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汉末帝都,许都虽然比不上当年的雒阳长安,但毕竟是天下瞩目的天子之都。
在这座城市里,每天大大小小发生许多事情。大到天下大势,小到鸡毛蒜皮。邓稷得子,在这诸多事情当中,几乎是微不足道。除了几个亲密之人,比如典韦,比如曹真登门道贺之外,也只有郭嘉在邓稷得子当天,喝了个酩酊大醉。其他人,即便是荀彧,也只是派人送来了八千大钱,权作贺礼……倒是荀攸着人送来三锊马蹄金,合一斤八两,近十万大钱。
这也是最为贵重的一笔贺礼,即便是典韦,也不由得啧啧称奇。
“叔孙,公达好像很看重你啊!”
在酒宴上,典韦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以前认识公达吗?”
邓稷摇摇头,一脸茫然。
“公达这次,可是力保你出任海西令呢。我很少见他这样子举荐一个人,你还是头一次呢。”
“姐夫要出仕海西令?”
曹朋疑惑的看着邓稷。
邓稷出任海西令的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
而他又是个嘴巴严紧的人,在没有确定下来之前,也不想告诉任何人。
曹汲和王猛,都惊奇的看着邓稷。
典韦不禁感慨:这曹汲一家,真是否极泰来,要发达了!前有曹汲成为诸冶监监令,如今邓稷又要出仕。再加上王猛那虎贲郎将,还有远在汝阴,出任都尉之职的魏延……不知不觉中,曹汲这一家子人,似已站稳了脚跟。他日曹朋长大,曹家恐怕就要一飞冲天了……
邓稷说:“奉孝与我说过此事,但目前还不确定。
听他说,主公还要询问满太守的意见……如果满太守不通过,恐怕到头来只是一场空。”
“满伯宁,焉能不准?”典韦笑道:“他对你,可是赞赏的很呢。”
曹朋扭头问道:“爹,海西在哪儿?”
他也不是很清楚海西县的位置。甚至在前世,他连听都没有听说过这么一个地方。
很明显,曹汲也不太清楚……
“海西在广陵郡。”
“姐夫,我和你一起去吧。”
“啊?”
“你一个人过去,身边总得有人照顾不是?姐姐刚生了小艾,身子骨正弱,肯定不能随行。”
“可是丈人……”
邓稷觉得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想当初,在棘阳受到征召的时候,曹朋也说过这样的话。
不过,他却不想带曹朋去。因为郭嘉已经说过了,海西的情况很复杂,他的任务也非常艰巨。
到时候面临的困境,绝对比在九女城的时候更严峻。
如果说,九女城黄射的陷害,是出于私心;那么到了海西,他必然会面对当地豪族的攻击。
阿福虽然机灵,但毕竟年纪小。
而邓稷的心态比之棘阳,要好许多。他已有了儿子,也就是说,他的血脉已经得到了延续。从孝道这方面而言,他已经尽责了。即便是出了意外,他也没有什么担心。可曹朋不同……曹汲只这一个儿子,万一出了事故的话,老曹家可就要断种了!邓稷当不得这种责任。
“爹去荥阳,有郭先生协助。
他本身的技艺已经足够,不必太过担心。再说了,荥阳距离许都才多远?就算需要帮助,快马半日就能抵达。典叔父在,还有子丹他们都在许都。我就不相信,他们能袖手旁观不成?
再不济,伯父也在许都,带着人过去就是,谁还敢去为难咱爹吗?别忘了,咱上头可有人!”
曹朋用一种调侃的语气说道。
典韦抬起头,看了一眼房梁,“上面哪有人?”
众人不由得一怔,旋即哈哈大笑。
曹朋莞尔道:“典叔父,我说的不是这个上面……是朝堂之上。
如今谏议大夫和爹有合作关系,我四哥在洛阳出任北部尉和河南尹西部督邮曹掾之职。元让将军和我大哥关系很好,再加上姐夫和郭祭酒有同门之谊,爹去荥阳,能有什么麻烦?”
典韦,恍然大悟。
其余众人,也都纷纷点头。
不知不觉,曹家已经在许都,洒下了一张大网。
虽说这张网还很残破,可是却已经初具规模。
曹汲沉吟许久,开口道:“叔孙,你要是觉得麻烦也就算了!不过我以为,朋儿说的有理。
你娘得留下来照顾阿楠,你一个人去海西,也确实需要有人照顾。有朋儿跟着你,阿楠也能放心一些。还是那句话,朋儿别看年纪小,但见识不差,说不定可以帮上你一些忙呢……”
“这个……”
“姐夫,你莫非觉得我是拖累吗?”
