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的气氛一时有些僵硬,谁都没想到这么快就进入了交锋相持阶段。不少朝臣都将眼睛瞟向了高居御座上的皇帝,然而,这位至尊只是阴沉着脸一言不发,仿佛正在等待着下头争论的结果。
事情既然揭开了锅,那帮各为其主的官员们自然就没有再退缩的道理。一时之间,出列进言的人一个接一个,谁都想趁机朝自己的主子献忠心,不过几个大员却依旧没有动静。萧氏一党自何蔚涛站出来说了一番话之后,其余众人竟然都缄默了下来,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风无言那边的几个低品官员哪知道什么好歹,说到兴致上来的时候,几个人毫不避讳地将风无痕当日的誓言抖露了出来,朝堂之上顿时大哗。
风无痕心底暗恨,但脸上不露毫分,依然是泰然自若。越千繁不安地偷眼看了女婿一眼,见他仿佛毫不在意,这才放下心来。刚才那一瞬间,他几乎难以克制自己心头的情绪,差点就要站出来反驳,所幸最后时刻他想起了风无痕事先的吩咐,这才没有作出头鸟。
那几个愚蠢的官员提到的誓言对于风无惜来说不啻是及时雨,他早就想将此事摆到台面上,却不愿把自己的居心暴露出来,因此一直在苦苦地等待时机。果然,风无言兼收并蓄之下的官员确实是良莠不齐,居然真的将那件事当作了契机。如此一来,自己这边的人就可以提出新的人选了。他自得的微微一笑,暗中示意那几个投靠过来的官员出列进言。
那几个官员尽管心下忐忑,却不愿意放过这个最好的时机,因此互相打了一个眼色后,通政使司副使庆图海便战战兢兢地站了出来。换作平常,他绝不敢和自己的顶头上司水无涯作对,但此时此刻关系着自己的官身前途,他也就顾不得那许多了。
“启禀皇上,微臣因为何大人所说立嫡之言才是正理。立储乃是国之大事,自以名正言顺为第一要务,皇后母仪天下,仪容端方,其二子又皆为有德之王,因此无论是择长还是择幼,皆是天下百姓之幸。既然适才几位大人又提到了当年之事,依微臣拙见,十一皇子宁郡王天资聪颖,乃是储君的上佳人选。”
皇帝的脸上仿佛出现了一丝难言的微笑,这让滔滔不绝的庆图海心中大振,自以为摸清了至尊的心意。他略略一顿,正想继续往下说,突然,他瞧见石六顺慌慌张张地在皇帝耳边说了几句话,顿时,皇帝刚才还面带微笑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庆图海见状连忙知机地闭口不言。皇帝冷冷扫了众人一眼,倏地将目光集中在了风无言身上,连连道了两个好字,顿时让这位皇子如坐针毡。片刻之后,皇帝才勉强迸出一句话:“朕今日乏了,此事明日再议,退朝!”
刚才还在兴头上的众人顿时犹如凉水浇头一般,只能耷拉着脑袋三三两两地退去。不少人还在琢磨着皇帝刚才那一眼的深意,那些跟着风无言的官员更是暗自懊悔,这个节骨眼上,皇帝的一举一动无不暗示着这位至尊属意的人选,而刚才的事情对风无言却无论如何都不是好兆头。
派人来报的正是九门提督张乾,由于他不想掺和进立储这个浑水缸里,因此借着查办之前案子的借口留在了步军统领衙门。皇帝对于他的这种举动也是不以为意,毕竟他乃是自己的心腹。可是,张乾万万没有想到从那个庄园中搜出的人里还有一个干碍那么大的人物。此人口口声声称自己是荣亲王府的人,被这伙匪徒绑架才关在这里,和他们没有半点关系。而张乾早已得知这些人就是当时刺杀风无痕的刺客一流,因此知道自己捅了一个大马蜂窝,故此只得急匆匆地进宫觐见。
皇帝之前虽然已经得知步军统领衙门的那次突袭,还额外恩准了张乾调人的要求,但真能搜出一个大活人来的结果却是出人意料的。按理风无言就算再愚钝也会想着灭口,如今平白无故地留下一个麻烦,不管如何却是不能不痛下决心了。他自嘲地一笑,今次他是彻底被将了一军,本打算让风无痕亲自解决这件事,谁料这个儿子竟然用了这种旁门左道的法子,不过归根究底却要怪风无言的事机不密,如今咎由自取也就怪不得别人了。
“张乾,你确定那个人所言属实?”皇帝的声音微微提高了些,“此事事关重大,如今的情势如何你也清楚,若是轻信旁人之言加罪亲王,朝臣中必定是轩然大波。若要查办便须得寻着其他借口,一定要办成铁案,否则惹乱朝局,事情就不好收拾了。”
张乾虽然也想过将那人暗中灭口,这样便能悄悄地将事情按下去,但最终还是不敢造次。皇帝的心意莫测,不是他这样的臣子可以揣摩的,因此他打消了自作主张的念头。“启禀皇上,微臣起先也疑心是匪类诬陷三殿下,因此额外盘问了一番,他说的有名有姓,虽然始终认承自己是被人绑来的,但是荣亲王府的人这一点恐怕不会有错。微臣不敢擅专,因此还请皇上谕示。”这种大事身为一个臣子还是谨慎一点好,因此张乾不得不把难题又踢了回去。
