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人,千枪,如墙而进。队伍后还跟着成排的火枪手和弓箭手。
已经被杀落了胆子的蒙元骑兵被驱赶着策马逃命,唯恐自己的速度加得不够快。然而他们自家右翼一个步卒千人队,却正赶上前来接应,走得虽然磨磨蹭蹭,却恰恰挡在了骑兵的退路上。
“绕,从侧面绕过去,不准冲乱自己人,不准冲乱自家阵脚!”汉军千夫长杨凯急得满头大汗,挥舞着钢刀冲着溃兵喝令。
一个二鬼子千户,哪有资格指挥蒙古太君?!更何况太君们早已经被吓得失去了最判断力!众蒙古溃兵理都不理,拼命磕打马镫。跑得最快的五十几匹战马没做丝毫停顿,直接就朝千夫长杨凯的认旗下冲了过去。
“军令,临阵退缩者……”千夫长杨凯兀自不甘心,举起刀来试图威胁一下。身边的亲兵手疾眼快,赶紧拉了一把他的马缰绳,以最快速度将坐骑向右侧牵去,“快躲,他们真敢踩死您!”
的确,那些溃退下来的骑兵虽然没有勇气回头迎战,却不在乎踩死一两个汉人给自己开路。五十几匹马几乎贴着千夫长杨凯的肩膀冲了过去,马蹄过处,来不及躲避的汉军将士被踩了个筋断骨折。
“让开,让开!没张眼睛么,撞死了活该!”第二波溃兵转瞬又逃到阵前,沿着第一波溃兵踩出来的血肉通道,长驱直入。
“让开,让开!红巾军来了,红巾军追上来了!”紧跟着,是第三波,第四波,二百多匹战马,速度不算高,破坏力却大得无与伦比。凡是挡在战马去路上来不及躲闪的将士,全都被踩成了肉泥。剩下的幸存者纷纷闪避,宁可冲乱自家军阵,也不愿用血肉之躯去垫蒙古太君的马蹄。
转眼间,两百多蒙古骑兵就透阵而过。将四分五裂的步兵大阵丢在了身后,谁也不屑回头多看上一眼。
“你们——!”差一点儿被战马踩死的千夫长杨凯,望着自家大阵欲哭无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冒着被弹丸砸死的风险,他才勉强维持阵形不散。谁料在最后关头,却被溃下来的蒙古骑兵直接给踩了个粉碎。而不远处,红巾军的长矛兵已经大步推了过来。没有个完整的阵形,士气也濒临崩溃的边缘,即便他自己是孙吴转世,接下来也不可能力挽狂澜!
“千户,红,红巾军杀,杀过来了!”副千户鲁方和叶鹏跑上前,接结结巴巴地提醒,“大人,红巾军杀过来了!咱们,咱们可怎么办那?!”
“怎么办,凉拌!”千夫长杨凯吐出一口猩红的吐沫,咬着牙举起钢刀,“弟兄们,跟着我,保护蒙古老爷!”
说罢,一转身,带头朝蒙古溃兵追了过去。
“保护蒙古老爷?”鲁方和叶鹏两个愣了愣,如梦初醒,也陆续举起刀,拨转各自的坐骑。“弟兄们,保护蒙古老爷去啊。红巾贼会妖法,千万不能让他们伤到蒙古老爷!”