曹朋沉下脸来。
“亦或者说,你当了海西令,就看我不起?”
这句话出口,可有点重了!
别看邓稷比曹朋大不少,也受不住曹朋这么说。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海西那边,情况复杂,可能会有危险。”
“正因为这样,我才要和你一起去。”
曹朋说着起身,大声喝道:“来人,为我取刀来。”
夏侯兰捧着一口刀,匆匆走进来。
曹朋二话不说,探手抓住刀柄,一按绷簧,仓啷一声就拽出长刀。
“姐夫,你可不要以为,我还是当初那个小阿福。我武艺或许比不得典叔父,也比不得周仓大叔。但等闲人,绝非我对手。你如果不相信,我为你耍一趟刀,可以让典叔父点评……”
说着话,他身似游龙,身随刀走,刀随身转,在大堂上舞动长刀。
一开始的时候,邓稷还能分得清楚,人是人,刀是刀。可随着曹朋长刀越舞越快,刀光闪闪,刀云翻滚。整个人几乎被笼罩在一团刀光之中。邓稷坐在食案后,已看不清楚曹朋的身影。
一股隐隐刀气,在大堂上弥散开来。
王买抓起筷子,抬手就扔了出去。只听咔嚓咔嚓,一连串轻弱声响,筷子在瞬间被劈成数段。
“好刀,好刀法!”
典韦也不禁抚掌大笑。
不过,他看不出曹朋使得是什么刀法。
这是白猿通背拳中的天罡刀,也是一套架子功。
曹朋前世并不精擅刀法,但也着实练过一段时间。一套天罡刀使出来,令典韦不禁连连点头。
“叔孙,咱们这么说吧。
一对一的话,阿满和大头想要胜过阿福,估计要五十招以上。虎头的话,估计能和阿福打个平手,就算是略胜一筹,也要百招外才能取胜……大熊嘛!如果真打起来,未必是阿福对手。”
一番话,让邓稷大吃一惊。
他这条命,可是王买拼死救出来。
王买的本事如何,他是知道的。等闲几个大汉,不是王买的对手。
而今王买导气入骨,已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居然要这么困难,才能战胜小阿福吗?
心里面,不由得有些意动。
他何尝不想带些人去?一个人,在异地他乡,总是身单力孤。
阿福有这一身本事,再加上他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和主意……也许带着他,也是一桩好事?
曹朋之所以想要离开许都,原因很简单。
一来,他想要去见一见吕布。
那毕竟是三国第一猛将,马中赤兔,人中吕布,在后世可是鼎鼎大名。既然重生于三国,如果不能认识吕布的话,岂不是可惜?
这第二点,随着曹操征伐袁术之后,曹操和汉帝,必然会有一场冲突。
记得衣带诏,快要发生了吧……曹朋不想留在许都,因为这里已越发有漩涡的趋势,弄个不好,就会遭受波及。常言说得好,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对于许都城里的那些人来说,曹朋就是个微不足道的小鬼。
还有最为重要的一点,曹朋感觉到,自己留在许都的意义,不是很大。
没错,这边有很多牛人。
大牛人,小牛人……多如牛毛一般。
自己在这里,压力着实太大。
就比如和郭嘉说话的时候,他总是感觉到莫名压力。
大牛也好,小牛也罢,交流起来很吃力。他希望能借此机会,增加一些阅历,更领略一番这三国的大好风光。
不过,这些话曹朋是没法子和别人讲述。
邓稷犹豫了片刻之后,沉声道:“此事容后再谈,让我好好考虑一下。”
“那你慢慢考虑,我跟姐姐说去。”
曹朋呼的起身,大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我就和姐姐说,广陵盛产美女,姐夫不让我去,别有用心。”
“喂,你给我站住!”
邓稷腾地一下子站起来,就过去追曹朋。
王买向王猛看去……
“虎头,你若是想去,就一起去吧。”
王猛又怎能不知道王买的心思,于是呵呵一笑。
“真的?”
“只要叔孙同意阿福去,我就同意你去。”
王买二话不说,站起来就往外跑。
“虎头,你要去哪儿?”
“帮阿福和阿楠姐姐说话……如果邓大哥不同意阿福去的话,我就跟阿楠姐姐说,阿福说的没错。”
曹汲、王猛、典韦三人坐在堂上,你看我,我看你,突然间放声大笑。
……
邓稷少不得在曹楠跟前好一番解释。
曹楠最后虽然没说什么,但看得出来,她好像有点怀疑了!
