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全神贯注对付前面浮桥上的蛟龙,身背后不远处却突然又跳出了一头猛虎,盐丁们受到的压力可想而知。
他们可不是后世的军队,早已把纪律和荣誉渗透到了骨髓里。他们只是一群刚刚武装起来不到两个月的黑社会打手,其中大部分还是被强征入伙,受尽了欺凌。能吃饱饭的次数伸出五根手指就能数得清清清楚,该发到手的军饷更是完全属于传说。
让他们为了根本拿不到手传说去拼命,那是痴人说梦。当即,便有弩手停止了射击,开始东张西望寻找逃命机会。也有些长矛手本能地将矛尖垂向了地面,只待时候一到,便立刻丢下武器远遁。
“不要慌,不要慌,给我顶住!”逯鲁曾也算是个知兵之人,从滑竿上探下宝剑,先砍倒了两个东张西望的牌子头。然后又将血淋淋的剑尖指向从背后冲过了的那群光膀子,“赵指挥,带领左翼顶上去,把他们拦住!”
“是!”指挥使赵楚立刻拨转马头,带领麾下亲兵,驱赶着雁翅阵左翼的三个千人队开始乱轰轰的转身。将旗、认旗,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旗帜一通乱晃,队伍没等迎上去,自家人先将自家人撞了个东倒西歪。
“该死!逯鲁曾脑袋被驴踢过!”鬼才李四见了此景,恨得将拳头攥得咯咯作响。一千来个光着膀子的汉子,何必要调动整个左翼去堵截。随便派出两个千人队就足够将他们拦在河滩之外。而左翼这一动,射向芝麻李弩箭就立刻少了一半儿。红巾贼们需要防御的侧面,也从双向变成了单向,真是愁他们杀过来的还不够快!
想到这儿,他赶紧策动战马,去提醒逯鲁曾调整将令。然而,哪里还来得及?!没等他追到逯鲁曾的滑竿旁,浮桥上的芝麻李已经又将奔跑的速度提高了一倍。顶着突然变稀的弩箭,三步两步冲到距离桥头四五尺远的地方,嘴里突然发出一声断喝,“跳!”
“跳!”护卫在芝麻李身侧和身后的亲兵们齐声重复,跟着自家主将一道,纵身从浮桥右侧跳进了滚滚黄河。稍稍往后的十几排亲兵也来不及做任何考虑,借助惯性向前又冲了五、六步,也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滚滚浊流当中。
桥面最前方,突然就空出了两丈多长的一段儿。正在提着宝剑鼓舞士气的逯鲁曾不禁微微一愣,就在这一瞬间,芝麻李的身影突然又从浮桥右侧的河水里站了起来,一手擎刀,一手持盾,大步踏向了河滩。
河水还有齐腰深,冲得芝麻李和他身边的亲兵摇摇晃晃。然而,他们的双脚却宛若蛟龙的爪子般,牢牢地抓紧了河床。一步,两步,三步,就在几千双眼睛的注视下,一步步冲到了岸上!
“射,对准他们,射啊,赶紧跑过去,跑过去,给我射!跑过去,堵着河岸射!”坐在滑竿上的逯鲁曾如梦方醒,冲着弩兵们大喊大叫。
然而,一切都为时已晚。冲上河岸的芝麻李立刻与他的亲兵们汇聚在了一起,在快速跑动中组成了一个窄窄的小队,刀光闪烁,直奔他的帅旗推了过来。
“挡住,挡住他们!”又有人越俎代庖,替逯鲁曾做出了正确决断。两个盐丁百人队手持长矛冲了过去,冲着芝麻李等人乱枪攒刺。但芝麻李只是用左手中盾牌横着一拍,就将挡在正前方的三名盐丁拍得倒飞了出去。紧跟着,右手鬼头刀迅速抡起,“噗!”地一声,砍飞了一颗带血的头颅。
更多的长枪刺了过去,却根本奈何不了芝麻分毫。身穿赤红色铠甲的他,宛若一个下了凡的神明。左冲右突,手下无一合之敌。
最先登岸的几十名亲兵们则紧紧地跟在芝麻李身后,用盾牌隔开攒刺而来的长枪,短刀。刀刃横扫,砍掉一双双手臂和大腿。两支盐丁百人队,转眼就被冲了个对穿。芝麻李浑身散发着红光,将鬼头刀高高地举起,“四列纵队,跟着我去杀二鞑子!”