“轰!”正两股战战不知何去何从的汉军士卒闻听,纷纷丢下兵器,四散奔逃。再也没人肯留下来,替蒙古太君们阻挡红巾军的兵锋。
不战而溃!就在红巾将士准备一鼓作气将敌军冲垮的时候,对面的蒙元千人队忽然不战而溃。
非但冲杀在队伍最前方的胡大海愣住了,稍后位置统领整个左翼的刘子云,一瞬间,也是目瞪口呆。
然而,队伍中却有几个反应迅速的,吴良谋就是其中翘楚。见到挡在左翼前面的敌军望风而逃,立刻扯开嗓子提醒道:“去杀褚布哈,去杀褚布哈。他身边没剩下几个人了!杀了他,这仗咱们就赢定了。”
“杀褚布哈!”刘子云根本来不及多想,将手中钢刀朝敌军的帅旗一指,大声命令。
“杀褚布哈!”胡大海、伊万诺夫等人纷纷响应,举矛提刀,带头向目标冲了过去。
“跟上胡将军,杀褚布哈!百夫长各自管好本队!跟上胡将军,去杀褚布哈!”刘子云狠狠用刀背敲了一下自己头盔,然后继续发号施令。
敌军右翼就这样被冲垮了?蒙古骑兵的战斗力居然还不如汉军二鞑子?天,他们当年怎么灭掉大宋的?!到现在为止,刘子云都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头盔上传来的阵阵轰鸣声,却清晰的告诉他,眼前的一切都是事实。敌军的右翼完全垮了,被胡大海带着八十多名弟兄,硬生生给冲垮了。褚布哈的软肋已经暴露在大伙面前,只等着大伙冲上去捅刀子。
“全体辅兵,跟上胡大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从亲兵手里抢过一个铁皮喇叭,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全体辅兵,跟上胡大海!火枪兵,火枪兵、弓箭手和掷弹兵向我靠拢,大伙一起去杀褚布哈!”
“辅兵全都跟上胡大海!火枪兵、弓箭手和掷弹兵向刘千户靠拢!”亲兵们纷纷举起铁皮喇叭,将命令清晰地重复。
不用他们重复,辅兵和战兵们,也在这样做。胡大海刚才的英勇表现,已经折服了所有弟兄,大伙愿意追随他,一道冲锋陷阵。而火枪兵、弓箭兵和掷弹兵们,不适合冲在最前方肉搏。所以干脆留下来组成第二梯队,寻找新的战机。
“杀褚布哈!”胡大海大步流星,朝着元军帅旗靠近。身侧和身后,跟满了红巾军弟兄。
千人,千枪,如墙而进。
此时此刻,哪里还需要什么旗帜和号令?!胡大海那高大魁梧的身影,就是一面旗帜。凡是能看到他铠甲反光的弟兄,都寸步不落地跟上去。哪怕挡在前面的是刀山火海,亦不旋踵!
千人,千枪,如墙而进。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二十几名负责战场警戒和传递命令的蒙古斥候看见了移动的矛墙,一边拼命吹响号角向自家中军示警,一边催动坐骑迎了上来。
他们试图拖延时间,用自己的性命,给褚布哈争取反应时间。然而,他们的努力注定是徒劳的。二十几匹战马在上千杆长矛面前,像挡车的螳螂一样渺小无力。只溅起了几点微弱的血光,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长矛之墙却继续滚滚向前移动,脚步隆隆,踩得大地上下起伏。
“阿塔赤、阿兰达儿、都丹,你们三个带着所有亲兵给我顶上去!”望着二十几名斥候在矛墙前消失,廉访副使褚布哈咬着牙,拿出了最后的赌本。
“大帅——!”三个明显长着西域面孔的亲兵队长愣了愣,大声抗议。
这三百亲兵是主帅的最后屏障,如果他们全都压上去了,褚布哈身边就只剩下了高丽鼓手和文职幕僚。万一再有什么人突然冒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速去!”褚布哈的脸孔抽搐了一下,缓缓从腰间抽出镶嵌着宝石的弯刀。完全由蒙古武士组成的骑兵率先崩溃,右翼汉军千人队不战而逃,自家儿子伴格生死不明。仗打到这个份上,他身边再留不留亲兵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把全部赌本都押上去,也许还有机会挽回一点颜面,然后再从容组织撤退。如果此时此刻还舍不得拼命的话,万一被红巾军从右路杀到自己帅旗前,先前苦苦支撑的左路和中路也势必陷入混乱状态,今天跟随自己出征的这六千余众,就要全部葬送在这里!
