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万众期待的目光中,王老虎将那木盒打开,取出了一只玲珑剔透的细颈玻璃瓶。
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瓶子,竟然是透明的!众人不禁大吃一惊。要知道琉璃瓶虽然不太值钱,但据说只有北京琉璃厂的几位大档才能烧出透明的来。
“这可不是琉璃厂出的。”看到众人艳慕的目光,王老虎得意非凡道:“这是从万里之外的佛朗机漂洋过海而来的,到了咱们大明,还剩下不到一百个。”只听见满场中响起丝丝倒吸凉气的声音。
其实这时候朝野之间崇尚华丽,上至公卿,下至黎民,无不以色彩艳丽为美。所以这种没有任何颜色的瓶子对在场人并没有太大吸引力。大家之所以反映强烈,一是因为透明的琉璃瓶罕见,二是因为那佛朗机……是什么鬼地方?
感觉完全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王老虎高举起手中的瓶子道:“我现在觉着这玩意儿颜色太素,若是能在里面镀上一层金粉,金光闪闪的该有多好看。”
“小子,这就是老子出的题目。”他这才低头斜视着沈默,一脸不屑道:“你能不能做到?”
此言一出,场中一片哗然,众人纷纷道:“黑老大就是黑啊,那么细的瓶口,那么长的颈,怎么可能镀上金呢?”这个年代想要在瓶内镀金,必须用烧红的铁篦熨烙,才能妥帖。可这又细又长的瓶颈也就是大拇指粗细,那梳子似的铁篦子怎么可能伸进去?
而且这种瓶子一看就又薄又脆,即使铁篦能伸进,估计敲不了两下,就必破无疑了。
出于同情的目的,人们纷纷质疑这题目太过专业,小童生又不是金银匠,怎么会镀金呢?
那王老虎抖一抖手中的契书,得意道:“白纸黑字写着的,题目由我拟定。那就是我说了算!”说着朝沈默一呲满口金牙,哇哈哈笑道:“当然啦,你若是认输的话,就不用镀了。”
沈默面色变得极为难看,众人看他全身都在发抖,不由纷纷叹气道:“苦命的孩子啊……”
好在这少年还有几分犟劲儿,便听他吭吭哧哧道:“那我就试试吧。”
“试试?你知道我这瓶子多少钱吗?”王老虎哂笑一声道:“佛朗机来的,全国不到一百个啊!”流氓毕竟是流氓,穿上儒衫也不可能变成规矩人,一见沈默好欺负,又想讹诈上了。
“你不是让我镀金吗?”沈默憨憨道:“不给我怎么镀?”
“你行吗,小子?”见这傻小子懵懵懂懂,根本听不出自己的言外之意,王老虎郁闷道:“不行别浪费了我的瓶。”
沈默很认真道:“试过才知道。”
王老虎被弄得头大无比,若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早就让手下把这一根筋的小子刨坑埋了。他强忍着怒气道:“我是说弄碎了怎么办?你赔得起吗?”
“不试怎么知道呢?”沈默挠挠头,好像恍然大悟道:“哦,原来你怕我弄碎了。”
所有人都擦了擦汗,心说……您终于懂了。
“就是这个意思。”王老虎明显松口气道:“你得给我些钱作担保,万一碎了瓶子,好赔给我。”众人心说:真卑鄙啊,这分明是把人杀了还要把骨头拿来熬油呀!
“不会碎的。”那傻小子出人意料道:“我小心点就是了。”
满场寂静……大家用看佛祖的目光望着沈默,才知道这年代还有如此纯朴之人。
“好吧好吧,你先不用给钱了。”王老虎突然抓狂道:“若是打碎了,我绝饶不了你!”说完便气哄哄的走了,不敢再看沈默一眼,唯恐被他传染上呆病。
“怎么走了?”沈默捧着那瓶子,奇怪道:“连声招呼都不打,真没礼貌。”说完朝两位县丞鞠躬道:“学生告退。”
张县丞闭上眼睛,不愿看他。侯县丞却笑眯眯道:“阁下真是大才,不亚于鄙县的徐文清。”
“多谢夸奖。”沈默认真地点头道。这一句话把在场众人笑趴下一半。剩下一半没笑的都是会稽人,却被臊得头也不回地走掉,连正反话都不听不出来的傻孩子,给人家徐文清提鞋都不配。
看着众人纷纷散去,沈默很有礼貌地轻声道:“再见。”说完便抱着那瓶子,快步走掉了。
※※※
见事主都走了,侯县丞也拍打几下袖子道:“张老哥,咱们也走吧,二位县尊还等着回话呢。”张县丞黑着脸点点头,一声不吭的当先走了。
侯县丞心情大好,也不跟他计较,哼着小曲儿跟在后面,不一会儿便到了那引凤楼,问明了方位便上到三层的甲号房中。
当着下属的面,两位县令还是很有涵养的,至少不会再打架了。
他们本就看了全程,只不过没有配音罢了。听侯县丞将现场讲述一遍,便如身临其境一般。吕县令呵呵一笑,安慰李县令道:“李大人不必太难过,胜败乃兵家常事。”
李县令哼一声,却没有接话。他将沈默的前后表现反复对比,似乎察觉出些蹊跷来……一个人不可能前后变化如此之大,那小子八成是有意装傻。
他陷入自己的思路之中,连吕县令和侯县丞离开都没反应,许久才叹一声道:“这小子大智若愚啊!”
张县丞不解问道:“难道他是装傻充愣?”
李县令点头称赞道:“不明就里前,示之以弱。可以先麻痹对手,也给自己更大的寰转余地……一旦遇到难题,众人便很自然的认为他解不了。若是解开了,自然是令人震惊之余刮目相看,若是解不开,大家也都理解……横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这小子天生是当官的材料啊。’李县令心中赞叹道:‘简直是无师自通啊。’便沉声下令道:“那样的瓶子我也有,你晚上拿一个出去转转,看看有没有高手匠人能做到。”对于这样的好苗子,还是要能帮就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