“四列纵队,跟上大总管!”
“四列纵队,跟上大总管!”
“四列纵队,跟上大总管!”距离芝麻李最近的十余名亲兵,同时举起刀,将命令一遍遍重复。
不是楔形,不是锋矢,更不是什么复杂的鱼鳞、龙蟠、虎翼。徐州军上下没有懂得兵法的高人,所以他们只能学习他们自己所能接触到的,简单且容易接受的东西。而最最简单的,就是朱八十一所交出的练兵秘籍中的四列纵队。在上次徐州保卫战之后,各军各营内所进行的第一套队列训练,就是此种!
从去年十一月末到今年四月初,整整四个月时间,即便一块顽铁,也磨成绣花针了。更何况能充当主将亲兵的,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人选!几乎凭着骨子里已经形成的本能反应,他们就在跑动中,于芝麻李身后重新组成形成了一条长长的四列纵队。然后紧跟在芝麻李的脚步,一头扎进了正在发傻的元军弩手当中。
刀光闪烁,十几条胳膊整整齐齐被切下。受伤的弩手丢下蹶张弩,用另外一只手捂住伤口,厉声惨叫。芝麻李却根本没有时间去追杀他们,刀尖一指,带着亲兵们扑向另外一个弩手百人队,顷刻之间,就将这队近战中没有任何防御力的家伙,杀了个抱头鼠窜。
射向桥面的弩箭戛然而止,骤然受到打击的弩手们顾不得再向红巾军将士放箭,倒拖着笨重的蹶张弩,跌跌撞撞地朝刀盾兵和长矛兵身后躲。而那些刀盾兵和长矛兵,在骤然冲过来的银鳞巨龙面前,表现丝毫不比没有防御力的弩手们强多少。转眼间就丢下兵器,落荒而逃。
更多的红巾军士兵从桥面或者水里冲上了岸,或者挥动钢刀,或者手擎长枪,向芝麻李身后聚集。原本只有三丈多长的银甲巨龙,瞬间就长大到十几丈。所过之处,蒙元士兵纷纷倒地。就像被怪兽碾压过的庄稼般,一片狼藉。
“顶住,顶住!给我压上去,顶住!王普,你这个废物!刘葫芦,你这个混蛋!”逯鲁曾看到此景,眼睛立刻变得一片血红,用宝剑敲打着屁股下滑竿,疯狂地调兵遣将。
“别敲了,让开河滩,赶紧重新整队!!”追过来的鬼才李四气得火冒三丈,狠狠给了逯鲁曾一个脖搂,大声提醒。
“你——!”逯鲁曾被打得眼冒金星,举起宝剑,指向李四的鼻子。然而,他却没有勇气将此人一剑枭首。宰相家的门房四品官,这李四老爷,可是右相脱脱的书童出身,专程代表右相脱脱本人前来监军的。杀了此人,纵使立下天大的功劳,也救不了他禄某人自己的性命。
“重新整队,让开河滩。别给芝麻李把队伍彻底冲散的机会。否则,他杀散了弩手,下一个目标,肯定是你!”鬼才李四一把将剑刃拍歪,气急败坏的补充。
“整队,传老夫的将令……”逯鲁曾正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才好,听李四说得声音大,赶紧照本宣科。
然而没等他把将令传下去,芝麻李的目光已经转向了他的帅旗。血淋淋的鬼头刀朝前一指,“弟兄们,跟我去杀鞑子头!”
“杀鞑子头!”已经杀出士气来的红巾军将士齐声重复,追随着自家主帅脚步,冲向元军主帅的大纛旗。
“挡住,给我挡住啊!”逯鲁曾见状,吓得眼泪都快淌出来了。挥舞着宝剑,如疯似癫。
的确有人试图挡住芝麻李,其中以禄府的家丁居多,偶尔夹杂着几个被逯鲁曾临时提拔起来的盐丁头目。然而,他们的抵抗,在呼啸而来的银甲巨龙面前,是那样单薄无力!芝麻李鬼头刀一挥,就将一名家丁的脑袋连着肩膀一道劈了下来。然后侧转身体横扫,刀刃如闪电一般,扫过一名盐丁的胸口和另外一名家丁的小腹,血流如瀑,两名拦路者惨叫着摔倒。
另外一名姓禄的家将持着长枪猛刺,被芝麻李用盾牌挡住,连人带枪推歪向一旁。没等他将身体的重心调整到位。两把短刀同时从小腹侧下方刺了过来,将他的皮甲像纸一样撕破,连同皮甲下的肚子、内脏,一并碎成了数片。
“啊!”姓禄的家将惨叫着死去,其他家丁和盐丁们纷纷闪避。拦路者的队伍,瞬间四分五裂。芝麻李却还嫌推进速度还不够快,举起刀来,再度大声断喝,“中军跟着我,左军去接应毛贵,右军和其他各军,各自分头前进,别跑了姓禄的!”
