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读书人!”吴良谋挥舞这钢刀,大声抗议。平生第一次,他没因为自己读书比别人多而感到骄傲。相反,有一种被歧视的屈辱涌上心头,让他的脸色比盾牌上的血迹还红。
然而,他的抗议却淹没在一阵凄厉的号角声中。市易署前庭上的蒙元士兵都发起了反击,跟在重甲斧兵之后,像蝗虫一样压了上来。高高举起的钢刀倒映着上午的阳光,让人心底一阵阵发寒。
“弓箭手,弓箭手清理房顶!”朱八十一的声音从身后不远处传来,穿透凄厉的号角。阿斯兰带着九十多名弓箭手以六列纵队,沿着街道快速冲上,仰面朝房顶上的元军弓箭手射出一排箭雨。
虽然来得仓促,他们射出的箭矢却比敌军整齐得多。登时,就将二十多名元军弓箭手从房顶上射了下来,摔得筋断骨折。
其余蒙元弓箭手顾不上再向吴良谋等人放箭,纷纷逃向屋脊的另一侧,寻找合适位置隐蔽。阿斯兰立刻又将第二支羽箭搭在弓臂上,一边拉,一边大声喊道“正前方四十步,抛射!”
“嗖!”又是九十多支雕翎羽箭,越过吴良谋、易锤子等人的头顶,砸向迎面走来的铁甲斧兵。
“叮叮当当”,羽箭砸在铁甲上,溅出一串串凄厉的火星。迎面压过来的蒙元斧兵队伍顿了顿,继续向前推进。每一步踏下去,都令地面来回晃动。
“标枪,斜前方十步,掷!”陈德咬了咬牙,果断地发出了一道命令。护在刀盾手两翼的枪兵们将最后一支短标枪举起,成排地向斜前方压过来蒙元重甲辅兵投射。只有五、六名敌军受伤倒地,其他人继续缓缓前压,能将战马射个对穿的标枪,居然奈何不了对手身上的重甲,只是让他们队形稍微显得凌乱了一些,脚步也不再像先前一样整齐。
“刀盾兵,跟我来!”易锤子毫不犹豫地举起刀,发出一声咆哮。排成六列方阵的红巾军刀盾兵们齐齐回答了一声“杀!”,迎着敌军的重斧大步向前冲去。整个队伍中,没有一人回头。
“轰!”两支身穿铁甲的队伍,迎面撞在了一处。整个韩信城,都为之轻轻一颤。滚滚红雾从队伍相接处溅起,分不清那些来自蒙元重甲,哪些来自徐州红巾。利刃和盾牌碰撞,刀锋和铁甲相交,轰鸣声和摩擦声交汇在一起,淹没伤者的惨叫和垂死者的悲鸣,令闻者心脏抽搐,两股紧绷,有种又酸又冷的感觉从下腹直抵两腿中间,随时都可能喷射而出。
百夫长易锤子用盾牌抵住来自对面的斧杆,刀刃像毒蛇一样沿着盾牌边缘朝前捅去。这是伊万诺夫手把手教给他的绝招,屡试不爽。然而这次,他却只收获了一声刺耳的摩擦。用五百斤水锤反复冷锻出来的钢刀,居然被对手身上的甲叶给挡住了,任他使出全身力气,都无法再前推进分毫。
有股滚烫的血浆喷在他的脸上,将他眼前的世界烧得通红一片。紧跟在他左侧的战兵肖老二,头颅被一把大斧齐根儿斩下,右手还紧紧握着半截钢刀,至死不肯放松。
“老肖!”牌子头苏大咆哮着上前补位,用盾牌砸向对面斧兵的脸,钢刀由下向上猛撩。“咚!”他的盾牌被对手用斧子直接拍飞回来,砸在自己的脸上,头破血流。手中的刀刃也带起一团鲜红的肉块。对面的重甲斧兵惨叫着丢下斧头,双手捂住裆部,身体来回摇晃。
“去死!”苏大看准机会,跳起来,一刀砍在此人头盔和护颈连接处,深入数寸。紧跟着,他自己也被一把斜向砍过来的利斧劈中,胸甲上开了条巨大的口子,当场气绝。
“去死!”百夫长易锤子一步扑进对手怀里,用盾牌顶住此人的胸口,推着此人连连后退。右手中的钢刀上下左右,像纳鞋底儿一样向前乱捅。一次,两次,三次,接连三次都被铠甲挡住,没有任何效果。被他用盾牌顶住的重甲斧兵咆哮着反击,却因为斧柄太长,无法使上力道,只是拍得易锤子的背甲向下塌陷,嘴巴里喷出几口鲜红。
“去死,去死,去死!”易锤子强忍来自背后的剧痛,继续用刀乱捅。终于,他找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刀刃在两片铁甲的连接处扎了进去,将对手刺了个肠穿肚烂。
“顶上去刺!顶上去刺!”易锤子抽出钢刀,大声朝身边的弟兄们招呼。临近的红巾军将士纷纷响应,冒着被巨斧一劈两半的危险,冲入对手的怀里。用盾牌顶住对方的胸口,刀刃寻找铠甲的缝隙。
有人成功,大部分人失败。敌我双方的队伍犬牙交错,再也分不清彼此。在刀盾手和重甲兵的两侧,则是双方的长枪兵,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胶着在一起,谁也不肯退让分毫。
“弓箭手,弓箭手朝两侧迂回,向重甲兵身后抛射,打散他们的队伍次序!!”朱八十一举着铁皮喇叭,焦急地发布命令。太乱了,战场上的情况太乱了,乱到他根本无法及时做出调整。而更多的敌军,却从韩信城的另外一个门涌了进来,千方百计向市易署的前庭位置靠拢。
“给我!给我腾一个位置!让火枪兵上,让火枪兵上!!”负责指挥火枪兵的刘子云干着急却帮不上忙,急得两眼直冒火。
前后左右都是自己人,他找不到任何攻击目标。而火绳枪可不比弓箭,弹道走的完全是直线,根本没有抛射的可能。
“笨蛋,你不会带人上房顶啊!”刚刚冲过来的徐达,扯开嗓子喊了一句。随即,把头转向自己身后的掷弹兵和辅兵。“李子鱼,带着掷弹兵上城墙。把对面敌楼抢下来,顺着城门往下扔手雷,断敌军后路!”
