沃土。
一时间,人心惶惶起来……
特别是关中百姓,更格外关注西唐国的动向。五月二十日,西唐王刘阚,下令定都北广武!
随后,西唐国开设三府,建立三军。
原秦军大将涉间,被任命为右领军鹰郎将,开府于并州;刘阚麾下大将钟离昧,在雁门开府,为左领军鹰郎将。前大秦上将军之子蒙疾,为护军将军,前大秦上将军李信之孙,为云中太守。
而刘阚,自领中军鹰郎将之职,下设左右护军,为灌婴和季布。
萧何为西唐国王相,着手推行新法;前大秦左丞相之孙,大将军之子冯敬,为九原太守。
消息传入关中,八百里秦川登时轰动。
秦二世登基以来,流亡在外的秦朝官吏们纷纷前来投奔。不为别的,就为了蒙恬冯劫冯去疾这些个名字。这不仅仅是西唐的中坚力量,同时,这些人也还是八百里秦川百姓的希望。
而刘阚之名,迅速在关中响亮起来。
就这样,西唐国在天下哗然声中,突然崛起。
许多人都在观望,观望着这个突然崛起的西唐国,下一步又会是什么样的举措呢?是拥立大秦,还是反对大秦。所有人都在等着,在看着。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屯扎邯郸的项羽。
五月二十七日,刘阚以陆贾为西唐国郎中,奉命出使咸阳。
同日,代郡兵马在治水偷袭尽歼三万燕军精锐。李牧之孙李左车,奉西唐王刘阚之命,挥师东进。
六月十一日,攻破上谷郡治所沮阳。
而留驻于上谷郡的六万燕军,被李左车尽数收编。渔阳右北平两郡不战而降。燕国,覆灭!
如果说刘阚复立西唐国,是顺应天命的话。
那么李左车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夺取燕赵三郡之地,归降于西唐国,就是推波助澜。
一时间,天下再次哗然。
刘阚立西唐国的时候,大家还可以不重视。
但是当李左车夺取燕赵三郡之后,所有人都惊恐的发现,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西唐国已经掌控了北方六郡之地。其实力骤增,楚、齐、魏、赵诸侯,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呆了!
而地处渭水河畔的咸阳,也不得不改变了态度,重新来审视这个崛起的西唐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