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张主事的亲卫,张主事要给您把盏洗尘!长官,您果然是军情处的干才!”没等伯颜做出回应,小吏已经满脸羡慕地向他道喜。
“张主事要设宴?给我接风?”伯颜自己,却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在南来路上,他已经预测到,就是本着千金买马骨的打算,淮安军军情处对自己的态度也不会太差。但让主事张松亲自摆酒洗尘的待遇,却是想都没敢想过。
“估计是想顺便找您了解一些北面的情况,您到时候实话实说就行。咱们淮扬这边,没太多讲究。特别是有军衔的人,见了再大的官,也是举手敬个礼而已。”那小吏见他满头雾水,又非常热心的提醒。
“那这顿饭我就却之不恭了!”伯颜想了想,点头。随即推门走出,跟前来相邀的亲卫打了个招呼,然后跳上坐骑,由对方带着,迅速向徐州城内赶去。
与朱大鹏所在的那个时空不同,本时空的徐州城几乎紧挨着黄河。所以从码头到城门就是三五分钟的功夫。入了城后,街道顺便变得拥挤,二人就不得不将马速放到最慢,用比步行差不了太多的速度,缓缓前行。
因为大战在即的缘故,整个徐州城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兵营。每向前走几步路,就能看见一股股士卒由当值的士官带着,在街道上跟摆摊子的老乡讨价还价。他们当中大多数人都穿着便装,身份却非常容易确认。走路时个个挺胸拔背,并习惯性走成一长列。根本不用人喊口令,彼此间就能保持步伐一致。
“敢问老哥,这些弟兄究竟是怎么训练出来的?怎么看起来像是出自同一将领之手?”有道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只是区区数眼,伯颜就发现了淮安军将士与自己以往所见过的兵马不同,朝替自己家带路的亲卫,笑着请教。
“回大人的话,是步兵操典的缘故!”那名亲卫已经知道他的军衔与来历,所以也不隐瞒。想了想,非常认真的解释,“咱淮安军下面的各军团,从两年半以前起就开始用同样的操典。坐立行走,规矩都一模一样。另外,辅兵的整训,从今年下半年都由专门的地方施行,教官都是同一伙人,当然带出来的弟子也就个个都差不多了!”
“那步兵操典是谁人所著?所有人,我是说,所有在职军官都可以看么?”伯颜见猎心喜,瞬间忘记了自己已经准备解甲归田的事情,顺着亲卫的口风追问。
“只要,只要是识字,就可以拿着腰牌去书店买。不限制军官还是士兵!”亲卫笑了笑,低声介绍!
“那,那不怕别人,别人偷师么?”伯颜闻听,又是微微一愣,带着几分迷惑追问。
这年头,对大多数武将世家来说,用兵、练兵和养兵的办法,都是不传之秘。连女婿都不肯给看,更何况是外人?而淮安军却把自家的练兵秘籍随便卖,万一被其他诸侯或者蒙元那边买了去,岂不是授利器与敌?
“他们,读了也只能学到皮毛!!”那亲卫又笑了笑,带着几分自豪摇头。“不光是练兵操典,凡是咱们淮扬有的,从火炮、手雷再到外边的水车,什么东西不被外人惦记?你就看这徐州城里往来做买卖的,每天恐怕都有上千人。有谁能分得清楚,他们不是为了偷师而来?但咱们大总管弄出来的东西,岂是随便一个人看上几眼就能学走的?”
“那倒是!”伯颜讪笑着摇头。要说偷师,恐怕蒙元朝廷偷得最用心。非但工部、兵部没完没了地往淮扬派遣细作,在妥欢帖木儿和奇皇后二人的支持下,军械局还成立了专门的机构,只为了早日仿造出合格的火器和水力器械,追赶彼此之间在武器质量方面的巨大差距。
而据他所知,直到现在,军械局那边除了在火炮和火枪方面有所建树之外,其他的成就都非常有限。即便勉强能照着葫芦画个瓢,那瓢的造价和质量,也无法跟“南货”相比。一些有钱的王公贵胄,甚至还专门以使用“南货”为荣。丝毫不管妥欢帖木儿再三强调,国难当头,大伙应厉行节俭。
“你就说这步兵操典吧!”正感慨间,却又听见那亲卫笑呵呵地补充,“的确很容易买到,但别人家的军队中,有这么多识字的人么?同样的东西,武夫自己读懂了教导士卒,和文官先背下来,再要求底下人照着做,结果肯定不同。您说,是不是这样?!”