不过,邓稷暂时没时间考虑这些事情。第二天,他便准备了礼物,前往尚书府,拜会荀攸。
荀攸对他好歹也算有提携之恩。
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心思,总归是帮了邓稷一把。
而且,还送了三锊马蹄金的贺礼,也算得上极为厚重。如果不回礼拜访,岂不是要被人耻笑?
曹朋呢,则留在府中,帮着母亲张氏,收拾自己的家。
周仓等人,住在了前院。
地方足够大,房子也足够多,所以一点也不拥挤;十几个婢女,则被留在了后宅,归洪娘子掌管。
张氏没时间来管理这些婢女,而她最信任的,就是洪娘子。
于是,洪娘子摇身一变,就成了曹府里的内宅管事。
对此,曹朋也没有任何意见……
邓巨业老实巴交,便做了曹汲的长随。别看曹汲只是个六百石俸禄的小小监令,可按照规矩,他已经有资格,设立自己的一套班底。当然,这个俸禄要由曹汲来出,不仅是邓巨业,包括郭永的俸禄,都要从曹汲的手里支付。郭永负责文册档案等一应文案上的事宜;邓巨业没有太大的本事,但好在做事勤勉。跑个腿,当个监工什么的,也不需要太大本事。
只要把事情交代清楚,邓巨业自然会认真去做。
总体而言,他是个做事情的人,曹汲对他,也非常放心。
金秋送爽,阳光明媚。
曹朋找人在后宅搭了个架子,然后做了个简易的摇篮挂在上面。小邓艾就躺在摇篮里,沐浴和煦阳光。
“小艾啊小艾……你究竟是不是历史上那个邓艾呢?”
曹朋非常苦恼,一边推着摇篮,一边自言自语。
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他很长时间。从得知自己这个小外甥名叫邓艾之后,他就有些苦恼。
此邓艾,究竟是不是彼邓艾呢?
他知道邓艾是后三国时期,一等一的牛人,不过下场很凄凉。
可是,曹朋却不清楚,这邓艾是哪里人?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生于何年何月?是偶然的重名,亦或者二者就是同一个人呢?如果自己的外甥不是邓艾,那么邓艾如今,又在何方呢?
想到这里,曹朋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如果自己的外甥真的是邓艾,那他还会不会,如历史上那般,才华出众,成就斐然呢?
“阿福,你在想什么?”
曹朋回头,就见邓稷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后。
他连忙起身道:“姐夫,你回来了!”
“嗯!”
“荀尚书可见过你?”
“嗯,见了……而且还和我说了一会儿话。
我也不清楚他是怎么知道我,但感觉的出来,他对我很关心。而且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冷傲。”
一般来说,高门不与寒庶同席。
这种情况在魏晋时期尤为严重!哪怕你是朝廷权柄极重的大员,可如果你不是世族子弟,就会受到歧视。荀攸可以在家中接见邓稷,并且亲切交谈,虽不一定说明他没有门第偏见,也可以显示出,他对邓稷没有恶感。这样一个曹魏阵营中极为重要的人,对邓稷有好感的话,势必会给邓稷带来极大的好处。当然了,这也要有一个先决条件,邓稷要有真才实学。
“姐夫!”
“嗯?”
“打听个事儿呗。”
邓稷坐下来,一边逗弄着熟睡的儿子,一边疑惑的看着曹朋。
“什么事儿?”
“那啥,你邓家……是什么来历?”
“呃,我棘阳邓氏先祖,本是曼姓之国,号为邓国。《春秋·桓公七年》记载,邓侯吾离来朝,亦是邓姓先祖。后邓国灭亡,便随之以国姓……邓氏自春秋以来,就居住在南阳郡。
本朝中兴名将,也就是云台二十八将之一的邓禹,就是棘阳邓村人……阿福,你问这个干嘛?”
曹朋犹豫了一下,“那邓村族人,可有年纪和你相仿,子嗣与小艾差不多,也就是这几年出生?”
“这个……好像有不少吧。”
曹朋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了!
说实话,这种事问邓稷,估计也是白问。
于是他搔了搔头,笑道:“算了,没事了!”
可他想要这么算了,邓稷却不同意。
原因很简单,他知道曹朋不是那种多事的人。问这些事情,肯定是有他的原因。
听曹朋的口气,好像和自己的宝贝儿子有关……邓稷不由得紧张起来,抓住曹朋的手,“阿福,到底什么事儿,你给我说清楚。”
这怎么说清楚啊!
难不成我告诉你,日后会有一个名叫邓艾的小子,很厉害!我不知道,小艾是不是那个邓艾?
“不可能,你一定有事瞒着我。”
曹朋越是不说,邓稷就越是紧张。
他瞪着曹朋,“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就去和你姐姐说,让她来问你。”
“好吧好吧……”
曹朋举起手,做出投降的动作。
“我承认,我刚才在想事情。”
“什么事情?”
