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灵棚的幔帐被揭开,一道清亮的光线投射进来,萧复觉得有些刺眼,就掩住了面孔。
可他眼角的余光却分明发现,一个面目清朗手持宝剑的青年在前,两个壮汉抬着一块木板走了进来,而木板上则半躺着一个胳膊、腰部都缠绕着厚厚麻布的“伤员”,而面目清晰可辨——正是死去的张瑄!
萧复也不是普通凡夫俗子,瞬间的震惊和惊骇莫名过后,马上便醒悟过来:这张瑄肯定是没有死!张瑄的死讯有误!这京兆府衙门,如今可是闹出了一个天大的乌龙、天大的笑话!
而张宁则几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揉了揉眼,痴痴地望着躺在木板上面带诡异微笑的张瑄,骤然发出一声难听且凄厉的哭喊,整个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三弟啊……”这声凄厉的呼喊划破了张府阴云密布的平静。
“二哥……”张瑄刚招呼了一下,就被张宁凄厉的哭喊打断。萧十三郎苦笑着扫了张瑄一眼,心道谁让兄弟你装神弄鬼来着?
……
……
缠绕着厚厚麻布的貌似凄惨无比的张瑄,突然在这个午后时节出现在张府的灵堂中,几乎把张府很多下人婢女的魂给生生吓掉。而那个明显被吓掉了魂的皇孙李鸿,在被郡王府的下人抬走时,还在口吐白沫、口中更是喃喃胡言乱语。
萧复则瞬间恢复了冷静,简单与张瑄客套几句问候几声,然后匆匆回府,去向自家长辈通传这个消息。
张宁第一个反应过来,旋即是柳氏、张焕等人,旋即是一片震天的哭喊声,张府乱成了一团。而这个时候,崔颖早就惊惧喜多重情绪涌动起来,人径自昏迷了过去,被如烟和如玉等婢女抬入了暖房,急唤医生急救。
好在崔颖只是悲伤过度、精神体力损耗过度,并无大碍。一番急救之后,人便清醒了过来。
张瑄好不容易才将自己“失踪”的经过简单讲了一遍,安抚好了母亲和兄长这些亲人的情绪。等众人都安定下来,他就迫不及待地被抬进了崔颖的房间。
如烟和如玉搀扶着形容憔悴但又面带兴奋喜悦的柳氏,张焕和张宁则凝立房门之外,身后是一片张府的下人婢女。
大约盏茶的时间,房间里突然传出崔颖那撕心裂肺歇斯底里的恸哭声,令人动容抹泪。
柳氏轻轻一叹,“颖儿能哭出来说明无碍了,可是苦了这个孩子了。立成,议和,瑄儿健在,这可是天大之喜,速速派人去两位叔父府上报信,同时……给朝廷报个讯吧。”
……
……
“颖儿,莫哭了……”张瑄默然躺在崔颖床榻边上,因为他也是“重伤在身”,所以家人就将他安置在了崔颖的身边,共处一塌。好在两人如今已经算是夫妻,也不算什么。
张瑄紧紧抓住崔颖冰凉的小手,心里有千言万语嘴上却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说起,只是心底里涌动着无与伦比的暖流和爱意。
崔颖撑着身子做坐起来,凝望着张瑄,慢慢止住了哭声。
“郎君尚在,上天对奴家不薄……”崔颖抬手抹去了眼角的泪痕,清秀的脸上旋即又浮起一丝红霞来,喃喃自语,“君不负妾,妾不负君,海枯石烂,此心不移。”
张瑄心神感动,紧紧抓起崔颖的手柔声道,“颖儿,张瑄能得妻若此,岂不是上天修来的福分?娘子如今为某哭干哭尽了眼泪,自今往后,某绝不会再让娘子伤心一刻!”
听着张瑄信誓旦旦的情话儿,崔颖羞红了脸,却任凭张瑄握着手,趺坐在张瑄身侧,静静地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温情脉脉。
慢慢地,崔颖突然轻轻挣脱了张瑄的手。
缓缓脱去自己罩在外面的麻衣,露出其内的大红喜裙。探着双手,红着脸轻轻柔声道,“妾的缨带,还需郎君一解。”
张瑄一怔,旋即明白过来。唐人的婚礼礼仪虽然不如后世繁琐,但也有着明定的礼制仪式。这最后一道礼仪,就名为解缨,由新郎亲手把新娘的发髻和喜裙缨带解开。因为在新婚洞房里,妻子头上盘着的发髻和象征性的缨带,自己是不能解的,只能由丈夫亲手来解开。
张瑄凝视着羞涩甜蜜微闭着双眸的崔颖,突然摇了摇头轻轻道,“娘子,今日暂不解缨……张瑄欠娘子一个盛大的婚礼,待来日,某必还娘子一个婚礼!”