“没错!”伯颜佩服的点头。丝毫不觉得身为曾经的副万户,被一名普通亲卫给教训了,有什么好丢人的。
对方的话也着实在理儿,眼下包括蒙元在内的其他诸侯与淮扬的差距,可不只是表面上这一样两样。经过朱屠户看似胡闹的长时间打磨,淮扬大总管府治下的各行各业,比起以往都是脱胎换骨。别人拿到了练兵操典,首先得想办法自己看懂,然后再去想办法让各级军官接受。而到了百夫长这一级,蒙元那边几乎就很少有人再识字了。让他们拿着一本自己根本看不懂的“天书”去训练士卒,结果肯定是邯郸学步。
至于打造火器,更不是拆开了仿制那么简单。当年李汉卿在脱脱的支持下,把国库花了个精光,打造出来的火炮却是又笨又重,还非常容易炸膛,跟淮安军守中两名壮汉推了就能走的四斤炮,根本就不是一种东西。最近这两年,六指郭恕倒是把四斤炮铸得有模有样了,可那造价也同样是高得惊人。军械局造一门的开销,与从其他诸侯手里辗转走私一门已经相差无几,甚至比对方倒了好几手来的更高。
二人谈谈说说,在人流中穿行了两里余,终于来到了张松指定的请客地点。只见有一座足足有五丈高酒楼,在徐州城的正中央热闹位置,拔地而起。金色的琉璃瓦,红漆的柱子、暗青色的砖墙,还有楼顶上高高挑起的飞檐,无不显示着此地的雄浑大气。而从二楼起,每面窗子上镶嵌的彩色玻璃,更是给酒楼平添了几分奢华神秘之感,让人觉得即便不在里边吃什么山珍海味,就是走上二楼在靠窗位置喝一碗冷水,也足以不虚此生了。
“是伯颜长官么,张大人在四楼燕山厅等您,请跟我上楼!”几名身穿便装的高大汉子早已在楼下恭候多时,看到伯颜的身影,立刻上前抱拳行礼。
“折杀了折杀了!伯颜何德何能,敢劳张大人等候?”伯颜闻听,立刻飞身滚下马背。以世俗之礼,向大伙抱拳。
他们这几个人个个高大魁梧,站在一起,极其容易吸引别人的目光。可正在进出酒楼的散客们仿佛都见惯了一般,非但没有丝毫惧怕,甚至连多看几眼的兴趣都没有。只是匆匆一瞥,就扭头继续各行各路,谁也没功夫过问几个壮汉是什么来头。
“这,这个临风楼,恐怕在整个淮扬也排得上号吧?!劳张大人破费,真是折杀了,折杀了!”伯颜对周围人的反应觉得好奇,绕着弯子跟大伙探听。
“在整个淮扬位居第二,扬州城里,还有一座比这还高的。整整五层,高二十五大尺!站在顶楼窗口,能看清楚远处的扬子江!”众负责接待的亲卫笑了笑,满脸自豪地介绍。
“这么高,那,那徐州府的官衙怎么办?”伯颜所想的却与众人完全不同。皱了下眉头,本能地询问。
大元朝虽然马背上立国,但立国后,许多规矩却是由文人制定。特别讲究等级秩序,以及官与民之间的不同。在大都城内,非但任何亭台楼阁都不能比皇宫高,甚至连老百姓家用什么颜色漆,什么颜色砖瓦,门口的台阶有几层,大门上可以有几颗钉子,都规定的清清楚楚。你要是没有一官半职,家里再有钱,也不能将房子弄得比官衙还漂亮。否则,衙门里的差役,立刻会找上门来。
很显然,淮扬这边的规矩,与大都完全不同。那些亲卫们被伯颜问得一愣,想了好半天,才苦笑着说道:“别人为了赚钱修了座酒楼,关知府衙门什么事情?他们管得再宽,也不能不让大伙的钱怎么花吧?况且这酒楼也是淮扬商号开的,赚的钱知府衙门也有份儿?他们脑袋被驴踢过,才把送上门的财路往外踢!”
“那倒是!”伯颜再度佩服地点头。如此高雅华贵的酒楼,里边卖的饭菜酒水,自然也都是天价。而徐州城乃是南北货物的中转之地,腰缠万贯者每天往来无数。他们吃喝高兴了,一顿饭丢下十几贯都未必心疼。而官府损失的不过是些许面子,却除了税收之外又拿到一大笔分红,真的何乐而不为?
说话间,他已经来到四楼。脚步刚刚进入燕山厅,就看见一张起源于淮扬的巨大圆桌。正围坐于圆桌旁的人见客人已至,纷纷站起来,向他微笑致意。
伯颜初来乍到,哪敢托大?慌忙举起右手至额头,朝着看似主坐位置上的那名古铜脸壮汉敬了一个军礼,“属下伯颜,见过张主事!路上耽搁有点儿久,还请大人勿怪!”
“张主事?”古铜脸汉子微微一愣,旋即笑着对左右嗔怪,“你们这些家伙怎么没告诉他实情?不早说过了么,不用对自己人保密。徐州城这么多弟兄,跟人家实话实说,能有什么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