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煦将文彦博的两道草拟的奏本打了回去,很快就返回了政事堂。
而今发布诏书以及政令,都需要上报垂拱殿,赵煦没意见就照着发,有意见,就需要重新拟订。
包括中旨。
赵煦打回来的,章惇,蔡卞都没有理会,直接送到了文彦博的值房。
这个值房是刚刚打扫出来,还有着浓郁的腐朽以及水汽味道。
文彦博坐着椅子上,身穿着一件看似老旧的官服,他的桌上堆满了各种厚厚的文书。
右手边,是一大摞,最上面的‘宋律’,他手边的是‘绍圣’词典。
哪怕是刚刚回来,文彦博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正在专心致志的看着手里的‘宗室俸禄草案’。
他看的很认真,枯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哪怕他值房小吏端来被赵煦打回来的奏本,他也是头也不抬。
不远处,章惇安排的小吏很是惴惴的站着。
这位文相公给他一种十分不安的感觉,体会到了真正的,什么叫做——不怒自威。
章惇是高山仰止,不可直视;蔡卞则是给人如沐春风,礼贤下士的感觉。王存是见谁都笑呵呵,却明摆着在脸上写着‘算计’二子。
这位文相公,令人心生畏惧,不敢有一丝大意。
小吏悄悄瞥了眼他刚刚送来,被官家打回的草拟政令,神情动了动,又看向附身低头,面无表情盯着桌面公文的文彦博,枯瘦的脸上,给人一种十分严厉的感觉。
文彦博好似不知道那道奏本,也不知道小吏正在盯着他。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自语地说道:“这般铁律,对宗室未免太过苛刻了,有失皇家体面,也有损朝廷宽仁。”
小吏吓了一跳,连忙低头,根本不敢听。
谁不知道朝廷里,尤其是政事堂里风声鹤唳,对这位文相公极尽警惕。
并且,事关宗室,是蔡相公,大相公与官家亲自定下的,这话要是传出去,谁知道会引来什么动静!
文彦博慢慢合上这份草拟的‘新法’,从抽屉里拿出另一道公文,放在桌上,道:“送去大相公值房。”
早就准备好了?
小吏心头一惊,他一直奉命悄悄监视者这位文相公,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写了这样一道公文!
他不敢大意,连忙上前接过来,什么都没说,躬身立着。
只见文彦博什么也没说,抽出了另一道草案,封面上是‘勋爵定赏’。
小吏悄悄后退,出来值房,并没有关门。
文彦博恍若未觉,静静看着,不多久,就道:“对宗室苛刻,对这些勋爵倒是格外大方,弱己强人,这不是大宋的国本之道,江山社稷危。”
说完,他稍稍翻了翻,就放回去,拿回另一道,上面写着‘武勋’二字。
文彦博手顿了下,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凝色。
他很清楚这道里面的是什么,也清楚当初为了给郭成,种建中等人封爵闹出了很大动静,甚至传出了赵煦与章惇‘君臣决裂’这般令人惊悚的谣言。
可以想见,这件事,根本上还是宫里那位年轻官家的坚持。
文彦博只是顿了下,就如常的抽出来,打开静静的看着。
那小吏离开政事堂,很快就来到青瓦房,站在了章惇身前,将文彦博的一举一动,包括刚才那句自语原封不动的都汇报了。
章惇面色严厉,看着文彦博新拟订的意见,这一道,几乎暗合了章惇的意思,由御史台与刑部联合调查,大理寺定案,每个字都似乎合着近来朝廷法度的变化。
章惇看完,递给了不远处的蔡卞。
蔡卞扫了眼,面色冷漠,道:“这位文相公真是不能小觑,是将我们算的清清楚楚,到底谁在谁的算计中,现在还未可知。”
章惇沉默了片刻,看着眼前的小吏,道:“今后一切按程序走,不需要来汇报什么,做好你的本分。”
小吏一怔,心头有些惧怕,讷讷的不敢说话。
蔡卞站起来,道:“按照大相公说的去做,两年之后,外放你一任知府。”
相公们值房里的小吏,可不是一般的小吏,不说年纪三十出头,资历,能力也都是精挑细选。
小吏似乎听懂了,连忙抬手道:“是。”
小吏拿着文彦博刚刚给他的公文,有些心惊胆战,惊悸之余的来到了通政司。
通政司的地位特殊,不止是上传下达,尤其还是直接对接宫里,地位在无声中不断凸显。
沈琦看着眼前熟悉的小吏,审视了一眼文彦博的新公文,点点头,道:“你先不要走,我这里有一盒皇后娘娘赐给我家大娘子的茶叶,你带一点给文相公,我听说他喜欢品茶。”
这小吏吓了一跳,连忙道:“是。”
他脖子上有一丝冷汗流下!
沈琦是‘新党’,所有人都知道,但他不属于章惇,蔡卞一路,他是官家的人!
沈琦这般示好文相公,是有什么深意吗?
小吏哪敢多谢,就记得章惇那句‘做好本分’,其他的,真的是不敢多想一丝!
沈琦递给他一小罐茶叶,凑近一点,低声道:“多看多听少言少语。”
小吏脸色有些发白,抬手道:“小人明白。”
其实,在此之前已经有很多人提醒过他,他自己也暗自警醒,但接连被大相公,沈琦‘提醒’,他越发感觉了里面的水深。
今后,他要做半个哑巴!
文彦博的奏本很快就到了垂拱殿,赵煦扫了眼就准了。
在政事堂拟订圣旨,再来垂拱殿盖印的时候,赵煦抱着小权儿,与孟皇后出宫,来到了御街上的皇家票号。
这时,在后堂,朱太妃与朱浅珍对坐,两个异父异母的兄妹,很是有些感慨的说着家长里短。
朱浅珍微微躬着身,静静听着,适时的接话,与朱太妃一起感慨的说着往事,尤其是他们父母还在世的时候。
朱太妃一脸愁容,道:“大哥,我现在是真担心,赵似才十一岁就要开府建衙,没人照看,唉……”
朱浅珍轻声笑着,道:“娘娘,我觉得您过于担心了,官家怎么可能将十三殿下扔出宫不管,必然是有妥善安排的,根据我的观察,官家是有意培养十三殿下。您也别小看十三殿下,前年大水,十三殿下可是钦差巡河的。”
朱太妃摇了摇头,道:“儿行千里,这宫里宫外,何止是千里……”
孟唐就站着不远处,静静的听着,心里也在想念宫里的姐姐。
他倒是可以随时进宫探望,但这‘随时’对着‘宫里’,又怎么可能时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