曹朋脑瓜子急转,而后微微一笑,“其实,这件事还真就和你有关。”
邓稷板着脸,“我在听。”
“姐夫,你要做海西令,对不对?”
“废话!”
“可我昨天想了一夜,只我跟着你过去,不免还是有些势单力孤。”
“哪又怎样?”
“你得找人啊!”曹朋眼睛一瞪,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郑重其事道:“人常说,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三个臭皮匠……哦,怎么也能有点用处吧。你到了海西,难不成事必亲躬吗?有些事情,总不能你亲自出面,至少也得找上一两个可用的帮手,对不对?”
“嗯……”
邓稷想告诉曹朋,其实有人已经帮我找好了。
不过没等他开口,曹朋就抢先道:“亲不亲,故乡人!”
“什么意思?”
“你看,郭祭酒身边有一个郭达,是他的同宗;荀侍中身边用的,也大都是荀氏子弟……你到了海西,想找个可用的人,恐怕没那么容易。你想想,族里有没有能帮你的子弟呢?”
“邓村吗?”
邓稷一怔,旋即露出了沉吟之色。
他也不能否认,曹朋这句话,说中了他的心事。
“我在邓村的时候,并不常与人交往……你也知道,族里是以邓济将军为主,有本事的人……”
他搔搔头,突然眼睛一亮。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一个人。”
“谁?”
“我有个族叔,早年和我父亲关系非常亲密。只是当初惹了祸事,被赶出了邓村,在新野定居。不过我父亲和他倒是交往甚密……他有个儿子,和我是同年,曾师从江夏太守刘祥门下,与零陵名士刘巴,有同门之谊。不过刘荆州和刘祥交恶,所以他一直没有出山辅佐。
要说才干,他胜我十倍。
我修刑名之学,为的是养家糊口;他则专修三韬六略,好纵横之术……恩,之前曾听说他有意前往西川。这有一年多了,我又经历这许多变故,如今也不是很清楚,他有没有动身。”
咦?
这瞎猫撞见死耗子!
曹朋也没想到,自己随便找了个借口,居然还真就说中了邓稷的心事。
“姐夫,你那朋友叫什么名字?”
曹朋笑呵呵的问道。
历史上,邓稷应该是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
那他的朋友,应该也不怎地。好像……三国时期,姓邓,而且还比较有名的人,只有邓艾吧。
邓稷说:“他叫邓芝。”
“那你就写封信,托人到新野县打听一下呗,说不定这个邓芝……”曹朋突然止声,脸上露出了极为古怪的表情。
“说不定邓芝怎地?阿福,你怎么不说话了?”
“姐夫,你那朋友,叫做邓芝?”
“是啊!”邓稷疑惑的问道:“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曹朋突然间笑了!
“没什么不对,只不过听你把他说的那么厉害,有些不太相信而已。”
“你这是什么话……我虽然没什么本事,难道就不能认识几个有本事的人吗?”邓稷一脸郁闷之色,斜了曹朋一眼,轻声道:“不过这样一来,可能又有些麻烦。此前奉孝与我推荐一人,也说才华出众。只是德行……奉孝还说,此人才学很扎实,想让他为你授业传道。”
曹朋愣住了!
这是,给我找老师吗?
“我是觉得,那个人德行不好,当你老师,恐耽误你的前程。
只是奉孝极力推荐,还说希望我能用这个人……我正在犹豫此事!若是子初来帮我的话,我又如何向奉孝推辞呢?”
邓稷一副苦恼之色,显得左右为难。
心里面,他肯定是希望让邓芝过来帮忙;但郭嘉这边,又好像不好推辞。毕竟郭嘉也是为他着想,以邓稷目前的状况,想要找个合适的帮手,本来也就不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若拒绝了的话,只怕郭嘉面子上会不好看。
曹朋则是一脸无奈之色!
这个姐夫啊,还没当上县令,就有了傲娇的心思。
“姐夫啊,你只是一个小小的海西令,而且还地处东夷之地,谁又会在意这些?我刚才不是说了嘛,一个好汉三个帮。且不说邓芝愿不愿意来!就算他愿意来,难道就不需要其他人了?你说他德行有亏,可如果他德行真的很差,郭祭酒会这么极力推荐?你想那么多干嘛!”
一番话,说的邓稷面红耳赤。
“对了,那个人叫什么?”
邓稷挠挠头,回答道:“奉孝说,此人是陈留人,复姓濮阳,单名一个闿字,叫做濮阳闿!”