“是,大帅!”三个百夫长不敢再争,跳下坐骑,徒步带领着各自麾下的亲兵百人队,朝徐徐而来的矛墙迎了上去,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一片狰狞。
距离太近,骑兵太少,所以还不如弃马步行,列阵而战。他们是亲兵,主帅的亲兵,精锐中的精锐。而对方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几个月前手里握的还是锄头。
“擂——鼓!”褚布哈回头瞪了满脸恐慌的高丽鼓手们一眼,胡须根根直竖,就像一头暴怒的狮子。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众高丽鼓手们被吓得一哆嗦,拼命敲打起了战鼓。低沉的鼓声贴着地面奔涌向前,不停地催促着亲兵们的脚步。三百名铠甲鲜明的亲兵猛地仰起头,发出一声咆哮,“啊——!”,高举着弯刀朝矛墙撞了过去。
“把矛端平!”胡大海的瞳孔猛地一缩,平端起长矛,对准前面冲过来的元军将领胸口。
“把矛端平,把矛端平!”吴良谋、伊万诺夫还有辅兵中的百夫长们,各自端稳捡来的汉军制式长枪,把三尺长的枪锋对准冲过来的元兵。
“向前五步,冲!”胡大海又高喊了一声,迈动双腿,大步向前冲去。
“向前五步,冲!”吴良谋、伊万诺夫还有辅兵中的百夫长们,齐声重复。跟紧胡大海的脚步,并肩而前。
双方将士咬着牙,加速互相靠近。彼此很快就能看见对方的眼睛,鼻子,还有淡黄色的面孔。“杀——!”在最后的瞬间,双方都奋力将憋在胸口的气吐出,将兵器朝对方要害递去,每个人下手都毫不犹豫。
血,像喷泉一样从伤口涌了出来,上百道,齐齐喷上天空,将风和阳光,都染成了耀眼的红。
伤者惨叫着地面上翻滚,死者悄无声息。沾满鲜血的尸体旁,双方将士舍命搏杀,或者刺死对手,或者被对手刺死,别无选择。
吴良谋挑开砍向自己的弯刀,一矛刺穿对手的喉咙。另外一把弯刀立刻闪着冷光砍过来,直奔他的胸口。身边的红巾弟兄迎上去,用长矛替吴良谋挡住必杀一击。第三把弯刀砍过来,砍断这名弟兄的锁骨,同时也被伊万诺夫刺死。吴良谋怒吼着抖枪,将偷袭自己的人挑上半空。
“保持阵形,保持阵形!”胡大海一边带队冲杀,一边大声强调。“咱们这边人多,别跟他们单打独斗。一起向前戳,一起向前戳,戳死他们!”
“戳死他们,戳死他们!”周围的红巾军将士扯开嗓子重复,同时将手中长矛奋力向前攒刺。三名冲过来的蒙古兵招架不及,身上被捅出了无数血窟窿,惨叫着倒在地上,很快就停止了呼吸。
“保持队形,保持队形!”红巾军百夫长们大声呐喊着,将经验四下传播。战场是最佳的练兵场所,几次恶战打下来,活着的都是精兵。
“保持队形,一起捅,一起捅!”周围的红巾军辅兵们迅速掌握了杀敌和自保的关翘,将彼此的身体尽量靠拢在一起,肩并肩举矛,肩并肩前刺,彼此成为身边袍泽的最后依仗。
一名身材粗壮蒙古牌子头叫喊着冲到阵前,用圆盾挡开对手的矛锋。一条,两条,三条,更多的长矛从两侧刺过来,刺入他的左右肋骨。然后将他高高地挑起,高高地甩到半空中,血流如瀑。
另外三名色目武士结成一个小阵,背靠着背,与周围的红巾军展开搏杀。他们的武艺远远超过了周围的红巾军弟兄。然而这里却不是江湖比武,没人跟你讲什么人数对等。几根长矛从侧上方绊住他们的兵器,另外几根长矛从斜下方刺入他们的大腿。
