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煦看着吕大防,余光扫过满殿群臣。
苏辙不会这么稀里糊涂的自杀,所以只有一个字可能:被自杀!
苏辙一死有太多的好处,既能掩盖三司衙门内的弊案,也能让朝廷与苏辙切割,断了赵煦继续插手的由头!
赵煦眼神扫过群臣,心里推敲推敲再推敲。
他的动作太快,根基不牢,并不能一口气将这些朝臣换了,哪怕是等一些人回京也需要时间。
赵煦在打量群臣,殿中的朝臣正心惊胆战,他们都感觉到出事情了,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让官家不掩饰的对宰执直接怒目相视。
苏颂瞥了眼吕大防,开口道:“陛下,此次立后,是我大宋大事,也是陛下的。之前孟娘娘提议蔡京充任发策使,这告期使当由陛下推荐。”
范百禄,范纯仁等人只以为苏颂是惯常和稀泥,情知已经阻止不了赵煦,静等着,想知道赵煦属意的告期使是谁。
赵煦看了他一眼,简单直接的道:“刑部的消息,苏辙畏罪自杀。”
一语落下,满殿皆惊!
所有人面露骇色,不可置信!
苏辙一案,并不清楚,至今太多细节没有显露。但可以肯定的是,苏辙并没有直接参与,最多就是一个‘御下不严’,怎么突然就畏罪自杀了!?
继而就想到了赵煦刚才的反应,很多人不自禁的看向吕大防,眼神闪烁不断。
苏颂,范百禄等人更是心头震动,真的是吕大防做的?
吕大防神情不动,仿佛没有看到赵煦之前的愤怒,对朝臣的注目礼也无动于衷。
刑部尚书黄鄯心神震荡了片刻,忽然醒悟,万分惶恐的出列,直接跪地,大声道:“陛下,此事臣还不知情,请陛下给臣机会,让臣查个清楚!”
黄鄯说着,头上不自觉的全是冷汗,心里恐惧到极点!
一个三司使在刑部大牢畏罪自杀,即便是真的自杀,他也无法摘除干净,必然被朝野攻讦,严厉问罪,后果难料!
御史中丞马严神情不安,脸色变幻不断,内心挣扎着要不要出列请罪。
而大理寺钱升则拧着眉头,看了前面吕大防一眼,立着没动。
梁焘等人面面相窥,即惊又怕。
计相在刑部大牢畏罪自杀,这件事肯定会震惊朝野,沸反盈天!
不过焦点会被转移,没人会在意舞弊的事了,只盯着‘苏辙畏罪自杀’六个字,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推给他!
赵煦没理会苏颂的和稀泥,不看黄鄯的请罪,盯着吕大防道:“宰辅,你可知罪?”
吕大防低垂着眼帘,抬起板笏,声音沙哑平静的道:“臣知罪。政事堂会对这件事严厉调查。第一,刑部尚书以及属官通通革职查办。政事堂与枢密院联合派人调查,务必将这些事情查的水落石出!”
苏颂,范百禄,范纯仁等人对视一眼,神情凝色。
吕大防说的看似在理,这个案子已经超过三法司的权限,只能由政事堂与枢密院联合出手调查。
只是,这样一来,事情还是落在吕大防手里。
是圆是方,由他拿捏。
梁焘等人脸上不安,真的要是由政事堂与枢密院来查,怕是三司衙门下面的户部,也就是他们这些人恐怕都要被牵连进去!
若是再狠一点,搞点诛连,刚才出列力挺官家的,可能会全数栽进去,被连根拔起!
陈皮站在赵煦不远处,一样的担心。
朝政几乎都在吕大防手里,他要是想做些手脚,没人能阻止,甚至是合理合法,找不出半点破绽。
陈皮看向赵煦,抿着嘴角,暗想:官家刚刚在紫宸殿坐稳,吕大防迎头来这么一手,该怎么应对?
赵煦神色不动,心底在飞速计较着。
高太后毕竟没有撤帘,垂帘听政的法理还在,赵煦需要外廷的配合,才能畅通的旨意与命令,吕大防这一招,应该是深思熟虑的,掐中了赵煦眼前的软肋。
赵煦双眼微微眯起,盯着吕大防。
刚刚正身,岂能就这样被打回去!
赵煦身体前倾一些,看着吕大防,淡淡道:“先是三司弊案,环庆路军饷遗失,涉及六七百万贯,接着三司使畏罪自杀,朝臣震惊,发生这么多的事情,作为宰执,吕卿家,你就不想跟朕说一点什么?”
殿中的朝臣纷纷抬头看向赵煦,目光惊变。
官家,要对宰辅出手了吗?
不说马严,韩忠彦等人,即便是梁焘,曹政,沈琦也是神情慌乱,看向赵煦是欲言又止。
吕大防可不是刘世安,这位是宰辅,既不能打,更不能死,甚至是,贬斥都不行!
毕竟是当朝宰辅,太皇太后还在,在法理上,赵煦没有资格单独罢黜,贬斥宰辅。
吕大防默默无声,苍老的脸上一片木然之色。
赵煦冷眼盯着他,道:“大相公,朕在问你的话?”
吕大防浮肿的眼皮抬起,顿了一会儿,声音平淡的道:“臣知罪。”
赵煦脸色淡漠,心念如电转。
吕大防是宰辅,朝野相望,这点理由不足以罢黜他,并且罢黜了他,政务可能会乱了套。
眼下,他需要稳住眼前这些人,快速布局!
苏颂比赵煦更清楚现在的朝局,生怕赵煦硬来,连忙开口道:“陛下,三司衙门一案还未调查清楚,功过暂不能断,还请待调查清楚后,再做定夺。”
苏颂话语落下,不少人醒悟,纷纷跟进。
范纯仁也抬起手,道:“陛下,还请三思。”
范百禄举着板笏,道:“臣请案清之后,再赏罚功过。”
果然是官官相护!
赵煦眼见这些人跳出来,心里冷哼一声,目光微微闪烁。
他是要稳住眼前的朝局,却不一定留下吕大防!
赵煦坐直身体,沉吟般的道:“吕相公劳苦功高,朕与祖母有目共睹。朕相信三司衙门之事与吕相公无关,但发生这般重大的弊案,事关国社边疆,吕相公作为宰辅,朕要是不有所处置,朝野难免觉得朕偏私,不公正。另外,吕相公耳背的毛病越发严重,这样吧,朕就罚吕相公回府自省三个月,好好调养身体。身体养好了再回来为朕分忧,为我大宋万民谋福。”
苏颂听着赵煦的话,老脸动了动,默默退回来。
他的担心多余了。
范百禄与范纯仁对视一眼,拧着眉,沉着脸。
苏颂确实多虑了,上面的官家根本就没打算贬斥或者罢黜吕大防。但这种‘关心之举’,却实实在在的将吕大防赶出了朝廷,并且众人心知肚明,不管是三个月还是一天,这一去,吕大防就再也回不来了!
梁焘,曹政等人心里松口气,官家到底是官家,这一手,着实漂亮!
不是贬斥,罢黜,满怀关心的却达到了相同效果!
马严,韩宗道等人悄悄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要是吕大防在这个时候被罢黜,四月末的短短十天,吕大防,韩忠彦,苏辙三相就都没了,这必然会引起朝野不安,混乱,一发不可收拾!
赵煦不理会殿中这些大臣复杂的心思,目光逼视着吕大防,道:“吕卿家,可明白?”
他必须将吕大防送回家,他要明明白白的告诉朝野,向他们宣示:谁才是皇帝,大宋是谁说了算!
胆敢挑衅,绝无好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