皇帝自是知道此事不便由张乾说出来,可是这些年来,他已经亲口处置了三位皇子。风无论遇袭身亡,风无昭幽禁宗人府,风无景软禁府中。算起来十几个儿子竟是已经所剩无几,盛唐之时人们皆议论则天皇后谋害亲子的狠毒,又有谁知道天家之中的权力倾轧?横竖他早已经开了头,再加上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为什么他竟然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张乾见皇帝许久未曾发话,只得不安地抬头张望,偷眼看去,只见皇帝的脸色似悲似喜,仿佛在想心事。张乾心中咯噔一下,不由忧心起皇帝的心意来。他此次得罪三皇子算是坐实了,若不能将其彻底扳倒,恐怕将来倒霉的就是自己。想到这里,他狠狠心,重重碰头三下道:“皇上,眼下情势非比寻常,再者微臣查抄那处庄园的消息也传了出去,若是被人知晓有了准备,恐怕将来处置起来就更难了。”
皇帝恍过神来,深深地凝视了张乾一眼,这才淡淡地吩咐道:“事涉谋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不过若要真的查办此事,你的位分并不相宜,更何况今日还有不少朝臣进言,说是该立无言为储君。”果然,张乾的身子立刻一僵,皇帝心知肚明地微微一笑,又接口道:“你把人直接送到大理寺,让明观前先好生看押着,不许胡乱动刑。”
“微臣遵旨。”张乾深深叩首之后,满心疑惑地退出了大殿。他如今已是骑虎难下,原本对那告密信的感激已经转为了满腔的怨恨。若不是贪功,他也不会给自己兜搭这样一个大麻烦,不仅如此,他连风无言一并怨上了。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居然还能留下人证,岂不是天底下最愚蠢的勾当。
皇帝无意识地轻轻用手敲着旁边的扶手,心中却是算计起得失来。当初想把这件事交给风无痕自己处置,为的就是看看这个儿子能做到怎样的程度,谁想居然这么快就让风无言露出了破绽。张乾先前奏对时提到告密信一事,皇帝就已经本能地感觉到一丝蹊跷,如今又在庄园中搜到了荣亲王府的人,实在是巧合得太过了。倘若风无痕没有从中作梗,查到那帮刺客的老巢又哪来的这般轻易?不过,皇帝最看重的却是风无痕暗中培植的势力,能在不动声色间建立起连他都没察觉的班底,看来这个儿子远比他想象中更为有心机。
“石六顺。”皇帝面无表情地唤道,随侍在旁边的六宫都太监石六顺立刻弯下腰来恭候吩咐。“奴才在,皇上有何谕示?”
“你去宣鲍华晟进宫,顺便把风川也找来。”皇帝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寒而栗的表情。
石六顺打了个寒噤,躬身应是后便一路小跑地奔出殿去。刚才皇帝和张乾对答时他就在旁边伺候,听得一清二楚,自然知道皇帝此时宣召那两人是怎么回事。不说风川乃是新任密探首领,就连鲍华晟也是以铁面无情著称的,看来三皇子风无言的这次劫难算是躲不过去了。他一个卑贱的阉奴听到了这等机密大事,说不定也是脑袋难保,话虽如此,他还是一溜烟小跑地出了大殿。
虽然朝中的争议颇大,但越起烟却没功夫注意这些事。立储的问题自有陈令诚和师京奇他们该去头疼,自己只要能解决福建的事也就行了。罗家的行动也是快速,接到越千繁派人送去的密函后,家主罗允谦就传讯说由罗生纲全权处理此事,因此越千繁通知了越起烟之后,便派人将这个罗家的后起之秀请到了家中。
罗生纲不过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虽然面目算不得英俊,但那双不同常人的眼睛却给人一种奇特的协调感。此时身处在户部尚书府中,他的脸上却丝毫没有局促之情,正襟危坐了整整半个时辰,暗中窥伺的越千繁和越起烟也没有见他露出一分一毫的不快之色。
“此人的耐心绝佳,爹爹,这种人不好对付,看来不能由您出去。”越起烟沉吟半晌,这才下定决心道,“虽然男女有别,我不便亲自出面见他,不过却可以隔着帘子或是屏风行事,您让下人赶紧安排一下。您是堂堂的一品大员,还是不要出面的好。”
越千繁起先还有些犹豫,又看了一眼大厅中的那人,觉得自己确实没有把握能应付这种角色,这才点头答应。他虽是户部尚书,但越家的生意却从未插手过,今次还是把事情都交给女儿处置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