“啊——!”三名色目武士如受伤的恶狼般发出惨叫,悠长而又凄凉。红巾军弟兄迅速将矛抽了回去,血像喷泉般从他们的大腿处向外喷射,在周围地面上汇聚成溪。色目武士们失血过多,站立不稳,小阵分崩离析。数杆长矛刺过去,结束了他们的痛苦。
“顶住,顶住,大帅就在咱们身后!”亲兵百夫长阿塔赤大声怒吼,手中弯刀舞得像风车一样急。几十名蒙元亲兵和他聚在一起,组成了一个难啃的疙瘩。一队红巾弟兄冲上来,被他们硬生生顶住。双方在极小的范围内,以命换命,谁也不肯退后。周围红巾军像潮水般继续向前涌去,与另外一伙蒙元士兵顶在一起,推着对方不断移动。
“老伊万你继续带队向前杀,这里交给我!”胡大海忽然从人流中转过身,快步冲向胶着的战团。一名红巾弟兄重伤倒地,他快速从缺口冲进去,手中长矛如巨蟒般,刺向正对着自己的敌人。
“铛!”阿塔赤在最后关头,用弯刀挡住了胡大海的矛锋。然后咆哮着展开反击。身子左右晃动,刀刀不离对手要害。胡大海侧步,转身,再回转,再侧步。动作敏捷得如同一只扑食的豹子。三下两下,就挑飞了此人的弯刀。然后又是一枪,挑碎了此人的喉咙。
蒙元士兵组成的铁疙瘩迅速崩溃。失去的主心骨的武士们,调转身体,落荒而逃。“保持阵形!”胡大海举枪强调了一句,带领大伙快步追上,从背后一一刺翻敌人,将他们变成一具具尸体。
方阵再度变得整齐,陷入阵内的蒙元士兵或者被杀,或者仓惶逃走。长矛再度组成了墙,滚滚前推。千人,千矛,如墙而进。褚布哈的亲兵们在另外两名百夫长的带领下,节节败退,节节抵抗,被杀得苦不堪言。
“擂鼓,擂鼓助威!”廉访副使褚布哈咬着牙发出一道命令,然后跳下坐骑,徒步冲向了自己的亲兵,与他们并肩作战。
“大帅来了,大帅亲自来了!”百夫长阿兰达儿和都丹扯开嗓子大叫,利用褚布哈的威望来鼓舞士气。周围的亲兵们快速组成一道道人墙,将褚布哈挡在身后,死战不退。
回光返照一般,他们重新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顶住了红巾军的矛墙,令对方不得寸进。胡大海亲自带队向前冲了两次,都没能撼动对手,气得大声咆哮,“让开,不想死的让开。你们要么是汉人,要么是色目佬,为一个蒙古鞑子拼哪门子命?!”
褚布哈的亲兵们愤怒地看着他,继续咬牙死战。宁可被长矛刺成筛子,也要维护身后的主帅,维护军人的荣誉。褚布哈是个好官,虽然身上依旧带着蒙古人固有的傲慢,平素对他们这些亲信,却是推心置腹,有求必应。所以,他们必须给予十倍的报答。
“老胡,让我来!”刘子云不知道什么时候,端着一杆火绳枪,从长矛阵侧面绕了过来。枪口探过吴良谋的肩膀,对准褚布哈的胸口。
“别胡闹!退下!这伙人扎手!”胡大海大声喊了一句,唯恐刘子云以身犯险。火绳枪的近战能力等于零,万一千夫长刘子云战死,大伙今天的战果至少要黯淡一半儿。
回应他的是一声巨响,“呯!”。火绳枪的枪口喷出一道硝烟,十步外的褚布哈应声而倒。
注1:关于胡大海的武力。正史中的胡大海,是个智勇双全的良将。并非评书中的那个三板斧。非但骁勇善战,并且爱惜士卒,体恤百姓。在为朱元璋打下大片地盘的同时,还发掘举荐了刘基、宋濂、叶琛等人。只可惜后来死于降将的谋杀,没能亲眼看到蒙古人退出中原。酒徒非常欣赏此人,所以会在这本架空小说中,给他一个辉煌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