“是!掷弹兵跟我来!”正愁发挥不了作用的副千户李子鱼答应一声,带领三个完整的百人队,调头冲向了大伙进攻路上那座城门两侧的马道。
“辅一队,辅二队,从左右两侧向前迂回,有挡路的院墙,直接推倒!”徐达抬头四下看了看,果断地发出第二道命令。
“辅三去清理街道,给炮车腾地方。”
“辅四,辅五,搭人梯,送火枪兵上房顶!”
“辅六,给我把市易署的院墙凿塌。其他人整队,等院墙一倒,立刻推着炮车,朝市易署大门口压!”
……
他是个临危不乱的性子,越是关键时刻,越能沉得住气。所发出的命令听起来虽然杂乱无章,但是辅兵们在他的指挥下,却都找到了自己该做的事情。以百人为单位,分头行动。很快,通往前方的道路就多出了两三条,每一条都能给正在战斗的红巾军袍泽提供支援。
刘子云带着十几名身手最矫健的火枪兵,也借助人梯爬上了房顶。不理睬近在咫尺,目瞪口呆的守军弓箭手,将火绳枪从肩膀上取下来,迅速开始装填。
按照朱八十一的提醒,每一粒铅弹都用纸筒和四钱半火药卷在了一起,成排地摆放在一个猪皮背包中。刘子云迅速取出其中一个纸卷儿,利落地在枪管后方的瞄准缺口上一蹭。
厚厚的纸卷立刻被割出了一道二分长的口子,露出了里面的黑色火药。刘子云屏住呼吸,哆哆嗦嗦地朝药锅中倒了一点儿火药,然后按照最近几天刚刚摸索出来的经验,将剩下的火药倒进枪膛。最后,则将弹丸塞在枪口上,用通条用力向里顶去。
一下,两下,前方喊杀声不绝于耳,他却强迫自己不分神去看。直到枪管里的火药已经被压实了,才吐出肺里的气,然后趴在房檐上,将枪口对准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重甲斧兵。
“嗖!”有支从屋脊另外一侧飞来的羽箭,贴着他的后脖颈飞过,带起几根断发。是敌军的残存弓箭手,他们虽然不知道房顶上的红巾军将士手里端的是什么,却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
“滚!”刘子云非常霸气地朝羽箭射来方向吼了一句,用力吹燃铜夹子上的艾绒。目光通过缺口、准星对正二十步外那名重甲斧兵的脑袋,狠狠扣动了扳机。
“嗤!”艾绒被铜夹子带着压进药锅,点起一股白烟。紧跟着,枪口处火光猛闪,“乒”地一声,将目标的头颅打了个粉碎。
“呯!”“呯!”“呯!”“呯!”……又有十几杆火绳枪陆续喷出铅弹,或者击中目标,或者不知去向。
四名正在呼和酣战的重甲斧兵胸前冒出一股红光,仰面而倒。红巾军的刀盾兵趁机从他们留下的缝隙挤进去,用盾牌抵住各自对手的胸口,钢刀继续寻找铠甲的缝隙。
“妖法!妖法!”有几名重甲斧兵大叫,顾不上攻击近在咫尺的对手,目光四下乱扫。重达六十四斤,连长枪都很难刺透的步人甲,居然稀里糊涂地就从里边冒出了血来。而敌军使用的兵器,他们却看都没有看见。如此怪异的情景,让他们怎能不震惊?!
更令人震惊的事情还在后边,从市易署的大门里,忽然探出来两个金灿灿的铜钟。钟口迅速翘起,迅速调整方向,对准重甲斧兵后面的援军。
紧跟着,钟口处有火光一闪,天地间响起两声闷雷。再看钟口所指,原本密密麻麻的人群瞬间塌下了一大块,三十多具尸体出现在那里,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