“中军跟上,左军去接应毛都督。其他各军各营,分头包抄!”亲兵们扯开嗓子,再度将芝麻李的最新命令传了出去。
银甲巨龙突然分裂成数段,然后化作七八条一模一样的小龙,张牙舞爪,扑向各自的目标。所过之处,血流成河。
朱八十一所率领的左军距离自己的目标最远,任务也最沉重。为了及时给毛贵接应,避免前军遭受更大的损失。他必须带领战兵们从乱哄哄的敌军中央穿过去,然后去击溃另外三支看上去目前还算齐整的盐丁千人队。
而沿途那些乱成一锅粥的盐丁们却不知道他的目的,见到有身穿铁甲的红巾军将士朝自己冲过来,立刻吓得腿脚发软,手中兵器在身前乱晃。“让开!”朱八十一不耐烦地用盾牌推倒了一个,然后又侧转剑刃,拍飞了另外一个。第三个盐丁年龄和他差不多的大小,两只眼睛里全是恐惧。见到有个满脸横肉的家伙冲到了自己面前,双腿一软,立刻跪倒,“饶命——!”
“一边跪着去!”朱八十一伸腿将此人撩飞到一边,以免其被跟上来的弟兄们活活踩成肉酱,“让开,不想死的,就给我让开!”
“让开,不想死的,就给我家都督让开。”跟在他身侧的吴良谋大声叫嚷,手中长枪猛抖,将两名躲闪不及的盐丁捅翻在地。“让开,不想死的让开。我家都督是朱八十一!”
后半句话,比先前所有呐喊都好使。挡在前面的盐丁们忽然“哗啦”一声,丢下刀枪,转身便走。一边跑,一边大声哭嚎道:“朱屠户,朱屠户来了!朱屠户来摘人心肝了!”
“轰隆!”“轰隆”,数声炸雷,打断了溃兵的哭喊。跟上来的李子鱼挥动抛索,将点燃了的手雷一个接一个向前投去。经历了上一场战斗之后,他的投弹技巧突飞猛进,甩出去的手雷竟然有一半儿以上是凌空爆炸,将来不及逃走和试图顽抗的盐丁们,炸得尸横遍地。
“掌心雷,掌心雷!”更多的尖叫声,在盐丁当中响了起来。经过赵君用和唐子豪两人的刻意夸大,如今江淮各地,朱屠户的恶名已经家喻户晓。非但可以止婴儿夜哭,那些蒙元地方官兵和差役,对喜欢生吃人心肝,双手还能掌心雷的朱屠户,也是怕到了骨子里。
如今听到那标志性的雷声,还有哪个盐丁愿意留在原地等死?!纷纷弃了刀枪,让开左军的去路。转眼间,朱八十一面前就再无任何阻挡,双目所及之处,正是另外一个盐丁千人队的后背。
那个盐丁千人队,正和另外两个千人队一道,与毛贵所统率的千军兄弟做最后的纠缠。仗着人多势众,手中的兵器又略占优势,他们居然与毛贵和前军兄弟们打了个平分秋色!
朱八十一看到一名光着上身的弟兄,被一名骑着马的盐丁头目一刀砍掉了半边肩膀。然后又看到另外一名光着上身的兄弟,倒在了盐丁头目的马腿下,生死不明。“给我杀了他!”他气得两眼冒火,用手指着那名盐丁头目命令。根本没去想,此人距离自己至少还有二十多步。
“是!”伊万诺夫立刻答应一声,从背后抽出一杆小标枪,助跑了几步,奋力前掷。“呜——!”尖端包裹着精钢的标枪在半空中画出一道漂亮的弧线,一头扎进了那名盐丁头目胸口,将此人直接钉在了战马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