崔颖心内一颤,蓦然睁眼望着张瑄柔声道,“只要能跟郎君相守在一起,妾不在乎这些俗礼。妾即已嫁入张家,就绝无再出府之理。自今日开始,妾便是郎君娘子,日日当尽妻子本分。”
张瑄柔声一笑,“娘子想要离开,某也不会答应。但婚礼之事,必要补办,某一定要让娘子风风光光地成为张瑄夫人,而不是如今这么仓促。”
“颖儿,我一定会让你成为这长安城里最幸福的新娘子。”张瑄暗暗咬了咬牙,却是没有说出口来。
张瑄竟然没有死——这个惊天的消息在最短的时间里震动了整个长安城,有人兴奋欢喜,有人错愕惊讶,当然也有人愤怒失望。
御书房。
皇帝听到这个消息,手里正捏着的一本书册陡然滑落在地,貌似浑浊的眸子里精光四射,良久不语。
高力士也是非常震惊……张瑄没死,但……
“老东西,仔细给朕讲来,究竟是怎么回事?!”李隆基猛然一拍桌案,脸色非常阴沉。
张瑄没死当然不是什么坏事,但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个皇帝似乎被人当成玩偶一样耍弄了一场,简直是岂有此理!
“大家,据报,说是张瑄当日被刺客追杀,适逢有义士相救……张瑄被义士救至城外,因为受了重伤,一直昏迷不醒,今日方才清醒过来,被人抬回家中……”高力士小心翼翼地说着,一边观察着皇帝的脸色。
李隆基嘴角抽动了一下,愤怒地拍着桌案,“混账东西,朕竟然被欺瞒至此!传朕的口谕,传京兆府尹石清进宫见朕!朕倒是要听听,他怎么给朕解释!怎么把活人变成了死人!混账东西,混账东西,竟敢如此欺瞒于朕,让朕失却颜面!”
李隆基盛怒之下,高力士恭谨领命,屁也不敢放一个,赶紧出去传旨。
其实,不需皇帝的怒火传到京兆府尹衙门,刚刚上任没几天的京兆府尹石清在听说张瑄“死而复生”的消息后,便知道自己此番难逃皇帝严惩,欺瞒皇帝这可是株连九族的死罪——石清畏惧绝望之下,竟然在衙门正堂上悬梁自尽。
其实这石清为官清廉,也算是一个正直有才能的大唐中级官员,只是阴差阳错之下,遇到了这种事情,无奈地沦为了荣王李琬与太子李亨夺嫡事件的牺牲品。
但石清纵然自杀而亡,也没有平息皇帝的怨气和怒火。皇帝严命之下,刑部、大理寺和羽林卫联合出动,把京兆府衙门大大小小的涉案官吏抓了数十人,短短一个下午,几乎就把京城地方官衙门搞瘫痪、不能正常运转。
真相很快查明,一手炮制假象的衙役头目被立即处死,而所有有关官吏,一概免职查办。
消息在传往皇宫的同时,也传到了玉真观。
玉真公主获悉,惊喜交加。但她旋即就意识到,无论是杨玉环、太子,亦或者是杨国忠,这脸上的震惊之色似乎多有伪装的成分,不由就有些狐疑。
只是她此刻也顾不上这些了,赶紧匆匆结束了跟杨玉环等人的饮宴,亲自带人去了张家探视自己的干女儿崔颖。
玉真此去,杨玉环和杨国忠以及太子李亨,出于面子,也不得不相随陪同。张瑄竟然死而复生,杨玉环一向对张瑄不错,张瑄又是李亨的辅臣,如果他们漠不关心,肯定要引起玉真的怀疑。
贵妃娘娘、玉真公主、太子李亨、权相杨国忠,这四人可谓是长安城里最有权势的人,他们联合行动,声势浩大自是莫提。
只是这番动静,远远不如荣王府此刻的惊天波澜。
荣王李琬面沉似水,坐在主位上,默然不语。
而其之下,两侧的党臣如高仙芝、裴敦复、薛德旺等,皇室如咸宜公主、盛王李琦,均分坐两侧,神色更加复杂和难看。
厅堂中的气氛非常凝重沉闷。
张瑄未死,这个消息或许让李琬一党吃惊,但还不足以让之慌乱。但杨贵妃和杨国忠公开站在太子李亨一侧,却让众人心里拔凉拔凉的,有些大势已去的感觉。
谁都不是傻子,皇帝既然允准李亨拜杨贵妃为母,并且默许公布天下,这就意味着皇帝暂时不会废除太子,而既然如此,李琬就没有了机会——此番搞出来这么大的动静,结果却无疾而终,心头的郁闷可想而知。
其实还不仅仅是郁闷。一般夺嫡失败,失败者的下场必然不好。荣王李琬没有争上太子之位,而随着李亨的慢慢崛起,他日后的结局几乎可以预见。
所谓树倒猢狲散,此时此刻,众人皆各怀心思,有不少人心头拿定主意,思量着开始转向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